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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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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井市八月底的太阳灼热得快要把江敬予的背烫出一个洞来,他拖着行李,肩上挎着一个鼓得快要把拉链炸开的黑色书包,在烈日下走着。
碎发黏在他的额头,豆大滴汗珠从太阳穴流下来。
低着头,汗液一不留神就滑向了眼角,汗水本身带有盐分,再加上本能的生理排斥,他赶忙闭上眼,暴躁地把行李箱一丢,咒骂了一句:“cao!”
粗鲁地用手背去擦眼睛,等到那阵酸涩缓过来了才睁开眼睛。
这教导处到底在哪儿啊!
按理说,这会儿要是在宣城,他过得应该是大少爷的生活。
生活起居有人照顾,入学报道手续有人办,哪还轮得到自己顶着大太阳扛行李,就他妈一个教导处还得到处找!
什么破学校!新生接待不会搞一个?地图不会发一个?方方面面都做到了他至于在这踹箱子?
往行李箱踹了两脚还不觉解气,正好前方笔直滚来一个篮球,那速度之快,直冲他来。
不顾前面楼梯上男生大喊:“同学,帮忙——”
帮忙踢球?
那必不可能。
抬腿,咬牙,长腿往后一弯蓄力,计算好距离猛地一踢,篮球改变方向,向另一边的草棚里滚去。
看着被踢得更远的篮球,奚一想让人帮忙拦住球的话硬生生地停在嘴边,怒气值蹭蹭往上涨。
不帮忙就算了,踢我篮球怎么回事?还踢那么远?
用脚踢篮球是对一个点进行猛烈踢撞,很容易变形。
打球的男孩子嘛,最忌讳的就是用脚踢他篮球,这一米八的大高个儿,铆足了劲儿一踢,保不成这球就坏了。
江敬予也打篮球,当然知道里面的门道。
总之,他就是故意的。
奚一看来也是如此,这人从头到脚都穿着名牌,鞋都万把块了。
就因为刚才看到他在那踹行李箱,下楼梯的时候手里拍的篮球一下没注意就滚过去了。
正常人都会随手帮忙吧,就他,不帮忙算了,还一脚给你踢老远。
这不是故意找茬是什么?
“你他妈哪个班的?”奚一身材更是高挑,T恤包裹着的身子力量感十足,比江敬予还高了几公分。
“不知道。”江敬予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自己哪个班你不知道?”
“不、知、道。”
一字一字强调。
也不是江敬予不愿意说,这事儿还真怪不到他头上,他现在连教导处都没找到,哪知道自己哪个班的。
说完就拖着行李箱绕过奚一想往前走。
没走两步,书包就被拽住了。
江敬予被送到温井上学已经很不爽了,耐心早就被磨没了。
好不容易被滚过来的球转移了一下注意力,结果这球的主人好死不死地拽住了他的书包。
他打小娇生惯养,脾气一向火爆。
倒不是没人教他,是根本教不住,他亲爸都没个正形,还指望他?
问他学过礼貌没有?学过文明用语没有?
学过,但都没学到心里去。
“有病?”江敬予回头咬牙切齿地吼道,怒视着背后拽着他书包的人。
“我看是你有病!”
“松开。”江敬予扯着嗓门喊道,身子猛地一转,想要摆开他紧抓着书包的手。
那人预判了他接下来的动作,手收得更紧,没能让他得逞。
书包都被摆歪了,嚷嚷也嚷嚷了,重要的是还没挣脱这人的手,江敬予更生气了,抬起胳膊准备拍开那只狗爪。
狗爪的主人:“把球捡回来。”
江敬予满脸不耐烦,伸手啪地一声把他的手拍掉,听着清脆,力度估计不小,眼神剐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见状,奚一不得不拿出点条件逼他就范: “你把球捡回来,我带你去教导处。”
果然。
江敬予的脚步突然顿住,回过身,烦躁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松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唇边冒着细小的汗珠:
“带路。”
“先捡球。”奚一说。
江敬予好不容易松动的心情一下子又被搞烂了,跟他讨价还价?
不好意思,没有这种先例。
本着“爱干干,不爱干滚蛋”的处事原则,在这人提出先捡球的要求后,他决定将这个小学生交易扼杀在摇篮里。
他握住行李箱的把手,丢给奚一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
就个破教导处,他不信找不到,非得给他捡球?
“行,先带路,完了给我捡球,谁他妈耍赖是孙子。走错了,在这边。”
奚一跨步上前。
江敬予被按在肩头宽厚的手掌一掰,在原地打了个九十度的转。
这糟糕的被迫感。
他扭了扭肩膀,避开这人的手掌,皱着眉警告道:“别碰我。”
奚一是真没想到还真有这么讨厌的人,他踢别人球骂人就可以,别人碰一下他就不行。
愤恨地骂了一句“谁他妈乐意碰你?”后,被冷冰冰的一句“那样最好。”气得抓耳挠腮。
本来打算帮忙拉下行李的心思瞬间就打消了。
虽然他也挺暴躁,可做起人来还挺得心应手的。
目前的状况就是,他碰到个脾气很暴躁的装逼王,没礼貌,没素质。
于是一改往日助人为乐的作风。
任由着身后的男生背个大书包还拖行李累的满头大汗,他插着裤兜在前面慢慢晃悠。
两个大高个男孩一前一后走着,前面那个悠哉悠哉,后面那个累得半死。
外人看来这不就是明晃晃地压榨吗?
“这人都不会帮下忙?”路过的女生窃窃私语,“就让人扛那么多东西?做人不带这样的吧……”
向来耳背的奚一此刻如同顺风耳附体,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掏了掏耳朵正想说点什么。
还没开口,身后就传来一道暴躁的男声。
“干你屁事?”
女生被突然一吼,愣住了,面上一股说人坏话被当事人听见的窘迫,闭了嘴,灰溜溜逃离了现场。
走在前头的奚一愣了一下。
干什么干什么!维护他也犯不着骂人啊!
走在后头的江敬予当然没想到那么多。
从刚才这个人就算要带他去教导处,也不愿意自己捡球的时候,江敬予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想给自己挣回面子。
就怕这人听了女生的话,觉得脸上没光,非要来给他拉行李。
一想到不熟悉的人碰他的东西,他都头皮发麻!
奚一带着江敬予在一栋小破建筑物前停下。
江敬予: “你确定这是教导处?”
“确定。”
这就是那个他绕了快两圈也没找到的教导处?
真他娘的大开眼界。
瞧这乌漆麻黑的外墙,还有那掉了漆还被老鼠咬破了角的大红色木门,真他娘的低调简朴。
就没见过哪个学校教导处建得比厕所还破的,就算是这样,好歹也搞个指示牌吧?
“七中穷成这样了?”
江敬予担心自己还没高中毕业就直接被七中寒酸死了。
如果不是有人带路,今天就算是把学校走遍了,他都不可能走进这个破房子里。
想归这样想,但这个“没有素质”的大少爷丝毫没有感激之意,在奚一一句“只有教导处破。”后嘲讽了一句:“我看未必。”
这事也确实如江敬予所说,未必。
当然这是后话。
江敬予走进去,推开那个门牌写着报名处的门,吱噶一声吓了他一跳。
报道的程序很简单,刷个卡交学费,知道自己是哪个班哪个宿舍后,就拿了军训服。
报完名出来后。
奚一说:“算了,球我自己去捡。”
江敬予把军训服往行李箱上一放,目光尤其正直,摆明了对恶意踢球之事没有任何悔改之意。
“好啊。”
奚一:突然就不想自己捡了呢。
“这话撤回,谁耍赖谁孙子还记得吧?”
江敬予把书包一挎,拖行李箱的同时还空出两根手指夹住军训服,往刚才踢球的地方走:“晦气。”
“你再说一遍?”
江敬予: “耳朵有问题啊?”
……
显然江敬予势头更猛烈一些,不仅嗓门大,表情也很狰狞,不知道是行李太多还是什么原因,两个人吵到草棚前也没人先动手。
眼下是个斜坡,几束荆棘绕成一团,在团里头的篮球安逸得要死。
两个人看着草棚里的篮球,对视了一眼。
“你确定还要?”江敬予皱着眉。
为了一破球,钻到这里面去,不如再买个新的。
“你他妈想耍赖是不是!”
“……”
并没有这个意思。
江敬予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把书包丢在他身上,抬腿就准备下去了。
奚一把书包放在行李箱上,边走边拉了一下裤子,最后扎了个马步。
手往大腿上一拍:“我拽着你。”
江敬予看着这个突然扎起马步的男生,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嫌弃的神情:“你真有病?”
“行啊。”奚一站直身子,看着江敬予的鞋,“你要是舍得穿这鞋下去,你就去呗。”
江敬予神色一动,把这宝贝鞋穿下去踩泥巴,有些许心疼。
不是多贵,是因为它限量。
“那你去捡。”
你做梦。
奚一重新扎起了马步,两只手死命地拽着江敬予的手腕。
江敬予的脚死死得踩在水泥地边缘,身子往下前方探去。
上一刻还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此刻正在进行一项伟大的合作。
江敬予的重量随着身体与地面的角度变小而越来越重。
奚一的牙关越咬越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没好?”
“快了!”在摸到球的时候,发现一只手根本拿不住,江敬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大喊一声:“给我抓紧了!”
他撑直了胳膊,打算用手指往里把球抡回来,这一动作给了奚一致命一击。
拉着江敬予的力量本是循序渐进的,江敬予猛地胳膊往前一伸,身子被带动了一下,那个力道瞬间突破了关口,他就坚持不住了……
奚一翘在外头的屁股一高再高,最后也没能坚持住。
如果有人在的话,应该会看到这个倔强的屁股最终失去了倔强。
“卧槽!”
两道声带接近撕裂的男声响彻云霄。
在那一瞬江敬予感觉地吸引力消失了,往下栽的时候急中生智想挣开被攥住的手腕,更方便双手抱头。
奈何奚一颇有要死一起死的觉悟,失重的那一刻,感觉鞋头好像被抵了一下,但手却一点也没松。
在快要接触到坡面时,江敬予判断出奚一的手有松动的迹象,光速抽回手,为了保护脸部,他将头侧了一下,两只胳膊挡在两侧。
奚一特意往旁边偏了偏,于是不可避免地蹭到了江敬予滚了几下后挡着头的胳膊。
“嘭——”
第一声是身体倒在地上的声音。
“嘭——”
第二声是□□砸在□□上的声音,不比第一声清脆。
“啊——”
最后的惨叫是从江敬予嘴里发出来的。
他弯曲的胳膊被奚一压得从竖着变成横着,关节处的肌肉有种酸痛的撕裂感,外加一具□□砸在他身上,忍不住惨叫出声。
奚一整个身子盖在江敬予的身上。
“卧槽?没事吧?”奚一两只胳膊撑起上半身,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脑壳,蓬松的头发显得后颈的线条格外清晰,越往下头发越短。
“有事!你起来!”
奚一连滚带爬地起来,但脚前方好像没有抵御的东西,又跌了回去。
“诶!”奚一惊呼。
“额——”身下的人又被重物砸了一下,闷哼出声,随后大吼:“你他妈!起来!”
奚一成功爬了起来,伸手想拽他:“还行吗?”
那人已经自己爬了起来,面目狰狞地活动痛得快麻木的关节,没好气道:“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
奚一伸手想检查他的肩膀,被江敬予用另外一只胳膊一挡。
江敬予刚才愿意被拽胳膊,并不代表他同意了和别人肢体接触,当时只是不愿意弄脏自己的鞋。
不过,反正鞋也弄脏了,肢体接触也没意义。
他看了看脚上沾了灰的鞋,心想送去干洗店好了。
紧接着就用余光看到了奚一的鞋头,已经裂开了……
怪不得刚才一下没爬起来,估计脚趾头都踩出去了吧……
奚一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裹着白袜的脚趾尴尬地勾了一下。
奚一有点恼火: “没见过张开嘴的鞋?”
江敬予看着他勾起的脚趾,实在是没忍住哼哼笑出声:“本大爷没见过世面不行?”
说完这话后,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探进草棚里:“还真有人把鞋踩开了……”
声音不小,故意为之。
奚一理所当然地全部听见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恨得牙痒了。
正想着怎么回嘴,江敬予就已经把篮球捞了回来:“球还你,上了这坡,咱俩也没不认识谁!”
奚一接过球,贱兮兮地说:“谢了啊!”
还挺会气人。
说完他就抢在江敬予前面上了坡,江敬予在背后骂了句:“晦气。”
江敬予爬上坡,看到那人一瘸一拐走了没两步后失去了耐心,就把鞋一脱,确定四处没什么人后,提着鞋就疯狂往校外跑。
回想起那句“没见过张开嘴的鞋?”
他后知后觉地开始狂笑,笑了快半分钟,他才整理了衣服重新背上书包,拖着行李,向寝室走去。
3栋,603,六楼。
这宿舍没有电梯,也就是说,他要靠着这刚才差点被撕裂的胳膊扛着行李上六楼。
硬着脖子扛着行李上楼,在他打开寝室门时才体会到什么是万念俱灰。
一股干燥但又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没有空调,没有独卫,没阳台,上下床。
中间横着两张桌子,墙上粉刷的白灰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天花板上挂着两扇落满灰尘和蜘蛛网的小风扇。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段对话。
“只有教导处破而已。”
“我看未必。”
一语成谶。
他面如土色地抬手摸到风扇的开关,拧动。
“啾——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江敬予:“……”
用尽毕生力气拖着行李箱,一口气从六楼直接下到一楼,掏出手机,拨通江孟禾的电话:“我要回宣城!”
江孟禾就是他那可亲可敬的亲爹,江敬禾被遣送到温井的主要原因就是出在他爹身上。
“回个屁!跟你爷爷说去,跟你老子说什么?”
“给我打钱。”
江敬予能来温井读书,当然还有他爷爷的推波助澜了。
坦白说,只要江老爷子愿意在宣城找个私立高中塞点钱,江敬予也不会回温井。
可老爷子偏不,非要让他来温井。
“你那压岁钱都够你在温井买套房了,还瞎嚷嚷没钱?”
“不动产,听说过没?我要出去住,这学校不是人住的地方。”
“行了行了,你是不是人你爹我不清楚?”江孟禾闷了一口酒,老爷子早就把他的账户给冻结了,他哪还有钱啊,“我给你支个招儿……嗝——”
“钱又被她拿了?”江敬予脸色突然沉下来,“早就说是个败家的,赶紧跟她断了,别等我妈看不下去了从地下回来把你带走。”
“你小子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你就是这么跟我说……”
没等江孟禾说完,江敬予直接挂了电话,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是脑子有包才会给江孟禾打电话。
不一会儿,账户就收到款了,两万。
两万对于江少爷来说无足轻重,不过在温井租房子绰绰有余了。
江孟禾给出两万,已经说明他现在的日子是真有些拮据了。
紧接着江孟禾的短信就发过来了。
「省着点啊,刚从她那要回来的,幸亏要得早,再晚点估计又花出去了。好儿子,照顾好自己,学学你爹,你爹现在马上就要熬过苦日子了。」
江敬予大概地扫了一眼,被那句“学学你爹”吸引了注意力。
他可不学他自讨苦吃,正经工作没一个,非要娶个败家子的女人不说,结果没娶成还被江老爷子赶出去了,日子过得跟坨屎一样,还能说出马上就要熬过苦日子这种话。
他就绝对干不了这种事,在江家日子过得舒舒服服找什么罪受,非要娶那玩意儿。
江老爷子不可能让他回宣城,学校宿舍他是绝对不能住的。
他把行李暂放在保卫室,就出去找房子了。
有一块居民区在学校附近,距离不远也不近,天气太热他还是选择了打车。
江敬予并没有对这片居民区报太大的希望,事实也正如他所想,这是一片很老旧的居民区。
每家每户都是独栋的老房子,大多数有两层。
门前有个院子,砖砌的墙面没有贴瓷砖。
这是他衡量了其他楼房后,最后选定的区域。
不过,此时此刻,江敬予却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这片居民区,好像不出租房屋。
江敬予随便挑了一栋房子,敲响了院子的门。
房屋主人开了门后,他看到院子里满是牲畜的排泄物,心里默默地画了个叉。
然后再理直气壮地说找错了。
这个方法屡试不爽,有的住户不在家,有的住户卫生实在不怎么样,有的住户骂骂咧咧。
前面的住户大多数都被江敬予否决了,就剩最后一家了。
敲响巷子里头最后一扇门,他屏住呼吸。
院子的门开了。
是个约莫三十五岁的女人,披着头发,睡眼蓬松,打扮得不拘一格,但五官和气质却很出众:“谁啊?”
江敬予看向女人身后,院子空地地面干净。
没有不明生物的排泄物,旁边摆着一些盆栽。
屋里的门也开着,隐约能够看到厅内摆设整洁。
他觉得这房子可行: “租房子吗?”
女人眯着眼皱眉,正想抬手关门将他拒之门外。
“价格你随便定!”
女人眼睛一睁,瞬间清醒:“一千二一个月!”
“行!”
看到他如此爽快,女人笑嘻嘻地伸出五根手指:“一千五。”
“一千二。”江敬予强硬的态度让这女人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好说话,不过躺着赚一千二百块,那也算是一比意外之财,就让他进了院子。
“有合同吗?”
“咱们不干这一行,没合同。”女人挠了挠后脑勺,领着江敬予进了院子,“你要不放心,改天让我外甥拟一份。”
“外甥?”
“我外甥也在这住,今年刚上高中,七中的。”
江敬予点了点头:“我住哪间房?”
“一楼没有空房间了,住二楼吧,有空调,不过卫生间在一楼,行吗?”
江敬予进了大厅,屋内的摆设都很整洁,二楼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没问题。”
江敬予跟着女人踏上了木制的楼梯,四处观看了一番。
整个二楼都是木质的地板,房间的屋顶是斜面的,对他来说略微有些低矮,但还能忍受。
“前两年我住这里,生了小孩后就搬下去了,空了两年有点脏,今天住不了了,我打扫一下。”
他四处看了看,对于这房间还算满意:“尽快吧,先租一学期。”
“好,加个微信,明天就能过来住。”
他付了一学期的房费后就回了学校开班会,到教室的时候已是下午六点半了。
班主任名叫陈建华,中年男子,身高168左右,啤酒肚。
蓝色衬衫扎进裤腰里,腰间别了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哗哗响。
他拿进来一沓红色的安全承诺书,让他们签字。
大家刚到新环境,都有些沉默,陈建华交代了一些关于军训的相关事宜后,就解散了。
江敬予去保卫室拖着行李箱,就打车去了酒店。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去了租房那里。
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上也换了新的被单,灯泡也换了新的。
江敬予带的东西不多,随意摆放了一下就好了。
刚躺下没多久,何兴祯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喂喂,呼叫江哥呼叫江哥,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你又犯什么病?”
“咋样了咋样了!”
“什么咋样?”
“房子咋样啊?”
其实这片居民区,是何兴祯接收到江敬予对宿舍条件进行了十分钟的疯狂辱骂后,帮他找的房子。
“还行吧,房东是个女的。”
“卧槽?”何兴祯兴奋地鬼叫,“女的?!”
“三十岁往上走。”
“哦。”何兴祯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接着像是发现惊天秘密一样尖叫,“你你你!你居然好这口!她多大了?长得漂亮吗?!还风韵犹存吗?屁股有我翘吗?怪不得你放着我这翘屁嫩男不要……”
原来你喜欢这款!
“嘟嘟嘟——”
“我靠!又挂我电话!!!”何兴祯咒骂道。
回想起刚才那段电话,他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觉得自己应该挺符合翘屁嫩男这个词的。
于是给江敬予发了个微信:「你觉得我屁股翘吗?」
不一会儿江敬予的微信就回过来了。
「你实在嫌得没事来我家挑粪。」
「没意思,真的,江哥,没意思,我的心死了。」
「来来来,给你爹说说,什么有意思?屁股翘有意思?」
明明是何兴祯自己先说的,但被江敬予重提屁股翘这事,他有些看不下去了。
江敬予的微信又发过来了:「你要是真想来我家挑粪,你就去排个号,排到了我再通知你。」
家大业大,去你家挑个粪都要排号。
「我一定会成为江家挑大粪的第一把手,承蒙江少爷厚爱,来日江家将你扫地出门,你可以来我手底下做事,我一定给你安排最轻松的挑粪岗位!」
江敬予回复了一个笑脸。
随后何兴祯再发信息就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何兴祯一度认为脾气暴躁且没良心,时不时还有点欠的江敬予,要在那种全民受教育水平程度不高且民风彪悍的小县城里生活,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在背后捅几刀。
何兴祯死皮赖脸地添加了几次都被拒绝了,最后只好发手机短信:「错了,江哥,不该说你被江家扫地出门,谁不知道你是江爷爷的宝贝孙子啊,怎么会被扫地出门呢!」
不说还好,一说江敬予更气了,以前江老爷子惯着他,宝贝长宝贝短。
现在他被老爷子送到温井,这跟被扫地出门又有什么区别?
江敬予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一拨通何兴祯的电话就开始狂骂。
何兴祯也不知道打哪儿总结出来的经验,只要江敬予一炸毛,他就问东问西,总能把江敬予带偏,最后还说服江敬予把他从黑名单里拉出来。
从黑名单里出来后,何兴祯做了最后的叮嘱。
「行行行,大爷您好好军训,别到处跟人吵架干架,温井那小地方的人没什么素质,虽然你也挺没素质的……」
思考了片刻,默默地把最后半句话删除。
重新打上:你多多包涵!
「你嘴巴大?话这么多?」
何兴祯看着江敬予回复的这句话,已经想象到他一脸烦躁,把屏幕摁地咚咚响的画面。
知道再啰嗦下去,江敬予可能连夜赶飞机回宣城揍他,他回了一句「保重!」便不再多嘴。
放下手机,江敬予拿出刚拆封军训服,下到一楼对抱着孩子的郑女士说:“洗衣机在哪?”
面对毫不客气的租客,郑媛指了指卫生间。
看着男生进去了没三秒,又从卫生间出来:“怎么用?”
郑媛咽了咽口水:“倒洗衣液进去,摁一下开关就行了。”
五秒后。
“洗衣液倒哪?”
郑媛:“……”
看起来好好一男生,洗衣机也不会用?
郑媛演示了一遍,说:“就这样。”
江敬予点了点头,在江家他就没做过家务,他确实不会用洗衣机,上面写着什么夏日模式,乱七八糟的。
还有那个洗衣液,还要拉开一个迷你抽屉再倒进去。
“好了。”洗衣机轰咚咚地运作起来了。
江敬予打了个哈欠:“嗯。”
翌日,江敬予穿着散发浓郁的洗衣液味道的军训服,一路上被熏得头昏眼花。
他找到高一八班的班牌,手里捏着军训帽穿过队伍,引来了众多注视。
紧接着就看到队伍后面有几人坐在影子下面乘凉,挡住了他的去路。
“让让。”
坐着交谈的几个人纷纷抬头。
这几个人中有一张熟悉的脸。
如果是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他一定不记得,但此人他两天前才刚见过。
正是那个鞋头裂开的兄弟。
等一下。
同班?
他脸色在一秒内变来变去:“你八班?”
“你也八班?”
面色一滞,默不作声地从几个人中间穿过。
走了没几步,像是不死心,顿住脚步又回过头:“高一八班?”
奚一抓着自己的裤子:“军训服。”
能穿军训服的,不是高一八班,还能是高几八班?
四连的教官名叫邱凯,身高180,皮肤黝黑,一过来就开始整理八班的队型。
江敬予因为个子高,被分在了最后排,旁边就是奚一。
奚一被分在江敬予左边,江敬予右边也是个男生,叫林远,跟奚一关系好像不错。
“那边那位同学,把帽子戴起来!”邱凯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
江敬予只好随手把帽子往脑袋上一盖。
“戴好!”邱凯又吼。
“是。”他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敷衍地扶正了帽子。
邱凯在队伍前面训话,奚一冷不丁地对着江敬予说:“你衣服洗衣液没洗干净。”
奚一刚才就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味道,主要是这个味道和他用的洗衣液味道一样,他对这个味道比较敏感。
“干你屁事!”江敬予骂了一声。
“有些同学不要过于放松,军训对于我们同学们来说是一个很珍贵的……”队伍前邱凯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队伍陷入了死寂。
“谁!”邱凯青筋暴起,“出列!”
江敬予硬着头皮从队伍中走出来。
“不服管是不是?!”
“不是!报告教官,有人多管闲事!”
“谁多管闲事!我多管闲事?!?!”邱凯声音拔高。
“他多管闲事!”江敬予直指奚一。
两个人被叫出来站在队伍面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邱凯总结下来,就是两个人太闲了。
“说话!是不是闲!”
“好像是有点……”
四连学生憋得笑不出声,邱凯也没带过这种没脸没皮的学生,到处喷脏话不说,被抓出来了也不觉得羞。
他轻咳一声,极力维护作为一名教官的威严,吼道:“笑什么笑?!你们谁想出列就尽情笑!”
看着学生一个个把情绪整理好了,邱凯又回过身来,对着两个人吼。
“闲是吧?闲!闲我就给你们找事做!现在也没人去抬水,以后咱们四连的水你们俩包了!一天都不能落!要是发现你们委托其他同学,罚你们站三小时军姿!听见没!”
“听见了!”异口同声。
“现在去!”邱凯一声令下,两人就跑去搬水了。
因为刚开始军训没有安排好物资部抬水的事宜,这下这两人恰好撞枪口上了。
去物资供应部的路上两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谁也不理谁,暗地里较劲,脚步一个比一个快。
你追我赶到了物质供应部,地面摆了很多桶装水,两人摸向同一桶水。
电光火石之间,硝烟弥漫,火药味十足。
管理人员讪讪地提醒:“这还有很多……”
“我就要这桶。”异口同声。
这场小学鸡的争夺最后也没分出胜负,因为两个人在物资供应部差点打起来被轰了出去。
江敬予看着紧闭着的门:“你丫跟我抢什么?”
“谁跟你抢?那叫公平竞争OK?”奚一手插兜,一手把帽子摘下来, “没水怎么交代?人说了,我们连领水要教官开证明,咋办?”
“找教练开证明。”江敬予理了理帽子。
“胡说八道!”奚一咬牙骂了一声,这人脸皮厚吧,谁家领水要开证明的?想全世界的人知道咱俩被轰出来了?
“买水去?”江敬予随口问。
“出不去,学校大门锁了。”
“谁说要出去了?”
“学校商店没那么大的水。”
“……”
为了包庇犯下的罪行,两人成了盟友。
奚一以前就来过七中,对于七中的地形还是比较熟悉的,轻车熟路地带着江敬予翻墙出校了。
两人跑到便利店,虽然没有学校物质供应部那种饮水机的桶装水,但是有八升的矿泉水,一人提了两桶水,硬闯校门未遂后,只能灰溜溜地翻墙。
到了墙头,两人对视了一眼,分别把水扔了进去,听到水落地的声音后,两人便一左一右地攀上了围墙。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
“不说话是吧!行!”年级主任个子不高,偏偏要从后颈处扯他们的领子。
扯了一会,发现胳膊举着太累,又改拽手腕,“哪个班的!跟我走!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无法无天了是吧?”
“我们要把水搬过去!”江敬予扭动手腕,示意主任该撒手了。
年级主任看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四桶水,怒目圆睁:“物资部没水吗!!你们哪个连的?抱上水!走!”
江敬予跟奚一两个人提着水往操场走,年级主任在后面跟着,还给八班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等到把水带到操场的时候,陈建华就来了,他们刚建立的盟友关系不到一小时就瓦解了。
把被物资供应部的管理人员轰了出来的事情交代了。
最后还通知了一个好消息:“物质供应部的人说了,以后四连领水得教官开证明……”
“你们两在物资部干了什么!!!”陈建华吼道。
“他抢我水。”两人同时开口,咬牙怒视对方。
“物资部没水了是吗!”年级主任也一旁加以批判。
“有。”
“那为什么要抢水?”
对啊,为什么要抢水?
两人懵了,其实还真不太清楚,反正抢就对了。
陈建华咬牙:“你倆干坏事倒是挺通气的,现在卖队友是吧!你看看你们身上穿的啥,军装!虽然不能像军人一样要求你们,但你看你们像什么!打架!翻墙!你们是流氓吗?!啊?!”
“老师你误会了,还没打,差点打了。”奚一提醒道。
“啥也没学,净学抬杠了是吧?”这伶牙利嘴把陈建华气得两只眉毛扭在一起。
“你们就是欠管教,不罚你们你们不会怕是不是!军训期间在物质供应部闹事,还翻墙!!”年级主任立马插了进来,又把他俩训了一顿,唾沫星子乱飞,“邱教官,别客气,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站在一旁的邱凯突然被点名,只好上前:“物资部抢水是犯错误,翻墙离校是犯错误,你们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就是出卖队友!”
陈建华和年级主任听了邱凯的话,连连点头称是,这种出卖队友,有违团队精神的错误,比抢水、离校更严重!
果然军人的觉悟就是高啊!
“这样的错误体罚没有用,我是个粗人,部队的那一套不适合用在学生身上,还是陈老师想想办法吧!”
被甩锅的陈建华:“?”
让我来罚他们是吧?好人都让你们来做是吧?
陈建华咳了两声,这种官方交流他应付得多了,上前铺垫了一会:“邱教官说得对,军训期间你们是兵,当兵除了要服从命令以外,还要相信队友,相信队伍,我知道新同学之间情感还没有建立起来,所以不会罚得太严重,介于你们刚才互相指责的恶劣行为,为了促进情感,就罚你们……”
顿了顿。
情况不妙。
“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我相信你们以后一定能够友好相处,不会再做出那样的事。为了发扬我们学校学生友好团结的优良品德,那就罚你们绕操场一圈,大喊我爱你。”
众人哗然。
尽管这惩罚方式听起来是多么荒唐,但陈建华不置可否的模样,没人觉得他在开玩笑。
邱凯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抱歉地看了他俩一眼。
两个当事人,脸当时就绿了。
唯独年级主任向陈建华投去赞赏的目光,这方法好呀!
下一刻年级主任就换了脸色,瞪起眼睛,朝他俩一人踹了一脚:“还不快去!”
两人颓唐地走到跑道上,面对着面。
“倒八辈子血霉才会到温井来!”江敬予看着奚一的侧脸,本来挺帅的一小伙,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觉得丑。
奚一不甘示弱:“谁求你来了?”
江敬予语塞,被戳痛处了。
是老爷子把他发配到温井来,奚一这样一说,着实让他有点恼火,音量拔高:“我——”
下一刻看到年级主任欣慰的笑容,他只好将快要脱口而出的“X你妈”咽了回去,随后大喝一声:“爱你——”
这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势让年级主任脸上的笑容更加洋溢。
奚一冷笑一声,毫不退让:“我爱你——”
江敬予再大喝:“我也爱你——”
“我更爱你——”
“我最爱你——”
……
声音越来越大,气势越来越嚣张,以至于整个操场都回荡着他们的喊声。
两个大男生,在操场对喊我爱你。
听起来是一个多么香艳旖旎的故事,可惜那天在场的人,在这硝烟弥漫的“深情告白”里,在故事两个主人公剑拔弩张的对峙里,没有感受到丝毫浪漫……
就连不明白前因后果的人,听到他们疯狂地嘶吼,都能明白,他们说的每一句我爱你,都是在说我x你m。
“我爱你——”
“我爱你——”
……
刀光剑影中,气氛到达顶点。
稍微矮一丢丢的男生首先打破了局面:“你闭嘴——”
“我不闭——我爱你——”另外一个男生双眼通红,面目狰狞。
“你想死——”江敬予再也忍不住,气得胸口飞速起伏,整个身子往前撞。
“你才想死——”奚一用肩膀顶了回去。
陈建华和年级主任意识到事态向奇怪的方向发展后,大步流星冲上去分别从背后拉开两个快要贴在一起打架的人。
只可惜两个人像是杀红了眼,即使被拉开,骂战也依旧持续着:“傻x——”
“你才傻x——”
“啪!”邱凯眼疾手快地往正要开口骂的江敬予嘴上来了那么一下,一下子就给江敬予扇蒙了。
噤声。
力道不大,但很诡异。
邱凯在接收到江敬予发懵的眼神后,看向陈建华。
陈建华点头会意,于是抬手又给奚一的嘴巴来了一下:“啪!”
人在全心投入某件事时大脑会进入一种亢奋的状态,就会无视周围环境,无法控制自己,如果此时有人强行对其进行阻挠,他的神经系统会有短暂的失觉,缓过来时,再也无法重回那种状态。
他们俩大概就处于这种状态,被扇了嘴之后,再怎么想嘶吼,嗓子却怎么也叫不出来了。
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还真的不骂了。
这场莫名其妙的骂战就以如此奇异的方式结束了。
当然,因两人在受罚期间对彼此恶语相向的行径造成了恶劣影响,第二天就被公开批评。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两人是谁。
八月中下旬的烈日滚烫,七中操场上穿着绿色迷彩军训服的学生就像一大坨青蛙整整齐齐地分着队形。
四连的同学们左转右转向后转,被匀称得晒了个遍,各个脸上冒着汗,几个女同学身体素质较差,被扶到伤兵连休息。
邱凯一声令下:“休息十分钟!”
齐齐倒地,哀嚎一片。
江敬予坐在地上,摘下帽子,烦躁得不行,要是在宣城,他直接就不军训了,甚至还能趁着这些天去哪里旅旅游,好他妈想回宣城啊……
就在他痴心妄想的时候,旁边的林远突然冒出了一句:“嘻嘻嘻!”
没人理他。
“嘻嘻嘻!”
还是没人理他。
“嘻……”
“你一个人嘻啥呢,嘻嘻嘻的!”江敬予转头看着林远,搞不懂一大男人嘻嘻嘻的想干什么。
片刻,林远用下巴指了指坐在他另外一边的男生,“我叫他呢!”
哦,是那位和他在操场深情对白的兄弟。
那位兄弟抬起头。
江敬予:“就你叫嘻嘻嘻啊?”
奚一:“?”
“卧槽??”林远在一旁笑出鸡叫,“诶,兄弟,虽然你跟咱们嘻嘻嘻有点过节,但就你这幽默风趣,我还挺喜欢你的。”
奚一:“林远!别拐着弯找死!”
日常作死已经经验丰富的林远,立马笑脸迎上:“小的知错!”
下一刻奚一又听到身旁的男生真诚地发问:“你真叫嘻嘻嘻?”
“……”
“我叫奚、一!”奚一牙齿都要磨得起火了,“奚落的奚,天下第一的一。你的,明白?”
“奚、一,奚一,嘻”江敬予念着,“奚一奚一奚一,嘻嘻嘻,我靠还真是!”
突然被戳笑点的江敬予笑了就停不下来,他的笑声实在是太有感染力,本来板着脸的奚一也破了功。
林远更夸张,张着嘴被奚一往嘴里塞了一矿泉水瓶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额,呕——我靠,你蓄意报复!”
“够了啊,当心我扇你。”奚一啧了一声警告道。
“诶,兄弟,我林远,你叫什么名儿啊?”缓过来后,林远对江敬予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江敬予看着林远自来熟的胳膊快要搭过来,不动声色地躲开:“江敬予。”
“不是温井人吧?”林远在开班会那天就见过江敬予,个子挺高,长得也挺帅,看样子挺有钱,气质也不像是温井人。
温井有钱人都戴大金链子,把钱包夹嘎吱窝里,没长他这样的。
说话也有点北方调。
“嗯,宣城人。”
“宣城啊?”林远作思考状,“没去过,挺远的吧。”
“还行。”江敬予打了个哈欠,“两小时飞机。”
“你在这习惯吗?”林远又问。
江敬予又打了个哈欠,耷拉着眼皮,把头转向别处装作没听见。
不想再聊,再聊今晚底裤啥颜色都要抖出来了。
“怎么不说话?”林远凑了过来,“对了,你们有没有看七中论坛,听说最近在抓那种长得好看的新生,还搞了个什么评比。”
“什么东西?”奚一不屑,“小学生搞的吧?”
“你个老犀牛评不上别酸!”
“我还评不上?我评不上那谁评得上?什么论坛来着,我倒要看看,我就不信还有比我帅的?”
“这兄弟不帅?”林远看了看江敬予,此时江敬予又不顾形象张大嘴打了个哈欠,“靠!”
草率了。
沉默了两秒,林远说:“当我没说。”
打完哈欠的江敬予回头问:“夸人帅还有反悔的啊?”
林远嘿嘿笑了两声:“兄弟下次打哈欠别那么专注,记得捂嘴。”
江敬予嘛,一听到哈欠两个字,一下没忍住又打了一个。
“你他妈别打……哈”
“我靠,会传染的。哈”
哈欠这玩意儿,看别人打听别人打,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打。
林远和奚一率先中招,于是四连的某个角落里,开始此起彼伏冒出了哈欠声。
带头的不打了,剩下的几个还在打。
“我靠,根本停不下来,哈。”
“卧槽,下巴都要脱臼了。”
“快别打了!教官来了!”
训练结束后,江敬予找到快递代收点,前几天网上买的赛车到了。
他骑着赛车回到租房第一件事就是冲凉,脱军训服的时候,才看到篓子里也有一套刚换下的军训服。
郑媛说她外甥也在这住,不过这几天他也没见过,估计这军训服就是她外甥的。
江敬予不愿意和别人换洗的衣服混在一起,用脚勾了另外一个桶,把军训服丢了进去。
洗完澡他就直接上楼了,军训体力消耗太大了,晚饭还没吃就直接睡着了。
睡到凌晨两点的时候有点想方便,就爬了起来,一路开灯,眼睛也没睁开,奇迹般安全下了楼,在卫生间门口打了个哈欠。
他抬手开灯,一边转身一边脱裤子,动作一气呵成,正想坐下。
“有人!”一道焦急又惊恐的声音响起。
感觉屁股被冰凉的东西托起。
凭借他对于触感的敏锐洞悉,再结合的那句带有颤音的“有人!”,他判断出,真的有人!
霎时睡意全无,眼睛睁开,瞳孔地震,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捞起裤子。
惊呼了一声“卧槽!”
转头就看到了昏暗中坐在马桶上欲哭无泪的嘻嘻嘻……
“卧槽,你怎么在这?!干嘛拉屎不关门?”
“这是我家!”奚一瞪了一眼,见他没有要回避的自觉,只能低声吼道:“你还不转过去!”
江敬予背过身去,想起那桶里的军训服,看来这位没见过的郑媛女士的外甥,在开学报道那天他就已经见过了,两个人甚至还打了起来。
“你拉屎怎么不关门?”
“我开了灯!”奚一穿上裤子,怪罪般地回答。
奚一的确是开了卫生间的灯,只不过江敬予一路走过来都是闭着眼的,抬手按开关的时候,恰好把灯给关了。
奚一正打着盹,突然就清醒了,背着大厅的灯光根本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只能隐约地判断出这人脱了裤子快要坐下来了。
屎到临头了哪还管什么屁股不屁股的,直接上手一托。
谁知道这屁股是他的?
送给他摸他都不要。
“开了灯就可以不关门?”江敬予皱着眉。
“习惯了,关门拉不出来。”
关门拉不出来,真行。
听到马桶抽水的声音,江敬予才转过身来:“你就是房东的外甥?”
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奚一这智障样,半夜私闯民宅只为不关门拉屎也不是不可能。
“昂,我小姨。”奚一眯着眼,“就你住我家二楼啊?”
“军训结束咱们把合同签一下。”见到了房东的外甥,自然没把正事落下,租这房子合同还没签呢。
“还挺讲究。”奚一扯了扯裤腰带,往门外走去,“到时再说,这几天累,我睡觉了。”
“嗯,关门。”
门被带上后,江敬予突然就没感觉了,跟马桶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可就是想不起来。
思索未果后,啧了一声,转身开门上楼。
刚躺下,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坐了起来。
刚才……被摸屁股了是吧?
没错,就是被摸屁股了,没有任何布料阻隔地被摸屁股了。
怪不得总觉得不对劲,回忆起那个冰凉的触感,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越想越觉得离谱。
虽然以前还被何兴祯回手掏裆,但这哪能一样?他和何兴祯的交情都到了脱裤子在厕所比谁大的地步了,这奚一才认识几天啊,就动手摸他屁股。
况且,何兴祯掏他,他都掏回去了,总不能让奚一脱了裤子给他摸回去吧。
越想越觉得亏,又找不到给自己找回公道的借口。
冥思苦想十分钟,决定向何兴祯取取经:「我有个朋友,因为被摸了屁股,他想摸回去但找不到机会,你支个招儿?」
把信息发出去后,才注意到是半夜,正想撤回,何兴祯就回了。
凌晨两点五十分,何兴祯正缩在被子里满头大汗地和网恋女友甜蜜连麦,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你先挂电话”的幸福拉扯后,收到了江敬予的微信。
“诶诶诶!宝贝儿,我江哥来信了,这大半夜的,估计有啥正事儿,先挂了啊!”
“啊?”电话甜腻地女声撒着娇,“真的要挂吗?”
这小猫似的嗓子磨得何兴祯心痒痒,嘴巴咧到太阳穴,使出浑身解数,声音甜得发腻:“行行行,不挂不挂,我回个信息,真是败给你了!”
何兴祯:「你有个屁朋友。」
「说吧,谁摸你屁股了?」
大意了。
「滚你妈的,滚吧。」江敬予皱着眉,打了一连串的字,「我不能有朋友?那你是条狗吗?你要说你是条狗那我没朋友也行,你别给我犯贱啊,问你话呢你就说!」
脾气差是一回事,何兴祯看着这条信息怎么就闻到了一股恼羞成怒的味儿呢?!
「好,谁摸你朋友屁股了,怎么摸的?」
江敬予拨了个语音通话过去被秒挂,显示:占线中。
???
他甩个问号过去,这边何兴祯就回了:「对不住了江哥,我在跟我女朋友连麦。」附带一个龇牙的笑脸。
江敬予嗤笑一声,直接语音转文字,把事情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
「这情况很特殊啊,屎都要拉人身上了,人家摸下屁股怎么了,整得人家心里阴影多大啊。」
「我他妈不大?他拉屎不关门怪我?谁吓谁啊!」
「这倒也是,反正都吃了点亏,你要实在过不去,我屁股指定比他翘,你来摸我的。」
聊到这,江敬予突然反应过来,被何兴祯那个狗东西套话了。
「我摸你马。」
关掉手机。
被摸屁股一事,他觉得何兴祯说得还挺有道理,情急之下条件反射做出的动作可以理解,就算要追究,也追不到哪去,扒了人裤子摸回来这种事他也做不来。
不如抵消算了。
辗转反侧十分钟才有了困意,二十分钟后进入梦乡。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下着小雨,江敬予踩着赛车去学校了。
因天气原因学生个个打起了退堂鼓,缩在教室里迟迟不愿意集合,广播站甜美的女声喊了三遍集合,也没能勾起大家的欲望。
年级主任的咆哮声从喇叭里传遍了整个学校:“再拖拖拉拉军训延期十天!”
一声令下,不出五分钟,所有高一新生全数到齐。
当然,还有个特例,那就是奚一。
这位特例是在所有连队已经站了十分钟军姿时姗姗来迟。
邱凯发现了想偷偷溜进队伍的奚一。
个子太高,根本躲不住。
“干嘛呢!”
奚一的脚步一顿,“报告教官!起晚了!”
大家伙一看,军训服外套的扣子没扣齐,帽子歪着盖在头上。
看得出来很着急。
“下不为例!”邱凯面色一冷,头向队伍摆了摆,“帽子戴好,衣服整理好,你这袜子……”
顿了顿,奚一低头一看。
真棒,一正一反。
“报告教官,现在流行这样穿袜子!”睁眼说瞎话的极端境界。
“行了,赶紧弄完入列。”邱凯大手一挥,不想听他胡说八道。
他咧嘴一下,弯下身子开始整理仪容仪表。
江敬予看着奚一卡在股缝的裤子,突然就想起昨天夜里那极端的触感,莫名地一股烦躁,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反正就是不吃味。
他没有观察别人屁股的喜好,不过这次一看,却发现这东西的屁股好像比何兴祯还翘。
没等他继续对比下去,奚一已经直起身子往队伍走来了。
“接到新通知,今天下午新生在北区田径馆进行消防演练,请各班做好准备。接到新通知,今天下午新生在北区田径馆进行消防演练,请各班做好准备……”
江敬予最烦被管教,军训对他来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一听到下午消防演练,第一个狂叫出声:“呼——”
全场鸦雀无声。
大家伙也不是不激动,都还在站着军姿,形势所逼,没一个人敢出声。
就逮着个傻子叫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生怕别人听不见。
江敬予举在半空中的胳膊顿了一秒,眼睛四处瞟了瞟,还是没人说话。
眼皮一跳,这事得躁动起来啊。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二话不说拽着旁边两个人的手腕举起来接着鬼叫:“呜!”
几人硬着头皮叫了几声后,四连的同学开始稀稀拉拉地躁动起来,再后来蔓延至整个操场。
正是好动的年纪,场面一旦乱起来收都收不住。
年级主任一顿叫嚣后效果甚微,直冲广播室,夺过话筒:“全给我闭嘴!再这样下去,消防演练取消!”
对于这群青春期的孩子来说,只要不训练,去干什么都是一种恩惠。
这话像一枚定时炸弹,一放出来,躁动一下就平息了。
这个上午过得格外漫长,至少对于江敬予来说是这样。
一解散,奚一坐在地上把右脚的袜子脱了,翻了个面,重新穿上。
林远蹲在旁边:“奚哥,你这不行啊,这要被拍下来发论坛,你还怎么评比啊?”
“谁爱评谁评,说着玩玩你还当真?”奚一伸出食指在脚后跟一拨,把鞋穿好,站起来跺了两脚,“军训还有几天?”
“明天闭幕了,七中军训贼假。我都打听好了,军训完了还放两天假。”林远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终于啊,这几天抬水也挺累的,不过这练得还不成样就得结束了啊……”奚一打趣道,要说这几天训练,跟没训一样。
“就这几天军训,还得搞点什么消防演练,练得好才怪了。”林远笑了两声。
两人吃了午饭,一起回了教室,休息到两点,消防演练就开始了。
消防演练是为响应政府号召才举行的,因为事发突然,所以准备得很敷衍。
七中领导也深刻明白这演练屁用没有,学生拿着灭火器随意一喷就算过关。
邱凯带着四连找了个阴凉处休息。
大家伙兴致不高,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卧槽,这哪个班的?”
一个高挑的女生穿着军训服走出来,拿着灭火器的提把晃了晃瓶体,伸手拔出销子,对着火堆一顿喷射。
整个动作流畅有力,毫不拖泥带水,用英姿飒爽来形容也不为过。
光是远远看着就挺令人遐想的,更重要的是,经过了这几天太阳的暴晒,女生的皮肤依旧白白嫩嫩。
“真漂亮啊!身材绝了!”林远感叹一句,“奚一,你觉得咋样?”
“啥咋样?”
“就这妞,看到没?!”林远往操场中间一指,“就那,高马尾,最白的那个,看到没?”
奚一有点近视,只能凭借着肤色来辨别,实在是看不清脸:“看到了,没看清。”
江敬予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还行,有点小漂亮。”
林远突然拍手:“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觉着眼熟,这女的就是论坛上评比新生女生的第一名,叫什么来着,书……书桦,对对对,就叫书桦。”
“实至名归吧?”江敬予问。
“这还用说,放眼望去,谁比她亮眼?”林远笑道。
奚一眼睛眯了又眯,就是看不清书桦的脸。
听着他们俩交谈,内心有点焦灼,想一探究竟。
“听说她是为了方善岂来的。”林远撇了撇嘴,对于美女心有所属这件事表示遗憾。
“方善岂知道吧?就高我们一届的。”林远转头问江敬予,江敬予自然是不认识了。
“方善岂?为他?脑子没病吧这女的,等铁树开花,真他妈敢赌啊!”奚一睁大眼说道,“被方善岂拒绝的人两手都数不过来了,为爱癫狂了吧这。”
林远□□:“魅力使然,啧,方善岂还是有点姿色的,我要是个女的我也上了。”
江敬予从容开口:“你确定这人喜欢女的?”
“……”
对啊,凭啥就觉得方善岂喜欢女的?
“弯的?”林远压低声音问道。
“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方什么来着我认都不认识,我就随口一说,别认真。”江敬予仰头喝水,目光放在操场上,“这女的,挺不错。”
林远连忙凑过来:“我帮你去要个联系方式?”
江敬予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把瓶盖一拧,手握瓶身,撑着地面站起身来。
此时书桦已经将灭火器放下准备回到队伍中。
“去干嘛?”林远看着突然起身的江敬予疑惑的问道。
江敬予没理他,丢下一句:“等着吧!”,就径直往书桦的队伍方向走去。
林远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转头问:“他干什么去?”
奚一盯着那个背影,思考片刻道:“可能是要微信吧?”
“上赶着丢人啊?”林远对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兄弟突然心生敬意。
江敬予跟着书桦进了队伍后,就看不到书桦了,只能看到江敬予大半个脑袋在立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没多久就看到他换了个方向微笑了一下,紧接着又顶着脑袋出来了。
江敬予嬉皮笑脸地走回队伍中来,林远凑上前:“要到微信了?”
江敬予神秘一笑,没有说话,拉了拉裤子,重新坐下。
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把手机推出来:“高清的,咋样?”
旁边两人一看,嚯,合照。
“你咋说的?”奚一问。
“我就说,你长得很漂亮,可以合照一张吗?”江敬予从容不迫地说道。
“还有这种事?”林远问道,“然后她就同意了?”
江敬予点头:“我还说我是高一八班林远。”
林远:?
“我靠?”林远面色一滞,伸手就要给他一拳,“江敬予!你这小贼!”
“林远,她说谢谢你的喜欢,不过她有喜欢的人了。”江敬予一脸悲痛地看着林远。
“谁啊?”林远好奇地问,“方善岂?”
“嗯。”江敬予点头,不解地问,“那方善岂有我帅?”
“重点是这个吗?”林远目露凶光,“我杀了你!”
江敬予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奚一:“方善岂比我帅?”
“不知道。”奚一不耐烦地回答,眼睛看向别处。
“说说看。”江敬予挪了个屁股过去,“谁比较帅一点?”
奚一冷笑一声:“都没我帅。”
……
静默了一秒,江敬予把屁股挪了回来,小腿轻轻地踢了踢林远:“下次指给我看。”
转过头又对奚一说:“你也是。”
“你挺讨人厌的。”奚一目光平静地看着操场,开口就让气氛冷了下来。
“我知道。”江敬予将放在他侧脸的视线收回,颇为可怜地说,“很多人这样说。”
林远察觉气氛不对,正想开口打圆场,结果还没张嘴,这气氛便来了一个180度的大转弯。
因为下一刻江敬予炸毛了:“看不惯啊?”
奚一也火来了:“是啊,看不惯。”
“看不惯别看!”
“谁乐意看!”
林远连忙拽着江敬予的胳膊,另外一只手推奚一:“行了行了,两位大爷,消防演练呢,又想被抓去绕操场吗?”
说起绕操场这事,两人倒是安静了。
一会儿就开始掐起架来了,你掐我我锤你,一个比一个狠,都疼得倒吸冷气也愣是没说一句话。
在一旁的林远只能视若无睹,不停地感叹:“哎呀,真好呀这演练……”
一开始两人被罚绕操场的时候林远还觉得奇怪,奚一这人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不至于跟人这么不对付,毕竟奚一还挺好相处的。
这个江敬予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现在他是看明白了,怪不得奚一这么烦躁呢,原来碰上个脾气比他还大的对手。
经过短暂的军训,高一新生晒黑了不少,正步齐步都还走得一塌糊涂闭幕式就来了。
七中的军训一向烂得出奇,再烂得场面都司空见惯了。
听着铿锵有力的口令,看着这乱七八糟的步子,校长回头对年级主任说:“你看这走得,跟羊拉屎似的,这里一坨,那里一坨。”
年级主任啧啧啧地直摇头。
一条队伍走完留下一只鞋子都是屡见不鲜的事,念稿的学生面不改色地说着他们多么无懈可击多么整齐划一,听得江敬予脑门直冒汗。
还真敢吹。
轮到四连的时候,江敬予在后排走得散漫极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喊着口号,累了就闭嘴,歇会接着喊。
闭幕式结束的挺快的,估计领导也懒得废话,毕竟练成这个鬼样子,真要说出点什么夸奖的话也挺难为人的。
校长随口糊弄了两句,闭幕式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