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南山蔷

17、第十七章

　　沉默，像一柄刀子一样，扎进了木头人里，几乎扎不出血来。
　　除却短暂的眼神移开让苏晏兮看不清外，少年的眼神至多是熄灭了一根早就吹灭火柴上的微星，还是那种即使细心呵护也未必能燎原的希冀。更何况沉默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可惜苏教授再怎么努力也没法说出话出来，因为他根本救不了他，只能任由那点荧光也被扑灭。
　　一个从来没有活过的人，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苏晏兮在这断断的几秒钟想起了在公园对着仿建筑物发呆的背影。当时两个人说出了何其相似的话，却在到了这时候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个单薄的背影，和那群千奇百怪的建筑简直融为了一体，终于知道为什么两者都有玉雕一般的精致了。
　　有人说，玉在佩戴者遇到危险的时候，会舍弃自己碎掉为其挡灾，那时候它们才获得了自己的灵魂。
　　而完美无瑕的玉，像那群建筑，像那个少年，承载的价值很高，却没有过生命。
　　“我不知道。”
　　少年的两句“知道”，换来了对方的一句“不知道”。不知道或许是这世界上最好推卸责任的语言了，即便是要人陨了命，也最多是一个“无心之举”罢了。
　　这句话说出来显然双方都是不满意的，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两个人都解脱不来，却也恨不起来。如果情感局限的痛恨不得欢喜不得，就像小石子扔进了大海，溅不起一点水花。
　　洛云容本就没有抱有任何希望，听了四个字的回答甚至还能轻声笑出来：“看来作为程序运行中的bug，早晚是会被修正的。”
　　少年笑的太过于没心没肺了：“如果这么多年这么努力都没办法改变我存在这个错误的话，那我消失不也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句话算是剜进了苏晏兮的心里，为了徒劳的事情拼命努力，未必像小说里那样圆满成功，最后结果往往确实一无所获——这他从小就是知道的。
　　苏晏兮想上前把少年轻轻揽入怀中，却总觉得自己没资格，一个拿着镰刀的死神还想展示什么柔情，可笑。到最后也没能说了什么安慰的话，只能说几句什么“万事皆有可能”的俗话，不真诚的紧。最后实在无话可说，也就只能念叨几句早些睡这样生分的言语了。
　　天塌下来得睡觉，更何况是必须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安慰暗处的那帮人，也安慰自己和洛云容。
　　自从少年对自己质问过后，两个人都心不在焉的，反而营造了非同一般的默契，再没有人搭话这件事。结果两个人对着书研究起来学业知识，很难不佩服这两个人奇怪的处理方式，这种情况也能学的下去，火烧眉毛的史诗级尴尬场景了都。
　　到了正常睡觉的时间，两个人也是憋得住，不约而同选择了和以往一样回了各自的房间，丝毫再也没提这些烦心事。甚至两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如果没办法改变，那么还不如顺从，过好这个晚上才是真的。”
　　关了灯后的天花板是黑沉沉的，合了眼也是昏沉沉的，却意外的相当清醒，苏晏兮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像灌了铅一样……不，不对……又来了，看来今夜是别想睡了。
　　索性就不再睡了，苏晏兮睁开了一双暗布血丝的双眼，看着周围带着红色调的房间，起身决定夜闯少年的房间。
　　蹑手蹑脚的上了楼，洛云容的房间只是轻掩着的，少年熟睡着，还不知道有人闯。
　　苏晏兮没有惊醒他的梦，而是选择找了个椅子坐在了床旁——盯着看。整个夜静的只剩他自己的喘气声，显得一呼一吸都尤为聒噪。
　　眼里的少年被笼罩上一层血色薄雾，看的不是十分真切，却显得更加像玩偶一般，找不出什么生动的地方。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自己肯定没办法像现在这样还可以一言不发的沉浸在血色之中，这么多年的自我治疗，到底还是管了用。少年的脸太过于精致了，没由来的催的苏晏兮产生一丝寒意，尽管这些寒意很快埋没在他现在异于常人的体温里了。
　　余光瞟到了床头柜子上的白色——现在在苏晏兮眼里应当是淡红色的安眠药药瓶和一杯温开水，脑子里冒出了不对劲的念头，伸手便去拿了药瓶。拿到手上的那一刻便又放了心，这瓶药有多少他心里明白，掂了掂这个重量少年怎么吃得也不是致死量。
　　后劲返上来又开始心悸，那么一瓶可以杀人的药，就这么赤裸裸被自己抛诸脑后，自己这是得有多么迟钝了，被一个选择就搞成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如果洛云容真的选择自尽，既保护不了他，又失去了自己的机会，那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但苏教授又意识到逻辑有些不对劲——洛云容为什么不选择自尽呢？如果他无论如何都得死，选择在今天晚上死，既可以让A国那群研究员的十几年努力付之东流，甚至可以惩罚自己这个狂妄给他判了死刑的审判官……对于一心想活一次的少年来讲，自己和那群人能有什么区别？
　　又看向床上熟睡的美人，将手颤抖的放上他的心口，闭上了双眼，企图让自己正在嗡嗡作响的脑子里去感受一下少年的心跳。
　　夜很深，很静，静的让双方的心跳和呼吸都浮出水面来了。苏晏兮是第一次用心听另一个人的心动，尽管那个每次都会在他不对劲的时候出来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嘶吼，但他还是第一次在这种时候觉得这么安静，这么踏实。
　　“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杀了他，他醒了就会杀了你的……他恨你，他那么聪明，有办法把你置之死地……他恨你……杀了他……杀了他……你只需要将放在胸口的双手放在他的脖子上……然后用力，等着听清脆的断裂声音就够了……”
　　闭嘴！
　　耳边那个声音根本不会放过他，甚至换了个思路开始介绍起“美好”的地方来了
　　“……如果他中途醒来，你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声音，从这么好看的嘴里发出，骨骼作响，然后用他那双眼睛看着你，向你求饶……亲爱的，难道你不享受这些吗？难道你不喜欢鲜血吗？艳红色的流成一条河……是腥香的……”
　　我叫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