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年冬》许棠知

9、下一年冬

　　“到时候新家装修的话，你想要什么样风格的？”谢保罗勾着胳膊给叶琳盛了碗汤，眼皮轻抬，忽然问下坐在对面的叶喃。

　　一家三口人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平时都在忙碌着，这不有了空就约着一起下馆子吃饭增进感情。

　　餐馆里开着暖气，吃饭时即便脱掉厚重的外套也会觉得很热，叶琳和谢保罗夫妻两人还没呆多久，脸上就被热得通红。
　　而叶喃却没有这种感觉，她脸色只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咀嚼的动作慢了两秒。

　　买房？
　　哦，想起来了。

　　神来到人类世界后，会给予侍奉他们的神侍们丰厚的奖励。或是浅显或是深刻，但总会留下他们的赐福。
　　上次于莲使用法术打伤叶喃，于莲承诺会让谢保罗家得偿所愿。

　　这才过去多久，愿望就要能达成了？
　　还不等叶喃开口回答，她忽然听见叶琳感慨似的叹了口气。
　　像是都想到了神使的赐福事宜，叶琳眼睛睁大，心情看起来比方才更好了一些，“其实我觉得裴凛是位好的神仙。”

　　“虽然面冷，看起来不可接近的样子。但他不会像别的神仙一样刁难我们，而且还很有同理心。”

　　叶喃：“？”
　　也许是意识到叶喃对这些神仙的印象一直都很差，叶琳直视着叶喃，像是故意只说给她听的一样：“囡囡，那天我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于莲的裙子上。本来还以为这下肯定要完蛋了，但当时裴凛也在，没想到他会帮我说话。”女人小心地拍着胸脯，换了口气，“然后那天于莲没有为难我。”

　　于莲娇纵，脾气暴躁，态度傲慢是神侍群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凡是得罪过于莲神女生气的人，多少都会被责罚辱骂。轻点谩骂，重则如叶喃那天遭受的那般。

　　那晚于莲受伤的事情闹得很大，整个神侍圈子都在传于莲娇纵无奢，平白无故地将叶喃打倒在地。
　　时间久了，这些话传得便越来越离谱，而叶琳也是偶然得知这件事情的。

　　可事情已发生无法阻止，而且距离发生那么久，见叶喃现在状态还不错，叶琳不想妹妹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神，事给影响了心情，希望她可以开心快乐点儿生活。

　　神是最伟大的存在。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期盼的念头，那痛苦的生活里便会得到一丝慰藉。
　　叶喃这孩子太苦了，她没有可以值得相信的人，也没有期盼的事儿。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往年来过的那几位没有同理心的神。

　　人分善良的人与恶人，那神肯定也是分心地好的神和冷血的神。
　　叶琳听说那日是裴凛救下叶喃，帮她治疗伤口，护她夜晚休息安虞，甚至无偿无条件的为她提供避难所。

　　之前这几位神还没来的时候，裴凛被他人口中传播的恐怖如斯，说他冷面，挑剔，傲慢，难伺候。但是真相处了这么久时间来看，传言的话都是信不得的。
　　人家虽然是冷了点儿，但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为上都没有伤害过其他人。

　　所以于莲觉得，裴凛和那群神不一样。
　　裴凛是位好的神仙。

　　她放下手上的筷子，胳膊搭在餐桌上，面色凝重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叶喃，“所以囡囡，再信任一下神好吗？”
　　不，或者不信任也可以，但至少不要让自己持续陷入有神的痛苦里就好。

　　叶喃承认之前对这些神有很深的偏见，他们自私自利，借着神的由头来到人类世界来体验生活而没有任何作为。
　　但是，裴凛好像……和那些神不一样。

　　那天晚上，裴凛动用神威救下她和江夏，他好像个冷面的世界执掌者，管控着风，雪，时间和人命。
　　原来神也不是一无所用。
　　或者说，今年来的神使也不是一无是处。
　　可世人信任神，尊敬神，侍奉神，那神保护信徒岂不是也理所应该？

　　叶喃颔首，有些赞同叶琳的说法，没有多说别的，“知道啦。”
　　“我房间的话，简单点就可以，我没什么要求。”这一句是对谢保罗说的。

　　“你在朋友家那边睡得还好吗？”谢保罗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询问。
　　现如今叶琳将叶喃的状态知道了个七八成，他们之间说话也不用太避讳，于是在这么个场景下就说了出来。

　　叶琳接着说道：“哦对了，那群小鬼夜里还会烦你么？”

　　叶喃体质特殊，不仅手脚常年冰寒，还特别容易招鬼近身。
　　平时和神侍们或是神仙们呆在一起的话，像是有保护圈在保护她一样，那些鬼魂不容易接近她。但只要离开这些神的庇护场所，叶喃身边总会有小鬼来逗弄她。

　　那些孤魂野鬼死相惨烈，深更半夜露出本体出来见人总是能把人吓个半死。
　　像叶琳这种看不到鬼魂的人还好，不会被吓到。但是叶喃从小体质就异于常人，能看见平凡人所不能看到的东西。还记得她小一点儿的时候，经常被那些逗弄她的鬼魂给吓到高烧难退。

　　长大后的叶喃不愿意麻烦别人，有什么痛和难都自己咬牙撑着，什么也不往家里说。
　　她摇摇头，“之前裴凛给我护身符，已经没有鬼魂来打扰我了。”

　　“那可太好了！”叶琳露出一抹开心的笑，“裴凛真是位好的神。”
　　显然是相信了。
　　叶琳又说：“你年纪也不小啦，如果有男孩儿追你，可以尝试一下的。”

　　“姐，没有男孩子喜欢我。”

　　“那他们真没眼光！”

　　三人间气氛转好，叶喃心底吁一口气，连忙扯了个话题，“我下午还有课，吃完先回去备课了。”

　　“好。”

　　匆匆几口吃完了饭，叶喃赶紧离开了这儿。
　　她肤色本就白嫩，常年气血不好的缘故，以致她身上会带着个口红。
　　日常自然的颜色，涂抹在嘴巴上会显得气色好点儿，指腹抹开，余色拍在脸上，人看起来稍微元气了点儿。

　　刚才一顿饭吃完，嘴巴上的口红色褪完。配着脸上的红晕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叶喃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相机用前置对准着自己重新补上口红。

　　就在她补口红的这点儿时间里，车上又飘坐了个女鬼。
　　叶喃低头把玩着手机，当作没看见她。

　　其实今天休假，根本不用去上课。
　　但赵北最近烦人得很，除却微信上的骚扰信息，就连在给共同教学的学生补课的时候他都会抽空来打扰叶喃。
　　这很影响叶喃的生活。

　　所以她决定还是要抽个时间来和赵北说一下这件事情。
　　随着年深，学校附近的商家逐渐空店。叶喃和赵北约的是校外的一家咖啡店，等叶喃打车到地方的时候，叶喃透过透明的玻璃门看见赵北呆的那张桌上点了两份甜点与饮品。
　　看来他到了有一会儿了。

　　视线挪了挪，叶喃看见店里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
　　裴凛怎么会在这儿？

　　但看到咖啡店的老板坐在男人对面正交流之后，叶喃便也没像以前那样怀疑他图谋不轨，只暗叹世界真小，真巧能在这里碰到他。

　　但是今天她约了人，并不是个叙旧寒暄道谢的时机。她收回视线，推开大门走进去店里。店内开着暖气，比起外面的环境要舒服很多。
　　赵北的注意力一直看着外面，在看到叶喃的第一眼他便扬着张笑脸站了起来。

　　叶喃双眼微眯，越来越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学长。
　　以前觉得他阳光，礼貌。但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来看，面前的男人是个伪善的人。

　　见叶喃无异常地坐在面前，赵北心底乐得不行，他喝了口冰拿铁顺气，兀自感慨道：“说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约会。”

　　听着他这口无遮拦的话，叶喃眉头紧了紧，还不等她开口反驳说话，对面的赵北就已经先发制人上了，“对了，我前前后后追了你那么久。你这次主动约我出来是愿意跟我在一起的意思，我没会错意吧？”

　　话音刚刚落下，赵北推了推眼镜接话：“喃喃，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叶喃瞳孔震了震，是真没想到他竟然可以想出这么多戏。许是怕自己再不开口说话的话，赵北又会找话题说出一些吓死人的话。她摇头立刻反驳道：“不是的。”

　　“我约你出来只是想当面跟你明说，我不喜欢你，请你不要在我身上花费时间。”叶喃顿了一秒，生硬地跟了句：“谢谢。”

　　说完这些，叶喃将自己落在赵北脸上的视线挪开。视线偏移，她察觉到有道目光正直视自己。一抬眼，她的视线和裴凛的对上了焦。
　　两人之间的关系因为那天的夜晚得到缓解，就这么对视了两三秒，裴凛先败下阵来。

　　男人一身便装，坐在靠窗的背光位置冲叶喃像是礼貌性地笑了下。
　　他模样生得很好，举手投足间有着非凡的气质。此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周遭一切冰冷的事物都回了春一样。

　　叶喃心脏处的跳动好像漏了一拍。

　　这种不自在的感受使她尴尬地冲裴凛点了下头，示意自己回了个招呼后立马移开视线，转而看向对面的赵北。
　　赵北原本脸上的笑意随着叶喃说出的话而渐渐消失，“你可以拒绝我，但喜欢你是我的权利。”
　　他话里透着较真儿，活脱脱一副你不答应我的话我就跟你死磕到底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

　　叶喃被他这样无语到，一抬眼又看到裴凛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点儿。
　　他就好像是看戏一样，视线落在叶喃这边，男人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浅抿了一口，而后继续似笑非笑地看向叶喃。

　　但是这会儿，叶喃的注意力全放在赵北的身上。她不想之后的生活再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而变得混乱不堪，少女面色平淡回怼，“我不喜欢你，你再怎么努力都不行。”
　　她长了张嘴巴，又默默地补充了句，“不要让你觉得你很讨厌，谢谢。”

　　那一瞬间，男人的自尊心像是受到了冲击。
　　他赵北，品学兼优，每年都拿着学校的奖学金，身边也有不少女孩子围绕着他。但他就喜欢着叶喃，没想到她就是一点儿面子都不愿给他。
　　之前他默默地在她身边许久，她从来不关注他。终于他下定决心迈出那一步，却惨遭拒绝。

　　人都是希望爱意包围。
　　他不想得到一个讨厌的下场。

　　推开咖啡店门的那一瞬间，寒气涌入身体里，像男人心底一样寒冷。
　　赵北大步折返，不死心地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动静很大，惹得咖啡店里的人向他们这个方向看过来。
　　不意外的，叶喃和裴凛的视线又一次对焦上。她目光震了震，看回赵北，像是第一次考虑到这种问题一般，竟也认真地思考很久：“温暖的，可以看见鬼的。”

　　四肢冰寒了那么久，同学们都以为她是身体虚弱，体寒，其实她的状态要比别人以为的严重很多。
　　普通人呆在空调室里，喝着热乎乎的奶茶，泡着澡就能感受到温暖，可是她不行，做完这些这些她身上的疼痛也只是缓解了些。
　　她四季与鬼魂为伴，那些惨死而逗留人间的鬼魂不是吓唬她就是有求于她。

　　那些恐惧的话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叙说，到底怎样才算是幸福。
　　如果可以，希望不再孤单。

　　女孩儿说的认真，可赵北却被她说的话气笑了。男人声嘶力竭地拍着桌子，“叶喃！我这么喜欢你，你也不至于把我当猪子一样逗遛吧？！”
　　可以看见鬼的，这本就是不符合常理的事儿。
　　如果不喜欢，拒绝就好了，为什么要把他当傻子玩弄？亏他还想往她喜欢的方向去努力。

　　男人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叶喃的胳膊就被人拉着站起来了。
　　之前对焦的视线距离变短，远处的男人忽然变得近在咫尺。裴凛拉着叶喃，一把将女孩儿护在自己身后。

　　这时，年轻的咖啡店老板站在旁边推了推眼镜对赵北说道：“同学，被拒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必大动肝火。要不这样吧，今天这顿当作我请你的了。”
　　“男子汉要有气量呢，别心碎，调整下情绪好好生活呗。”

　　赵北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情绪太激动了，他脸色泛红，不服气地争辩：“不是，这玩人的也太过分了吧！”

　　“我是她男朋友。”
　　就在赵北声音刚刚落下的时候，叶喃忽然听见裴凛来了这么一句。
　　男人声音清洌，透彻，像是雪山泉水化开，像是虫鸟护崽一般，渐渐孵化着叶喃冰凉的心底。
　　他说：“她刚才那样说，只是为了拒绝你，还不明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