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年冬》许棠知

8、下一年冬

　　云嬅说的话就像是炸弹忽然炸在平静的湖面上，略起惊涛骇浪。
　　叶喃的胸口被巨石哽住，她停下来大喘着气平复自己，“你能带我过去么？”

　　云嬅惶恐地往后摆手拒绝：“不要不要，那边很危险的！”

　　如果因为危险而不去救那个叫江夏的孩子，那孩子多无辜啊。
　　叶喃曾经被抛弃，被放弃的经历至今历历在目，幼时的伤害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都不能褪去。叶喃咬了咬牙关，“你之前不是想让我帮你？我帮你，你带路。”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教室未关上的玻璃窗门被冷风吹的作响，空气中还夹杂的风啸声，在这寂静的傍晚，一切都显得格外恐怖。
　　寻着云嬅的指引，叶喃一路跑向那栋破旧的荒楼。
　　孤儿院的占地很大，这块楼层区域地上废弃木板摆放杂乱，楼梯道口处堆上高高的木块，一看平时就无人问津这里。

　　叶喃接在户外跑了那么长时间，这会儿鼻尖被冻得通红，腿都有些打颤，她咬咬牙，冲进楼梯口爬了上去。
　　方才飘在她身后的云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不见了身影，叶喃方才跑来的时候大概看了一下，这栋烂尾楼也就五层楼的高度。

　　五楼是个天台，天色越发昏暗，废旧的老楼里甚至没有任何亮着的灯照明。天台的大门生锈，她一把推开，旧门发出吱呀难听的声音。

　　门刚一推开，叶喃借着月色看到有个半大的孩子站在那儿。
　　可是，她就站在天台边上，太危险了！

　　这孩子肯定是江夏了。
　　叶喃紧张地跑去大声喊道：“江夏！”
　　少女喉间猛然被灌入一口冷风，刺激的嗓子生疼，她被呛出了眼泪。

　　管不了身上的疼痛，叶喃看见面前的孩子扭过头来，哭泣不停，脸上挂满了泪水。
　　女孩儿伸手揩了一把眼泪，气息抽搐，扯着嗓子大喊：“你不要过来！”

　　“好，我不过来。”
　　叶喃应声停下脚步，她弯着腰，尽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扯出一抹显得温柔的笑来：“福利院的小朋友都在教室里做活动，你怎么来这里了呀？”

　　天台上有一盏被冷风吹的摇摇欲坠的灯，灯光四晃，打在了叶喃的脸上。

　　江夏看清她的脸，问：“你是今天来福利院的大学生姐姐吗？”

　　叶喃趁势点头接话，“在给大家发礼物的时候没看到你，你怎么跑到这里？”

　　江夏披散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牙齿全部露了出来，哭的更凶了，“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这里的老师。”
　　“也不喜欢这里的小朋友。”

　　女孩儿还在哭泣，伤心的事情转走了她的注意力，叶喃趁着这个时间悄悄挪动脚步，让自己离她更近了一点。

　　“喜欢可以没有理由，但是讨厌肯定是有原因的。那你为什么讨厌这里呢？”叶喃哑着嗓子靠近，脑海里思绪清晰，但她的手脚却已麻痹了。她木然地感知身体上传来信号，一边慢慢踱近天台边。

　　毫不知情的江夏哭地抽搭搭的：“因为他们对我不好。”

　　爸爸妈妈车祸去世的那天，江夏被叔叔送来福利院。从前幸福美满的家庭破碎，她只剩下一只爸爸以前送的蓝色眼睛的兔子公仔。

　　江家条件很好，这是父亲安排人镶嵌上的蓝色宝石。
　　刚来福利院的那天，她穿着一身公主裙和小皮鞋，怀里就抱着这只公仔。

　　但是趁着大人们讲话交谈的时候，福利院的一位男孩子突然来抢江夏怀里的公仔。力度差错，娃娃掉在地上，兔子的宝石眼睛上被磕出瑕疵。
　　原来明净透亮的宝石上变得破碎起来，江夏的眼睛瞬间红了起来，偏生这时候那个男孩子还露出鄙夷的眼神嫌弃道：“咦。。。你这个蓝眼睛的兔子也太丑了吧！”

　　江夏下意识地将他推开了。
　　女孩儿使用了很大的力气，与她同高的瘦弱男孩被推倒在地上，屁股接触地面，男孩放声嚎啕大哭，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

　　谁惨谁有理。
　　男孩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众人瞬间对江夏的印象感到不好，但碍于江夏叔叔还在，还是像模像样地哄了两句孩子。
　　只有江夏抱着自己的娃娃躲在一边，红着眼睛没有流眼泪，也没有开口说话。

　　而那天之后，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好像是讨厌她一般，经常会带着自己的小团体来找她的麻烦，或是犯错嫁祸给她。
　　江夏不善于解释，但园长阿姨却连一点儿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而她迎来的也只有惩罚。

　　老师们忽视她，小朋友们针对她，才来到这儿一个多月，江夏体会到从天堂坠入地狱。
　　她不喜欢这里，讨厌这里。
　　她想爸爸妈妈了。

　　原本很长很远的一段差距，江夏再一抬头忽然发现叶喃距离她两米不到的位置。就像是自己捍卫的领地忽然被冒犯，惊慌无措下，江夏撑着身后不高的围墙坐了上去。
　　她制止着叶喃继续前行，情绪激动地喊道：“你不要再靠近我，否则我就跳下去！”

　　只有被在意的时候，你提的条件才会有人听进去。
　　叶喃不想看见她出事，安抚道：“那个地方很危险，你先下来好不好？”

　　心灵受到创伤的人在天台上犹豫了这么久，想听到的是慰藉，是无条件信任的话，而不是长篇大论道理这种现实的话。

　　“独自承受这些，很辛苦吧……”叶喃吸了口冷气，“但是犯错误的不是你呀，你为什么要这样惩罚自己呢？”

　　随着叶喃的声音落下，江夏看向叶喃的眼神中少了一丝警惕，多了一分信任。
　　女孩儿选择相信眼前的这位漂亮姐姐，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会像爸爸妈妈一样选择相信她。

　　叶喃盯紧机会，趁江夏放松警惕的时候跑到她的面前欲将她从栏护墙上拽下来。少女纤细的手指刚触碰到女孩儿娇嫩的小手上，而江夏也因为她这一举动而变得惊恐起来。
　　女孩儿抗拒着叶喃的触碰，瞪着双腿挣扎。可她所处位置危险，原本的姿势很难□□，背一倾斜，重心随之向后歪倒，江夏整个人都摔倒了下去。
　　叶喃惊呼了生，她上半身挂在围墙上，双手死死地抓着江夏。

　　不过五点多钟，黑夜渐渐笼罩在福利院的上空。寒风灌入口腹，叶喃咳了咳后咬紧牙关拉着江夏上来。
　　奈何之前体力消耗太多，越是想要使点儿力气将江夏拽上来，越是提不上劲儿。

　　随着时间推移，叶喃的探出墙外的身子越来越多。大半个身子都掉在半空中，只为了尽可能地将这个孩子拉上来。
　　身体重心不受控制的下坠，江夏被吊在半空中也哭了起来，她仰头害怕地看着叶喃：“姐姐，我好害怕。”

　　尽管胳膊被拉扯着疼痛，叶喃还在努力地说道：“我不会放开你的，你试一下抓着我的手臂向上爬。”
　　江夏脸都憋红了，从抓着叶喃的手，到抓住她的手腕。也不知道是时间过去太久，还是夜晚的风太大，叶喃脚下打滑，失重的感觉传来。

　　恐怖来袭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害怕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意想之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方才寒风刺骨的冷风这会儿也得到了缓解。

　　叶喃缓缓地睁开眼睛，所有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男人所吸引。
　　周遭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就像是五感被关闭一样，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也感知不到任何的温度。

　　见她失去反应，裴凛率先发出声音：“你还好吗？”

　　怪不得云嬅说害怕过来。
　　原来是这里来了位神。

　　身上的无感打开，方才的恐怖记忆还历历在目，叶喃嘴唇抿出一条细细的唇线，视线从裴凛脸上挪开。
　　她惊魂未定地蹲着身子抱着方才与自己相依为命的江夏，见女孩儿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方，叶喃以为她还在害怕，抱着她轻拍着女孩儿的背。
　　一下又一下地，格外有耐心地说道：“江夏，是他们不好，是他们好端端地伤害别人。”

　　叶喃手抚上江夏的脸颊，替她擦去之前的泪水，“但是你这么不珍惜自己的话，爸爸妈妈在天上会伤心的呀。”

　　“我始终相信，坏人们种下的业障迟早会落回他们自己的身上。他们的过失不应该是我们来承受痛苦，所以，”脸上的眼泪抹干，叶喃的手放在小朋友的肩膀上搀着她，眼神炽热又认真：“对自己好一点，坚强的活下去好吗？”

　　死亡面前走过一遭，江夏早就醒悟了。
　　面前这个大姐姐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犯错误的人都能好好的活着，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还要承受那些诬赖，还要想不开自寻短见。

　　如果爸爸妈妈知道她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的话，肯定会伤心的。

　　经过这一遭，江夏心里也有些后怕，活着真好。
　　可是…她刚才和叶喃姐姐两人都差点掉下去吧？

　　记忆就像是缺失了一块，她错愕地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高大男人，女孩儿张了张嘴巴，“哥哥…你，你……”

　　方才的记忆慢慢浮现脑前，她看见天光大亮，俊美的男人抱着面前的姐姐，另一只手拎着她的衣襟，毫不费力地将她们二人送上天台安全地段。

　　他可以飞哎！
　　“你是神仙吗？哥哥。”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疑惑。

　　叶喃身上原本就冷汗涔涔，到了现在又一次窘迫。不是说神仙不可以在凡人面前表露神迹？正当叶喃准备打圆场扯开话题的时候，只见裴凛一脸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嗯。”

　　那张脸恢复冷意地看向江夏，神使俊颜，五官硬挺，面无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凶巴巴，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声音清朗，像是警告一般带着神威压下：“神不会喜欢不爱惜生命的孩子，以后好好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