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国》sasanqua

4、Day 4

　　“我就说伤员要减少工作量。”
　　凌霜叶昨晚一直奋笔疾书到凌晨三点，看着计数器上的剩余字数首位数字从4变成了3。
　　直到脑海中涌出的灵感已经枯竭，受伤的右脚又开始隐隐作痛，提醒着自己必须立刻休息。她保存好文字，没拿拐杖就连滚带爬地用单脚移动到卧室，钻进了被窝。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酸胀感蔓延全身，感觉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更重要的是肚子已经发出了抱怨声。
　　凌霜叶从冰箱里把昨天没吃完的饭菜拿出来，用微波炉又重新热了一下，正准备动筷，编辑大人忽然大驾光临。
　　看到餐桌上的食物，她皱着眉头说道：“凌霜叶你有没有一点常识啊？这都是隔了两夜的菜还能吃吗？”
　　“又没馊，而且常识并不能填饱肚子……”凌霜叶白了她一眼，继续自己的动作，然而举起的筷子被编辑劈手夺走。
　　“别吃，我给你做新鲜的。”她晃着手中的塑料袋说道。

　　“今天受伤的右脚又开始闹别扭了，所以我说伤员要减少工作量。”凌霜叶一边闻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饭香，一边向编辑抱怨着。
　　“那么要帮你推迟这期连载吗？”自家编辑的耳朵很灵敏，虽然抽油烟机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但她还是听清了自己的抱怨。
　　“算了，我不想年底的时候太忙。”凌霜叶回答道。
　　按照这位编辑的行事风格，如果这期连载开了天窗，一定会在后面几期让自己加更，或者提出更加严苛的条件。
　　凌霜叶仔细想了想可能产生的后果，还是放弃了开天窗的打算。
　　“来都来了，干脆我午饭也在这里解决吧。”
　　编辑说着，从厨房里端出一大锅菠菜粉丝蛋饺汤。盛好饭，两人围坐在餐桌两侧，大块朵颐起来。
　　“我问一个问题哦……”凌霜叶从不讲究什么餐桌礼仪，一边大口扒着饭一边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烧这样一锅连汤带水，有荤有素的菜啊？”
　　“嗯，这样省事。”编辑喝了一口汤，继续说道，“剩下的蛋饺放冰箱了，如果实在没什么吃的可以拿出来热一下，或者放点酱油和洋葱再煮一下。”
　　“嗯。”多谢她的一番好意提醒，但是依靠自己目前的能力，最多只会做到用微波炉加热的程度。
　　“对了，你的那个五天四夜旅行后来怎么样了？”
　　“都已经第四天了，才想起来关心这个啊？”凌霜叶吃完最后一口饭，“早就送出去了。”
　　“你真的弄了微博抽奖？”
　　“怎么，你没看我的微博？”
　　“我看那干什么，这是公关部负责的工作。”
　　“冷酷无情。”
　　说着凌霜叶拿出手机，打开了自己与金绡的聊天界面递给编辑。
　　“哦，你的小粉丝发来的？”

　　这天金绡去了A市知名的游乐园。
　　凌霜叶记得自己安排第四天的行程是自由行，本来是准备用来躺着酒店里恢复体力，然后去采购些伴手礼土特产之类的悠闲度日。
　　也不知道金绡为什么会突发奇想，一个人去游乐园。
　　然而从这十几张照片里传递出来的心情，却代表她十分享受这段游玩时光。
　　凌霜叶的手指慢慢向上划着，摩天轮、游览船、巡游队列等游乐园经典要素一一映入眼帘。
　　等等，最后发来那张糊成一团的照片，难道说……
　　凌霜叶从编辑手中拿回手机，点开输入框。
　　【霜：照片收到了。】
　　【霜：如果没猜错，最后这张是在天上拍的？】
　　【小金人：没错】
　　【小金人：我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偷偷把手机带上了过山车[yeah]】
　　不但如此，还在飞速行驶的过山车上拿出来拍了照……
　　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
　　【霜：太危险了。】
　　【霜：手机我还是赔得起的……】
　　【霜：万一人有什么事那我可赔不起[愤怒]】
　　【霜：而且这不是什么都没拍到。】
　　【小金人：嗯，以后会努力拍得更好！】
　　还有以后吗？
　　凌霜叶看着这些文字露出了苦笑。

　　“你好像看得很开心？”编辑的话让凌霜叶停止了打字，“不是不喜欢跟粉丝交流吗？”
　　“嗯，感觉她不一样。”凌霜叶说。
　　“她的学校就在这附近……等她回来，我很想见见她。”她放下手机，鼓起勇气对编辑说道。
　　作为一个重度社恐，凌霜叶对于出版社举办的签售会等各类活动一向是唯恐避之不及，也很少在微博评论底下与粉丝互动，甚至连作家之间的小范围交流都不大愿意参加。
　　【等我回来，能见一面吗？】
　　不管是出行前还是在旅行途中，金绡都曾数次表示一定要当面向她表示感谢，而她也一次次地表示拒绝。
　　编辑原本以为对于凌霜叶这个社交恐惧症晚期患者来说，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她皱起眉头说道：“我觉得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偶像滤镜会破，粉丝会流失，销量会下降。”
　　哪有这样损人的啊？凌霜叶心想。
　　“而且……”编辑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你还记得杜芸吗？”
　　杜芸是跟凌霜叶同年出道的年轻女作家，但是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样子。
　　“她有一次在新书签售会上不小心暴露了住址和电话号码，后来就一直被骚扰，不得不搬家换号码。”
　　这件事就算消息闭塞如凌霜叶也有所耳闻。
　　所幸这位杜小姐是个大心脏，经历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还能继续创作，甚至还把这段遭遇用调侃般的语言写进了自己的作品里。

　　“明天回来是吗？”编辑一边洗碗一边问道。
　　“什么？”水流声盖过了说话声，而凌霜叶也没有自家编辑那么灵敏的耳朵。
　　编辑关掉水龙头，又问了一次：“你的小粉丝是明天回来吗？”
　　“嗯。”
　　“那她今天肯定又要提那件事了。”
　　“什么事？”
　　“和崇拜的作家老师见面啊！”说着，她又打开了水龙头，继续洗碗。
　　凌霜叶没有继续回答，但是编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与一个素昧平生的小粉丝加了微信，每天发一些无关痛痒的消息也就罢了，如果真的见面，那自己要冒的风险可能是编辑自己都无法估算的。
　　“如果真的要见面，记得叫上我。”吃饱喝足的编辑大人离开之前，抛下了最后一句话。
　　房间中恢复了宁静。
　　凌霜叶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到了下午三点。
　　今天一个字都还没写，是不是应该开始干正事了？
　　在这之前，她打开了微信聊天界面。

　　打完这些字，点击发送按钮，凌霜叶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金绡发消息。
　　【霜：回酒店了吗？】
　　【小金人：嗯】
　　【霜：游乐园挺好的，玩了一天？】
　　【小金人：嗯】
　　【小金人：很开心】
　　【小金人：我第一次去游乐园】
　　【霜：小时候没去过？】
　　【小金人：嗯】
　　【小金人：父母从来没有带我去过】
　　【小金人：后来有人答应要带我去，但是毁约了……】
　　凌霜叶停下了手上回复消息的动作。
　　这位小粉丝的童年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美好，也不知究竟是因为家境困难还是家长管教严格，甚至连游乐园都没有踏足过。
　　她摇摇头，自己也不能凭这三两句话就臆断别人的过去，那样太过于傲慢而无礼。
　　凌霜叶删掉了原本的回复，换了一个话题。
　　【霜：明天就回来了吧。】
　　【小金人：糟了，忘了买伴手礼[惊恐]】
　　【霜：这么晚了，先休息，明天再买也不迟。】
　　【霜：还要坐飞机，早点睡吧。】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没有立刻收到回音，凌霜叶以为金绡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去休息了。
　　她拄着拐杖坐回了书桌前，打开了写作软件，还没打半个字，一旁的手机又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小金人：霜叶姐，明天我就回来了】
　　【小金人：伴手礼想要什么？】
　　【小金人：等我回来，能见一面吗？】
　　凌霜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白天的时候编辑的预言果然应验了。

　　犹豫再三，凌霜叶还是听从了编辑的建议。
　　而且社恐就要有社恐的自觉，不管在网上聊得多么热火朝天，一到了线下就会原型毕露。
　　下定了决心，凌霜叶开始斟酌起拒绝金绡的理由。
　　——自己最近很忙，没空见面？
　　但是从聊天内容就可以看出自己闲得很。
　　——作家要避嫌，不方便与粉丝私下见面？
　　那跟人家聊微信不也一样？
　　——要不干脆承认自己就是个重度社恐的老阿姨，不适合与青春年华正好的小姑娘见面？
　　这算什么理由啊？
　　想到最后，凌霜叶还是决定用暧昧而模糊的态度拒绝。
　　【霜：不好意思，我觉得还是不太方便见面。】
　　【霜：如果你愿意的话，伴手礼可以寄到出版社。】
　　【霜：地址在官网上可以查到，月刊《星桥文艺》封底上面也印着。】
　　凌霜叶打了一长串文字，而金绡只回复了两个字。
　　【小金人：好的】
　　这段对话就此戛然而止。
　　十月的第四天，仿佛有什么东西击碎了凌霜叶心里那道看不见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