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大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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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百】
从昨天傍晚到现在，雨一直没停，白道士也没回来，他不回来当然很好，但是少了个做菜合胃口的厨子，就一点也不好了。平时晚饭我吃一盆，今天只吃了一碗，一小碗。晚饭是苦木做的，我怕她不高兴，拍着肚子说饭很好吃，就是不饿。苦木和杨道士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可我没胡说，真的是不饿。饭后，我也不想动，没像往常有精力在道观周围走走，挺着肚子回房了。
我的房间不大，靠窗一张床，床边有张梳妆台，梳妆台边上是衣橱，衣橱正对着一张茶桌。记得刚到青云观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床铺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床上多了丝一样柔软的被子，枕着脖子不疼的枕头，接着多了梳妆台，梳妆台上多了些除了胭脂以外，我大多不认识的漂亮小瓶子；还有旁边人高的衣橱，衣橱里满满的黑的白的，红的黄的衣衫，好多衫子我到现在都还没穿过。这些东西大致都是白蔹来了后才开始出现的。我坚定不移的认为我讨厌他这个人，所以也要讨厌所有跟他有关的东西，这些东西我也从来没有静下来看过。
我从衣橱里随手拿了件深蓝色的衫子出来，衣衫握在手中柔软却又冰凉，衣摆绣着我看不懂的花纹，不知道白蔹那个忽冷忽热的古怪道士上哪儿找的这些东西来，稍微回忆，印象中他自己也没穿过那么好的料子，粗布淡衫，不是灰就是白。。。我忽然发现一直以来，我对这个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实在了解得太少，他叫白蔹，他是个法力无边的道士，他跟我过往有过暧昧，他。。。然后我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要打哪儿去，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知道他喜欢穿什么，我甚至是从苦木口中才知道，他在青云观几个月，一直住在观后靠近厨房的那间小屋里。那屋我没进去过，不管是他对我冷的时候还是热的时候，每次从那里过，我连看一眼都不想看，就像他这个人一样，看一眼会讨厌，看两眼会好奇，多看几眼会被吸引，再看，就会心痛。我不是一个情绪很多感情丰富的人，但跟这个叫白蔹的人在一起短短几个月，我变得矛盾不知所谓，我的喜怒哀乐已经开始完全被他左右，好像现在，看着这些他堆积在我屋子里的东西，想着他也许已经弃我而去，我心里止不住的怒火熊熊，火烧尽了就是说不清的落寞，和伤感。不论我找出怎样的借口安慰自己，那道恶心的伤感就是挥之不去。我于是决定到那间我从来没进去过的，他的屋子里去发泄一番。
雨下得淅淅沥沥，我靠着屋檐走了过去，来到他的房前，手放在门上稍一犹豫，推门而入。
屋子里一片漆黑，怀孕前我在黑暗中行动自如，现在却和普通人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我摸索到桌边，摸到桌上的火石擦燃，屋里渐渐亮起来。
不比我那屋大，但是清冷太多，跟他的人一样。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床，床上空荡荡的，没有被子枕头，连稻草都没有一根，果然是来也空空去也空空，都被他打包带走了吧，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对你好就摸你亲你，不想了就一脚把你踢开，什么烂人啊，我连发泄都找不到地方。我恨恨的抬脚要往床边踢，肚子一疼，我没踢孩子倒开始踢了，我不甘的放下脚，眼睛一扫，扫到床角灰色物事，走过去，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衫，我一把抓起来，两手一撕，哗的衫子被我撕成两半，我再撕，我撕，撕不动，用牙齿咬，咬死你，咬你的嘴，咬你的脖子，我要你无缘无故跑来对我好，要你不声不响就走人。。。嘴巴咬酸了，我累了，身子一歪，抓着被我扯成烂布条的灰衫在床上侧身躺下，呼呼的喘气。
外面雨滴落在檐下的青砖上，阵阵沙沙声，我的心跳渐渐平复，破碎的灰布条上传来熟悉的淡淡药香，跟他怀里的味道一摸一样，我忍不住把破布条紧紧的盖在脸上，努力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不落下来，我答应了孩子以后都不哭，我们娘俩儿要快快乐乐的过日子的，但是。。。我真的好想他啊，我怎么那么贱，我真的好想他。
门框上轻轻一声，门开了，我撑着身子瞪着门口。
外面雨势滂沱，白蔹浑身湿透的站在门口，黑眸幽深，神色不明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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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狼狈极了，皮泡脸肿，挺着锣大的肚子，抱着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衫睡在床上，这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白蔹的床上，但是当他推开门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去它的狼狈，去它的火冒三丈，所有的怨恨和委屈全部化成隐藏不住的喜悦，和胸口悄悄呼出的一道长气，他没走，他回来了。
“回来了？”我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抱着肚子慢慢坐起来，我想如果不是这个肚子，我一定会奔过去，用最结实的绳子把他绑起来，扔到床上关起来，让他今后哪儿也去不了。
“啊。”他移开眼，不咸不淡的应了声，什么也没说，进来把门关上，侧过身慢慢拧袖子上的水。他从头到脚都在渗水，发丝贴在脸上，在昏黄的烛光下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青，本来就不暖和的屋子里被他带进来一股凉意，我脖子背后一冷，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停下动作，又要推门而出。
“你去哪里？”我急忙叫道。
“去找杨道长借把伞，送你回去。”他又加了句，“我屋里凉，老待着对孩子不好。”
“不许去！我不冷！我就要在这儿待着！”
他一如既往的无视我，一声不吭直接关门出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我一个人，我有些困难的下了床，看着地上那滩水渍再次跟自己确定，白蔹真的回来了。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不管他对我做了多无耻的事，说了多无耻的话，不管我如何告诉自己应该多么的讨厌他，事实是不知自不觉间，我已经变得非常的依赖他，依赖到没了他几乎天都要塌下来的地步。
他很快就回来了，站在门口手里撑着一把灰色大伞，“走吧。”
“我不走！”我想也不想道，我就要待在这儿，我今晚上就待这儿，明晚上也要，后晚也要，我知道他是在乎我肚子里孩子的，我天天待这儿我看你还跑！
“鬼百”，他向来平和的声音里开始有些不耐烦。
我盯着他，“我喜欢你这屋，我说了，我不走。”
他把伞往旁边一放，进来关上门，然后背过身，开始脱衣服。
我看着他动作迅速的脱了外衫，里衫，露出裹在身上的白布，然后往我走来。
他要做什么，难道他以为我不走是为了那档子事，这种时候，难道他要。。。
他居高临下看着我，神色平静，“手给我。”
我。。。我虽然怨气未平，但是，他真要那什么，我还是。。。
我像褪了狮子毛的猫，听话的把手递给他。
他一边握住我的手，一边环住我的腰，把我拦腰抱起来，抱着我往门边走，脚尖一挑，雨伞稳稳落在空出的掌中，往我这边偏了偏，“拿好了。”
我才不要，我说了不走，这人怎么那么独断专行，永远都是他说了算，我说的都是耳边风。我刚要发作，忽然瞅到他光裸胸前的白布，想起上次看到布上沁出的血迹。。。我急忙稳稳握住伞柄，心脏有些纠结的疼，嘴上嘟囔道：“走吧走吧，老头子一样事多，烦死了。”
山上很少下这么大的雨，直线一样的迎面打来，打在伞面上就像水浇似的。四周全是白茫茫的水汽，从厨房这边过去，短短一截路，在雾气中仿佛走不到边际。自从怀孕以后，我老是身子发热，几乎没有感觉过冷，这时候却觉得全身寒意阵阵，本来以为是屋子外冷，后来才发现是抱着我的那个怀抱冷，白蔹全身像寒冰一样，又冷又硬。我知道他怕湿衣服弄得我不舒服才脱了，可那么冷的天，他又一路淋着雨回来。。。我悄悄往他怀里挪近些，本想让他暖和点，他却伸长手臂拉开距离，我又挪，他也挪。我抬头瞪他，“你躲我做什么？”
他看着前面不出声，继续大步流星的走。
我怒，又是这样，老是这样，光明正大的无视我。
我左臂一张，紧紧环住他的腰，我让你躲。
上方只是传来一声叹息。
我的房间到了，烛光透过窗户隐隐传来，终于多了几分人气。白蔹脚尖轻轻点开门，他小心放下我，往后退了步，“鬼百，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说完，竟然转身要走。
这次我二话不说，以我能做出的最敏捷的动作冲到门前，把他堵住，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房间里的烛光比他那儿不知亮了多少，我终于可以把他看个清楚，这一看，原本的满腹怨气都变成了心惊。
这是几日没见，怎么瘦成这样，皮肤岂止苍白，简直是发青，那么高大的一个人，除了衫子的上身几乎已经只是皮包骨，静止的空气中隐隐传来我似乎熟悉无比的味道，血腥的味道，腐朽的味道。。。只是他的脊背依然挺直，那双总是平静的俯视众生的眼睛依然黑得发亮。
我无比清晰的感到自己的心脏在收缩，然后开始发颤，我压下即将涌出的酸楚，我听到自己沙哑深沉的声音，“白蔹，今晚上你敢出这道门，我就当这你的面把我的手掌剁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一点情绪也没有，“鬼百，我真的累了，我得回去。”
我紧紧贴在门上，“回哪里去？你那什么都没有的破屋？还是继续到那棵老树下去打坐？你疯了，你到底怎么了？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他全然无动于衷，我只觉得自己被一道温和的力量轻轻一托，瞬间身体移了位置，而他已经站在了门外。我气血翻腾，威胁不了你难道还威胁不到我自己？说到做到，想都没想张大嘴巴用力往自己的手腕上咬下去。
深陷在牙齿下面的肌肉冰冷僵硬，我慢慢松开口，看到眼前被咬了两个大洞的手腕，白蔹的手腕。
我抬头看他，他面无表情。我又看下面，几乎被贯穿的手腕，依稀可见被贯穿的经脉，却一滴血也没有，只有没有生气的白和青，跟他的人一样。
我觉得我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他默然的关上身后的门，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沉默了半响，他终于开口道：“鬼百，你看到了，我已是将死之人，或者应该说，我已经死了，只是魂魄残存，我现在的唯一心愿，就是守着你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我只是你身边的一个匆匆过客，你现在对我的感情，会在你生完孩子后，转移到一个对你更好更值得依赖的男人身上。如果你对我心存感激，那我希望你能实现我的心愿，将来带着孩子好好过日子。”
他在说什么？他在胡说八道什么！！！这个人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明白，永远都不可能明白，就连我自己都不明白，我对他分明短暂，却几乎痛得撕心裂肺的感情。他死了？那么强的人怎么会死？他快死了？活生生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他怎么能死？这个人怎么可以死！泪水模糊了我的眼，我泪流满面的走过去，张开双臂紧紧抱着他。
他试图推开我，我把肚子贴着他，吃力的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我的眼泪沁在他冰冷的肩上，“白蔹，你到底怎么了？你骗人的是不？为什么你到了这时候，都不能稍微对我好一点。。。”
“我们前尘已尽，一时贪欢，不过是空留余恨。”
我抱他抱得更紧，心神涣散道，“我不逼你了，你不要用死来吓唬我好么？你要去哪儿都行但是不要死好么？你为什么总是把一切都想得那么糟，你对我好怎么会是恨，难道不可以是回忆，美好的回忆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我，我时时都想哭，我常常都哭，我老这样哭将来我生出来的孩子怎么会好，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么。。。我也不折磨你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他的手在我腰后慢慢抬起又放下。
我在他怀里哑声道：“抱抱我，抱抱我的孩子。”
他的手终于落在我的腰上，然后僵硬的，轻轻的摩挲。
他的怀抱冰凉，我却像找到了这世上最温暖熟悉的归属，我失去了很久后重新找回来的归属。
肚子里传来一阵踢动。
上方传来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过的激动仓促的声音，甚至有点结巴的声音，“他怎么了。。。他。。。他在动。。。”
我破涕为笑，心酸道，“啊。。。他经常动的，只是你从来不知道。。。”
然后肚子里传来一道暖力，力量雄厚温暖，慢慢的传到我的心肝脾肺，让我心定神清，传到我的四肢百骸，透过我的皮肤，向四周扩散。
白蔹忽然全身一震，轻轻推开我。
我在他脸上看到从未见过的惊讶表情。
我注意到环绕在我们四周，将我们两人紧紧包围的，星星点点，犹如夜空中萤火虫一样美丽的光圈。在那光圈的照耀下，白蔹苍白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丝暖色和光彩。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大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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