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奇潭》anan

41、宿命

　　【鬼百】

　　白蔹去磨房了，突然空下来的屋子让我有些无所适从，我抓了抓海草一样的长发，
　　往石床上倒去，床跟往常一样冷硬，却因为被子上多了白蔹的味道而变得亲切温暖
　　起来。直到这时候，我仍然难以置信不久前在这里清冷打坐的人，昨夜就在同一张
　　床上抱着我疯狂缠绵。一夜过去，对他来说不过是失落了的记忆，对我来说一切似
　　乎都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真正属于过这具身体，潜意识里自己
　　一直都是那个铁皮黑甲的大妖怪；现在却清晰认识到，自己拥有的不仅是人身，还
　　是女人的身体，被自己喜欢的人抚摸亲吻，感觉是如此的美好，原来我也会像猫一
　　样蜷缩在他怀中希望得到爱怜。也许男人跟女人的差异除了身体和力量，还有与生
　　俱来的爱护与被爱护，照顾与被照顾。比如说他坚持要去磨房，比如说那些他带回
　　来的蜜砂，再比如说那句突如其来的明晚一起回人界。以前我总是冲在前面保护他，
　　如今不知不觉间，任何时候跟他在一起，我都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很多事情好像
　　在我来得及操心前就已经被他打点好了。我知道今晨出现在门口那个婆婆跟我们能
　　回到人界有关，明日三更，天门开。但像白蔹这样的人，绕心思我永远绕不过他，
　　他不说，我再深究也不过是浪费时间。

　　我自认身强力壮，通常情况下一天打三架，一架打四五个男人都不会脚颤手软，但
　　我现在不仅脚颤手软还腰酸背疼，明明四肢像刚被拆散了又重新装上的人偶一样颤
　　颤巍巍，偏偏身体里多了道源源不断，好像随时要破体而出的力量。我没办法在床
　　上继续待下去，于是打算去东屋继续昨夜打断了的砌屋顶大业，结果屋顶的瓦已被
　　砌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显然是白道长清晨去磨房前的杰作，我悻悻的准备从屋
　　顶上下来，却不经意在瓦缝下看到块绿油油的石头，五颜六色的石头在我眼中就是
　　真金白银，就算这是在钱起不了作用的冥界，我还是条件反射动作迅速的把绿石头
　　挖了出来。那是个扁平的玉牌，掂在手中颇有份量，换一两银子不成问题，我拿在
　　手中看了看，原来玉牌还有夹层，上翻打开后里面还有幅小画，画不值钱通常我也
　　不感兴趣，问题是这幅画越看越面熟，翻来覆去多看几次后，发现难怪，这画中人
　　不就是鬼百我嘛，画角还有几行虫子样的小字，我当然也是看不懂的。我正迷惑间，
　　远远过来一个黑衣女人，走近了看，原来是早晨刚见过面的黑衣婆婆。

　　这次白虎监工没在，婆婆一个人来的。

　　我爬下屋顶跟她打招呼，“白蔹去磨房了，你晚上再来吧。”

　　婆婆说，“我是来找你的。”

　　我对老人小孩向来缺乏耐心，但看在白蔹面子上，只好应酬她一下，“请问我认识
　　你吗？”

　　“你不认识吗？”她反问。

　　“不认识”。我肯定的摇头，唯一跟我称得上认识的女人只有苦木。

　　“那你认识三清神龙吗？”

　　“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然后她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走近了，手往我的脸上探开。我直觉要躲，脚下却生
　　了根似的半步移动不得，我意识到被这个婆婆施了法术。

　　我眼睁睁看着她的手指在我眼角下方按了按，然后听她喃喃道：“这泪痣居然是真
　　的，难道我认错了。。。”

　　她一退开我就可以动了，我气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微微一笑，“白蔹的女人。”

　　真是头大，我无奈道：“白蔹再变态，也不会找个婆婆当女人啊。”

　　结果她二话不说，手在脸上一抹，转眼就从一个满脸皱皮的老太婆变成了个看起来
　　跟我差不多大的姑娘。我实在不知道她这样法术使来使去的是什么意思，便不耐烦
　　道：“婆婆，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

　　她愣了愣，似乎有些奇怪我对她的容貌一点也不惊讶，然后又道：“你跟我的一位
　　故友长得很像，我只是来确认一下。”

　　“喔，那你确认完了吗？”

　　“鉴定完毕，你不是她，三清神龙鬼丹，端丽冠绝，若轻云出岫，是三千年前仙神
　　二界万众人趋之若鹜的神女，又岂是你这粗鄙俗艳的凡女可比。”

　　三清神龙这个名字我第一次听说。实在是从有记忆以来，我就是个住在长明湖底的妖
　　怪，每天除了口粮其它的一概不关心，更别说六界的八卦了，于是道：“你说的这
　　些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请回吧。”

　　“真的吗？”婆婆冷笑道，“如果我跟你说三清神龙曾经是白蔹的女人，这也跟你
　　没关系？”

　　我哼道，“照你这么说，白蔹的女人海了去了，再说那都是过去，我对历史不感兴
　　趣！”

　　婆婆又道：“白蔹居然沦落到跟你这么一个笨蛋瞎混的地步，如果不是你那张脸，
　　我还真想不出第二个理由。告诉你，今天眼前的一切都是他日的历史造成的，知
　　道现在的白蔹为什么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么？因为他让太上老君锁了他的七情六欲；
　　他又为什么让人把自己所有的欲望锁住？因为他承诺鬼丹为她守护人间七百年，他最
　　厌恶鄙视的人间；最后，知道他为什么对你那么特别么？无关其他，只因为你那副
　　皮囊长得跟鬼丹一模一样！”

　　我知道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很笨，但不幸的是，她刚才说的那些看似深奥的话，我全
　　都听懂了，不仅听懂了，还举一反三，之前的很多困惑不解忽然间全想通了。怪不
　　得白蔹对我时冷时热，若即若离，不是他在喜欢我跟坚守道家观念之间的挣扎，而
　　是他在我和三清神龙鬼丹间的挣扎。手中的玉牌，根本就是白蔹用来睹物思人的信
　　物，玉牌里的人，自然不是我而是鬼丹。唉，我这副皮囊竟然不过是套复制品。

　　婆婆说完这些话后不久就走了，我想她是存心来气我的。女人的心眼真是比针尖还
　　小，包括我自己的。虽然我从来都没对白蔹抱多大希望，但我一直相信他多少是有
　　点喜欢我的，现在连最后一个泡泡都对被吹爆了，我本来有些死灰复燃的心又沉到
　　了海底。反正明夜就要回去了，现在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那时候在人界他跟我说
　　的，我们各有宿命，各有各路，是不可能的。

　　下午太阳落山的时候，白蔹回来了。

　　他进门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我在他回来前去隔壁请大妈帮我梳的头，然后
　　用那块三清神龙玉牌换到了一身新衣服。

　　他只望了我一下眼神就转开了，不知道他看到的是妖怪鬼百还是三清神龙鬼丹。

　　“累不累？”我边问边接过他的蜜砂袋子，熟练的倒进碗里。

　　“哪来的碗？”

　　“隔壁邻居家借的。”

　　“明日记得去还。”

　　“我知道。咱们一人一半？”我端着蜜砂道。

　　“我不饿，下午吃过了。”他淡定道。

　　我没理他，玉勺子盛了蜜砂递到他嘴边。

　　“你自己吃。”他把脸偏到一边。

　　我手上的勺子一动不动，“咱们明天就要回人界了，以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在冥
　　界以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在走之前也照顾你一次。”

　　他那双潭水一样深的黑瞳情绪不明的看了我半晌，终于垂了眼皮将玉勺里的蜜砂含
　　在口中。我又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嘴里，勺子上还有他口中的气息，跟昨夜吻我的时
　　候一样，淡淡的，雨后树叶的气息，但今天那气息里还搀着别的，酒的味道。酒？
　　白蔹喝酒？“你喝酒了？”

　　“冥界哪来的酒？”他平静道。

　　我又仔细看他，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皮肤一如既往的苍白，不像喝过酒的样子，
　　何况冥界也确实没有酒，唉，我今天就像被针扎了的猫，竟也变得多疑起来。

　　我们就这样一来我往的吃着蜜砂，他难得听话，没有做出往日大义凛然的说教模样。
　　完了，我将玉勺子塞在怀中，“这勺子以后是我的了。”

　　他低头笑笑，“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

　　什么时候不早，太阳刚下山，刚吃过晚饭就要睡？看着他低头浅笑时眼上的修长睫
　　毛，微弯的薄唇，我觉得面上仿佛清风拂过，舒服得不得了，不知怎的，我又瞟到
　　他微凸的喉结，层层大袖外露出半截的宽厚大手，手上修长有力的十指，我的思绪
　　忽的飘到昨夜那张本该冰冷却火热异常的石床上。

　　“鬼百！”

　　“啊？”我朦胧中对上他忽然变得清冷的眼睛，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像偷腥被逮正着
　　的猫，脸一路红到脖子上。我悲哀的发现，世上人千千万万，所有人的相貌在我眼
　　中辨不出美丑，除了他白蔹，我不对着他流口水对谁流口水，然后我说了句完全不
　　经大脑的话，“白蔹，咱们今晚还一起睡么？”

　　我看到热血唰的冲到他脸上，从脸红到耳根，我看到他的额角有青筋在隐隐跳动。

　　我急忙道：“我没那个意思，更没想跟你做什么，我只是。。。

　　“鬼百！”他低喝道。

　　完了，我又口无遮拦，别把昨夜那事说漏了，我急忙低头喃喃道，“我只是想天气
　　冷，咱们只有一床被子。。。”

　　他打断道，“我睡地上，被子你自己盖！”

　　“喔”，我急忙跳到床上，被子一拉把自己蒙了进去，然后我听见自己一下接一下
　　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