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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结网 ...

  •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京中贵族女眷们私下都这样议论。

      长公主栾和君,原来是多尊贵骄傲、霁月光风的一个人,新帝登基之后,就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跪在大殿上抱着九殿下对群臣哭,站在太后寝宫前挨雨淋,在重阳宴上位居末席小心翼翼不说,被那盆夜光妖菊一吓,第二天就称病不起,挪去了城外道观修养。

      “陛下登基到了现在,连个封号也不给她拟,长公主实在被磋磨得可怜。”孟夫人这一日用早膳时这么对着丈夫感慨,“可知女孩儿家,命太贵太顺了也不好,受不住的。”

      孟子光拿筷子的手一点儿没顿:“你以后少和那些夫人小姐们嚼这样的舌根。”他品位低,重阳夜宴那天随在人群最后,却也因此将同样退在角落里的栾和君看得清楚——她哪里像是能被吓病的样子?

      孟夫人被他噎了一下,仍不服气道:“怎么,就许你中散大夫天天在外头与人辩理,不许我在家里说话么?”

      她还要再说什么,被丈夫一眼给瞪了回去:“以后皇家的事情、东厂的事情,都不要与人议论。”他入仕不过两三年,关于皇家种种秘闻只是听说而已。可是那夜重阳宴上变故乍生,他将各人各异的神色尽数收入眼中。那位长公主可不像懦弱女流之辈,东厂厂督白敞更是直击要害,夜光菊一烧,丁可晟再想查想辩也无从下手了。宫中各方势力暗潮汹涌,他当时出言相助白敞,就是压上了自己这个五品小官所有的政治筹码。

      孟夫人瘪着嘴,郁闷地戳了戳碗,不吭声了。

      “孟子光?”栾和君闻言放下手中的香谱,转向阿芷,“他就是重阳夜宴那天奏夜光菊三异的人?”

      她穿了一身平常的蓝色道袍,长发高高绾在头顶,用一根碧玉簪固定住,在深山清晨的秋光里显得十分清爽。

      “是,此人出身寒门,少有才名,地徽三十二年被征召入仕,现任中散大夫。”阿芷在一旁拿了一小罐黑乎乎的木屑状的东西,边挑拣边回话。

      “地徽三十二年——他才入仕四年,已经升到正五品了么?”栾和君越发感兴趣,“谁提拔的?”

      “仿佛并无师承同乡这些派系,只是运气好,又爱冒尖,上头的人或病或退,每次有了空位子都是他顶上去。”阿芷把打听来的话都告诉了栾和君,又添了一句,“孟大人已经成亲五年了呢。”

      栾和君正暗暗合算,不意她有这一句,笑骂道:“你这个丫头心思用在哪里?若不成亲,把你指给他不成?”

      阿芷连连摆手:“奴婢是看长公主如此上心——其实,孟大人生得倒俊俏,就是出身低了些,不过比那阉人——”

      “你噤声。”栾和君玩笑的神色冷下来,唬得阿芷立时闭嘴。

      重阳夜宴,丁可晟献菊,恬嫔鬼魂现身。众目睽睽下,只见鬼火荧荧鬼血灿灿,太后惊惶万分举止失措,对恬嫔之死几近不打自招,回去就一病不起。

      翌日,长公主栾和君称病,携九殿下栾珏至城外天清观养病清修,为太后祈福。

      有了上次“侍疾”的教训,这回栾和君躲得比谁都快。

      只是她记得上次白敞送来的那瓶菊花酒。此人是绝不吃亏的性子,必定要找她来讨回礼的。

      栾和君想到此节,便把手伸给阿芷:“都阴干了?给我看。”

      阿芷拣出两粒干燥的深褐色柏子放到栾和君手心里:“奴婢瞧着差不多了。”

      栾和君将一粒柏子在手中揉碎嗅了嗅,点头道:“好,今天就焚上吧。”

      古法制柏子香,是将新鲜柏子焯过,晾干,再放到酒中密封,浸上七天七夜,取出来阴干后便能焚烧了。栾和君前些天在道观后的柏树林里捡了不少干柏子,以槐花蜜代酒浸泡,制得的柏子香更添了几分甜暖,中和掉草木原本的涩气。

      “再取两小匣,分别送去霍鸣和孟子光府上。”

      “孟大人?”阿芷以为自己听错了。长公主亲手制香,是多大的面子。给光禄卿霍鸣一份也就罢了,给孟子光?

      “怎么?不许?” 栾和君睨她一眼。

      “奴婢不敢。”阿芷吐吐舌头。

      “你倒比本宫还操心,咱们是来清修的,晓得罢?”栾和君懒懒地倚在榻上,“你去问小道士们讨一些野栗子来——我昨儿瞧见他们拾回来的,咱们晚上烧栗子吃。”

      阿芷应着去了。栾和君闲闲翻着客房里陈设的经书,轻轻念出声来:“圣人正以待天,静以须人 ......”

      山里的栗子个头大,阿芷一个个给它划了十字,烧起炭火,把栗子埋进去。栾和君换了一身夹棉的青布袍子,饶有兴致地拿铜钳拨弄着炭火。晚来风起,吹得外头的干枝枯叶哗啦啦响个不住,火盆里噼啪作响,栗子的香气和热气一起飘散出来。

      “咚咚——”有人叩门。栾和君倏的顿住。

      阿芷起身去开门:“厂——厂督大人。”她回头去看栾和君的脸色,后者只是平淡地吩咐她:“你去看着珏儿睡觉吧。”

      白敞把阿芷和秋夜的寒意一起关在门外,屏息片刻,冷笑道:“长公主真是好兴致。”

      栾和君拍拍手,坐下给自己倒了一盏暖茶:“本宫在这里清修罢了,厂督此话何意?”

      白敞的视线落到案前的香炉上:“咱家一直觉得长公主大方得很,怎么也学着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

      栾和君瞧着他笑:“厂督都知道了?”

      她遣人去给孟子光送柏子香,收拢孟子光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东厂无孔不入,而白敞一旦知道了她与朝臣们私相授受,必定坐不住。而孟子光又是个重面子、心思活、爱钻营的人物,重阳夜宴上抢了一功,少不得要去白敞面前表一表。所以即使东厂无用,白敞也总会发现他身上的熏香气味似曾相识。毕竟,香气,是一件多么美妙而私密的事情。

      其中关窍不难想明。白敞看了她含笑的弯眼睛片刻,忽的就被气笑了:“原来长公主是思念咱家。”他一挥袖坐至栾和君身侧:“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长公主吩咐一声,咱家没有不应的。”

      “本宫可不敢。”栾和君轻轻巧巧地起身离开他身边,蹲在火盆旁将烤好的栗子一个个夹出来,“不过厂督既然来了,少不得混本宫点东西吃。”这本不是给白敞备的,她也不料他来得这样快。

      栾和君并不嫌炭火脏手,将栗子吹吹凉,轻轻一夹,十字花纹裂开,剥出黄糯甜软的仁儿,裹在手帕里放到桌上:“厂督尝尝?”

      “长公主原来如此贤惠。”白敞捏了一粒放进嘴里,又端起她那盏残茶饮尽:“山林素斋,方为真味。”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拂过她的青道袍和道姑髻。

      栾和君不料他就着自己的那盏茶饮了,如此一来,倒像他赠酒,她还茶。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多少暧昧。她不是不通风情的人,可是究竟尊贵惯了,论起这样的风月伎俩,实在甘拜下风。

      她待扭身去净手,却被白敞扯住。他抽出她那张手帕,蘸了茶水,抓住她的手,从小指开始擦拭,从指根到指尖,缓慢而柔和。

      揉捏、擦拭、抚摸。净个手而已,栾和君却觉得那点热气和酥痒,从手指尖尖一直荡漾到脚底。有意被遗忘的回忆瞬间复苏鲜活,她的脸烧起来。

      其实他并不贪恋女子身体所承载的欢愉,她也并不执著于做什么贞妇烈女。但他们都清楚,她的身体,是他试探她的筹码,也是她最后一点固执的骄傲。白敞以摧毁它为乐。

      白敞忽然笑了:“长公主热不热?”

      栾和君待要说什么,又被他打断:“长公主可还记得原本要与咱家说什么吗?”白敞一下放开她:“咱家来,可是有正事和长公主说的。”

      栾和君如释重负,三两下抹净自己的双手,把帕子掷到火盆里去:“厂督讲就是了。”她原本是要与他商议太后那里的事情,谁料如此?!烤什么栗子!

      白敞故作正经地站起来:“传陛下口谕——”

      栾和君坐在那里瞧着他不动。

      “传陛下口谕,赐先帝皇长女栾和君封号“阜安”,赐正一品凤冠霞帔。还不谢恩?”白敞眉眼里带上促狭的笑意。

      栾和君还是不动:“怎么着?他要我和亲,还是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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