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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北漠有冰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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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上的人一路没睁过眼,上官黎也一路都没怎么敢合眼。他觉得自己像是背了个炭盆,越烧越热,隔着衣服都烫人。他探过秦晏的脉,不探则已,一探更是惊心。寻常人体内气血翻腾至此断然不可能再有活路,但寻常人也不会这么作死。
楚旭心焦,先前用真气去护秦晏心脉,不仅无济于事,对方脉象却反而更加紊乱,于是不敢再随便尝试。秦晏实在烧得骇人了,他就只能找个有水的地方将人抱进水里泡上一两个时辰再接着赶路。
就这么一步三折腾地,上官黎终于把人带回了地狱谷。
冷雨潇出来迎人的时候被上官黎一脸的苍白憔悴吓了一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旁许言的目光落在秦晏身上,满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
他二人在十天前回到地狱谷,本想也寻去凤鸣玄宗,又怕与上官黎错过。后来许言独自出去了几天,回来后只道不官黎他们已经离开了凤鸣山,冷雨潇这才安心留在地狱谷等人回来。
上官黎形容疲惫狼狈而不自知,更顾不上那二人在惊讶什么,背着人就往屋里去,边走边吩咐道:“去叫长清师父!”
“师父,你……没事吧?”冷雨潇忍不住跟过来问。
上官黎已经将秦晏放到床上,他回过头刚要说话就碰到冷雨潇担忧的目光。催促的话语顿时卡在喉间,他努力展开眉头,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火急火燎:“我没事。他等不得,你快去将长清师父叫来。”
冷雨潇看看床上的人又看看自家师父,觉得哪个都像是半只脚踏进地府的人。她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应声去了。
穆长清来得很快。他替秦晏探了脉,给他喂下了好几颗药丸,然后交代了几味草药让肃庭去煎。他吩咐冷雨潇和许言打来河水,放入沐浴的木桶,又让上官黎去自己屋里将银针拿来。
等水准备好了,穆长清将冷雨潇和许言赶了出去,只留上官黎在屋里。他让上官黎将床上的人抱到木桶里,然后按照自己的指示替秦晏下针。
秦晏瘫靠在木桶中,被褪去的上衣下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前后琵琶骨下的剑伤因为充血而更为明显,扎在上官黎眼里,刺得他脑仁疼。
都说医毒相通,但上官黎小时候尽顾着研究毒术了,此刻只恨自己没多跟穆长清学些医理。在想对策上他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乖乖听穆长清指挥,对方说在何处下针,几分深浅,几分力道,他全数依言照做,不敢有分毫差错。不过一时,额间便渗出微汗。
二人如此这般忙活了到入了夜才好歹告一段落。上官黎替秦晏擦干身子,又帮他换了身衣裳,最后将人抱回床上躺好。他探了探对方的额,热虽褪下去了些,但依旧烧得让人心慌。
冷雨潇和许言在外头好不容易等到上官黎和穆长清从秦晏屋里出来,焦急又满怀期待地凑上前来。上官黎努力笑了笑,安慰似的轻轻拍了拍冷雨潇的脑袋,见二人也是满脸倦容,便打发他们回去休息了。
肃庭还在厨房煎药,他没去打扰,推着四轮车送穆长清回屋。
“你知道我们今晚只是解了燃眉之急,他大半个身子还在阎王殿里。”进了屋,穆长清开门见山道。
上官黎神色晦暗,“我知道。”他看过去,“可有解法?”
穆长清少有地紧蹙着眉,修长的手指用力地揉着太阳穴,“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他闭目沉思了半晌,冷不丁睁开眼,忽地发起了脾气:“你说他着什么急!怎么就偏偏在这个时候去闯凤鸣山?明明先前还有三个月,现在……现在……”他气急攻心,只觉一阵晕眩,连话都要说不下去。
印象中长清师父总是和眉善目,不高兴了也就是说上几句,上官黎甚少见他发这样大的脾气。但说来也怪,本来着急的一件事,碰上比自己更着急的人,心里不知怎的总能好受一点。
上官黎过去抚着穆长清的背帮他顺气,又替他倒了杯水,见对方脸色稍缓才道:“他是怕来不及。”
知道自己三个月后或许就会经脉寸断,不死也成废人,以那人的性子必然会去做这最后一搏。
“他与郭桀是何仇恨?”上官黎问。
穆长清叹气摇头,“他未曾同我讲过。”他想到什么,“你是如何知道他会去找郭桀的?”
上官黎没作回答,下意识垂下了眸。那日祁江之滨秦晏曾说过,他答应替楚旭做一件事,做完他便可以去杀一个人。自己让他滚的那一刻,对那个人而言就只剩下一件事情需要完成了。
穆长清见他不语,也未打算深究,只道:“你先去休息,自己先垮了怎么照顾别人。你给我些时间,我再想想。”
穆长清想了一整宿。第二日清晨,他给出了答案。
“你带他去北漠。”穆长清道。他一夜未眠,眼下是显而易见的淤青。
上官黎既疑惑又意外,却没有插话,只是等穆长清详说。他精神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些日子在路上他护着秦晏都没怎么合眼,昨夜一挨床就睡过去了。可心里有事的人连睡都睡不安稳,竟胡乱做了一晚上噩梦,天未亮就醒了。他心里结着郁气无处消散,一个人在院子里练了一个多时辰的剑,听到肃庭叫他,连汗湿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就过来了。
“北漠有一种罕见植物,名为‘冰草’。将冰草捣碎浸泡于水,再取其上清部分做引煎药,可压住他体内热性,暂时护住他心脉,不至于即刻走火入魔。”穆长清说着递给上官黎一沓纸。
上官黎接过来迅速翻阅了一遍,发现前两张是药方,而后面则是草药的说明和用药的方法。纸上的蝇头小楷清秀而工整,完全看不出是目不能视之人所写。包括冰草在内,每一种草药该如何处理,用量为何,根据脉象变化又该如何调整,都一一详细记载。上官黎抬头看向神情憔悴的穆长清,先不说他为这两幅药方如何殚精竭虑,光是写下这些的字,他又废了多少心神……
饶是再心疼,上官黎也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
他问:“‘暂时’是多久?”
“半年。”穆长清道,“若有冰草水入药,只要他不像之前那般乱来,半年内死不了。”
“那半年后呢?”
“给我半年,我定然找出解救之法。若半年后救不了他,我穆长清给他陪葬。”
穆长清说得笃定而平静,可他身后的肃庭闻言却明显一滞。
上官黎没有急着反驳,只问:“冰草在北漠何处?”
“冰草只生于极寒之处,就算是冬日也极其难寻。而现在这个时节,就只有一处有。”穆长清回答道,“望神山上的白灵窟。”
“可那不是皇室的私山吗?”许言脱口而出问道。
望神山乃北漠第一大雪山,半山以上常年积雪。而传说白灵窟就在接近山顶的山腰上,是皇室用来培育寒地珍稀药草的药园,其所在外人无从知晓。此时已入初夏,即便是北漠天也热了,要找冰草非白灵窟不可。
穆长清点头,“北漠是齐王封地,望神山和白灵窟如今都属齐王所有。”他稍稍仰头“看”向上官黎,“以前或许不行,但现在有你,便值得一试。江湖上都传你父亲上官仪与齐王有过交情,你是上官仪之子,你去求他,他或许能够网开一面。”
关于上官仪与齐王的交情,上官黎先前就向王传先求证过,可惜未有明确结论。这所谓的“交情”或许根本就只是泛泛之交,何况如今上官仪叛国之罪未除,对方避之不及也不无可能。然而上官黎二话未说便道:“好,我去求他。”
“若是齐王不肯呢?”冷雨潇面露担忧。
上官黎看过去,“他会肯的。”
他若不肯,就算是抢也要将冰草抢来。
穆长清继续交代道:“但还有一点,冰草离了低温便会枯萎失去药性,如何能将它从白灵窟完好无损地带出来还须再想。”
关于这一点,他思量一夜也未能找到应对之策。但除去冰草,他已经想不到世间还有何物能暂时护住秦晏心脉。许多事情也只能做一步想一步了。
上官黎闻言未有丝毫犹豫:“这个我来想办法。”
穆长清并未多说,在救秦晏这件事上他们只能各司其职。他要做的是潜心钻研解救之法,而其他的他相信上官黎。
他微微点头,接着道:“用冰草泡出水后,你煎药之前须得自己尝过,只要不泛腥味就可继续用,能用几日是几日。切记,冰草性极寒,你只需用舌尖轻舔即可,断不可去喝那水。哪怕是煎药服用,也最好慢慢来,不要一次喝下。等到冰草水不能用了,你就换第二幅药方,每日两次,不等到我不要停药。详细的我都写在纸上了,忘了你就看一眼,万不可有差错。”他叫肃庭递给上官黎一个药瓶和一个纸包,“瓶里是路上给他吃的药,纸包里是些难寻的药材,其他药方里所需的北漠应该都能找到。以他现在的状况,你们一个月以内必须要到北漠,你还需预留出些时日去取冰草。”
他一口气说完,精神像是全用完了,摊靠在椅背上问:“你什么时候能出发?”
“现在。”上官黎道。
穆长清:“好,你收拾收拾就上路。还有什么要准备你叫肃庭帮你。”
上官黎毫不耽搁,扭头就往自己屋里走,已经走出些距离了,又转身回来。
他对穆长清道:“今后有什么要写的,不用自己来。您说,我帮您写。我不在,还有这家伙呢。”他看了肃庭一眼。
肃庭抬眸瞅他,仿佛在说:要你说这废话?
穆长清浅浅笑了笑:“知道了,快去吧。” 疲惫让他那张好看的脸病态地苍白,“去把那家伙从阎王殿里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