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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东风夜放花千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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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旭站在床边杵了许久就是迈不开腿,直到另一侧上官黎斜眼说了一句:“怎么,是怕我喝多了半夜吐一床?”
楚旭:“……”
再不动就显得矫情了,他揣着自己快要扑腾出胸膛的小心脏僵硬地躺到了床上,整个人比大娘手里的木棒还要直。
明明床很大,明明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还够再躺下两个人,明明都是男人,在一张床上凑合一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明明他以前在西境的时候跟村里人出去伐木住茅草屋跟人挤在一张更小的床上盖一张被子的时候都有过,可就是没像现在这般呼吸不畅头脑发烫辗转难眠过……
哦,对了,此话不实。一想到上官黎睡在旁边,他连“辗转”都没敢“辗转”。
他严重怀疑是那羊奶酒有毒。这“毒”蹊跷得很,既没让他闹肚子,也没让他说胡话,就是让他一夜没睡着。
天快亮的时候,好不容易睡意袭来,楚旭迷糊了一阵子,可刚要入梦就听到帐外有人来叫他们起床。
上官黎在闻声的同时就起了身,昨夜本就是和衣而眠,他稍作整理便出去洗漱了。
楚旭则慢吞吞地坐起来,由于一整晚都紧绷着身子,这会儿腰酸背疼的,从头到脚沉得像是灌了一万吨的铅。他偷偷叹了口气:这辈子一“觉”醒来没有这么困过!
早点毫无意外还是羊奶加馒头。楚旭困得无以复加,导致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他知道上官黎不喝羊奶,就叫人拿了些热茶,然后苦口婆心劝着对方吃完一整个馒头。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如果没有合胃口的食物,他这个师父可以活活把自己饿死。
饭后沁格带他们去挑马。楚旭挑中一只唯有额头有一小撮白毛的金红色大马,偏偏是匹不听驯的,好几次他刚上马就险些被甩下来。明明是换一匹就能很快解决的事情,楚旭却偏不,跟一只畜生死磕上了,愣是在上官黎极度不耐的目光中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让那红毛倔蹄子服了软。
沁格也不嫌路远,亲自将二人送到边境。三人身后是辽阔的草原,眼前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进了那林子便是渝国了。
沁格:“国师去了前线,不能相送。他托我转告二位,那探子被他带在身边,一时半会儿还送不出消息。常厉以为二位仍在我军营,应该不会大面积搜索。但二位还是小心为上,入林后可先向南行,绕到下游再向东。虽比来时远上不少,路也难行,但胜在可绕开白虎军的布防。如要过江,下游五十里处最为稳妥,那一段河道窄水流急,没有渡口,甚少有人从那里走,应该能避人耳目。”
“没有渡口如何过江?”楚旭问。
沁格浅笑:“虽无渡口,但却有一位船夫。此人每日出船,风雨不改。若二位运气好去了便能上船。若碰上他刚好出船,在江边等上一个时辰他也回来了。”
他最后交代道:“这两匹马要是二位用不上了放了就是,只要没过江,他们就能跑回来。”他一拱手,以渝国的礼节向楚旭二人作别,“二位保重。”
楚旭看那背影逐渐远去,最后与一望无垠的草原融为一体,不禁心生感慨:乌迩真就这样放他们走了,倒是比某些恨不得将他们轰成肉泥的“自己人”来得爽快。
楚旭调转马头,眸里映着眼前深不见底的树林,“师父,你说那傻丫头不会真还在马车那儿等我们吧?”
上官黎一身绿袍,身下的白马毛色如雪,慵懒的神情里似乎还有几分对楚旭明知故问的不满,“就你收的那傻徒弟,你说呢?”
沁格说此路难行是一点不假,楚旭二人到祁江边的时候已入夜多时。江边果然有一船夫,可船夫只愿载人不愿载马。楚旭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沁格离开之前还要多交代一句。
只是楚旭不信这个邪,这世上又哪里会有比自己师父更难劝的人呢?他一顿软磨硬泡,最后千保证万保证自己的马绝不会因为江水颠簸受惊发狂才让船夫松了口。可妥协归妥协,船夫只答应他们带一匹马上船。
楚旭自然晓得不可得寸进尺的道理,于是讪讪下了马。他留恋地看着这匹自己好不容易驯服的金红大马,摸了摸它头上那搓白毛。这冤家只做了不到一日却还真有些舍不得了。
他正要卸马鞍,上官黎却先他一步,一掌扇在马屁股上将自己那匹白马放了。
楚旭愣了半晌,直到已经上船的上官黎不耐烦地催促:“你还要你那傻徒弟等多久?”
两人一马在一个时辰后到达了河对岸。楚旭谢过船夫,好奇问道:“这里河水急不好走,人也不多,老师傅为何在这里行船?”
头发花白的船夫微微一笑,只答一句:“等人。”便不再多说。
楚旭看空船行远,猜想那船夫要等之人应是在西岸吧。
他摸摸马头,率先上了马,却迟迟不见上官黎动作。楚旭疑惑地看过去,只见对方站在地上正不悦地看着自己。
上官黎:“我坐前面。”
不就是谁来御马嘛,多大点儿事儿!楚旭爽快往后腾地方,上官黎这才上马。
楚旭身形比上官黎高大不少,即使前面的上官黎手握缰绳,看起来也像是陷在他怀里。
上官黎:“……”
楚旭:“……”
一阵沉默后,二人一言不发交换了位置。
楚旭策马奔腾,穿行于暗夜之中。寒冬里的风干燥而冷冽,刮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微微挺起身,希望替身后的人能挡掉一点是一点。忽然,他背后一暖,好像是某人靠着他的后肩睡着了。
那一点暖意从后背渗入心间,最后爬上楚旭的嘴角,弯成一道弧——铁打的师父,也会累。
冬夜仍长,凤凉城往东十里的树林里,冷雨潇缩成一团躲在大树上从高处盯着藏有马车的山洞。她怕白虎军的人会找到这里,不敢离得太近,只好远远看着。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两天两夜了,师父和太师父还是未见踪影。自两日前起她就未有一点东西下肚,此刻又饿又冷,只能来回搓着手中的铜炉取暖。
她后悔得很。太师父说要将她逐出师门,用脚指头想也能明白那就是吓唬人的,她怎么就真丢下他们自己走了呢?现在师父他们去向不明生死未卜,除了在此干等她又能去哪里找他们?
那可是太师父啊,说一不二所向无敌的太师父啊!他说能将师父带回来,难道不就一定能带回来?
可是……太师父连火器都不怕吗?她跑的时候回头看见了,不知是火铳还是炎羽箭,轰隆隆地将村寨附近的天都炸成了红色,太师父他一个人能救出师父吗?
在雾山派脚下袭击他们的也是炎羽箭,太师父不是照样把师父救回来了!
但这回寨子里有那么多人,还有那么多火器……
脑海里撕来扯去一场大战将冷雨潇折磨得不轻。她将身子缩得更紧,只盼着心里念着的那两个人快些出现。
忽然传来的脚步声叫她绷紧了神经。她屏住呼吸,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连眼都不敢眨一下,同时迅速在脑海里盘算着若来着不善该如何脱身。
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冷雨潇心如鼓擂,放在剑柄上的手也下意识握得更紧。直到来人出现在她眼前,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欣喜之际她还不忘扫了周围一眼,确定没有人跟来才从树上跳下。
许言在听见动静的瞬间剑就出了鞘。剑尖停在对方喉咙一寸之前,他这才看清站在自己对面的人竟是冷雨潇。她头上沾着树叶,前一刻柳眼还睁得浑圆,下一刻豆大的泪珠便断了线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从来都颐指气使的大小姐忽然哭成了泪人儿,弄得许言一时间手足无措,慌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你。”他抓起自己的衣袖抬起又放下,也不知该不该帮对方抹去脸上的眼泪。
许是终于见到了熟悉的面孔,所有的自责和不安终于有了着落,两日来压在心头的情绪骤然决了堤,冷雨潇越哭越厉,边哭还不忘努力压低声音:“阿六,师父和太师父丢了!”
许言也不知发生何事,更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哭得谁见谁怜的丫头。正当他一筹莫展,忽然衣袖被人毫不客气地揪了过去。许言预感不好,一句“等一下”还未来得及冲出喉咙,就被某人擤了一袖子的鼻涕。
许言:“……”
看着一边委屈抽泣一边还在找干净地方糟蹋的冷雨潇,许言气极反笑,伸手帮她摘下头上的树叶,温言安慰道:“不怕,丢了就去找回来。”
“不能走,太师父叫我在这儿等着。”冷雨潇总算把糊在脸上的东西都抹了个七七八八,抬头认真道。
“那就不走,我们一起等。再说了,咱们不还得帮忙扔石头呢吗?”许言笑着递上另一只衣袖。
冷雨潇眼角还挂着泪珠,她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青年,心底涌出一种未曾有过的陌生情绪。身后,远方传来砰的一声响。她循声望去,看见一束火光腾向夜空,肆然绽放。
于此同时,夜幕下飞驰的骏马上楚旭也闻声回头,凤凉城上绚丽的烟花刚好照亮了靠在他肩上人的脸。那人面若玉琢,眉眼舒展,睡梦正酣。夜风拂起他鬓间长发,打在楚旭脸上,怪痒痒的。
有那么一瞬,楚旭连呼吸都忘了。
远处传来喜庆的鞭炮声,又是一颗烟火划破苍穹——
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