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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天降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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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台上火苗跳跃,在寒夜里将屋内映很暖。屋中央的小火盆上暖着一壶酒,旁边围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身白衣斜身靠在椅背上,品酒的模样很是惬意。他身边身着品绿宽袍的男人却是正襟危坐,眉眼清俊却带着不怒自威煞气,若不是同样手握酒杯,实在是难以叫人看出他只是来小酌而非来兴师问罪的。
白衣男子懒洋洋地开了口,“朝廷那边忽然消停了,武林也忽然没了动静,我反倒觉得心里不安宁了。”
“管他们作甚,本来也没碍着那些人什么事,搞不懂他们闹腾什么。”男人不以为意。
“搞不懂……”白衣男子一时间无言以对,喝了口酒稍稍消化一下心中无奈,忍不住反问,“这些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没谱?”
“快要十年前的事,一群小肚鸡肠之辈要揪着不放到何时?”男人面色依旧淡然,但那语气却让人觉得他占尽了天下道理。
白衣男子再次无语,只能耐心教化:“先不说那些个七七八八得罪人的事,时间再久,灭五岳盟之事,武林断不会不了了之,杀当朝重臣之罪,朝廷更不会既往不咎。这些年他们为打压九天教做的大事小事不少,忽然没声了,你不觉得奇怪吗?”
男人给自己斟上一杯酒,眼里透出一股嘲讽,“皇帝年迈,皇都那些个老不死的和护城河内那些以血统自居的纨绔现在正斗得你死我活,哪有功夫管别的?武林里自以为是的伪君子们说是不涉庙堂,但你我都知道未必是那么回事,估计都观望着呢。”
白衣男子叹口气,不再说话。
“冻死我了冻死我了!长清师父,你这儿热了什么酒,快拿来给我暖暖身!晟师父今天叫我们在谷里埋机关,我都快要被冻成冰柱子了!”忽然一个身形高挑裹着裘袄的少年冲推门进了屋,响亮的声音与他口里的疲累大相庭径,埋怨的话语里又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他肩上还覆着一层薄雪,两颊被冻得通红,明亮的双眸里带着少年特有的生机。
然而他方才还放着光彩的眸子在见到男人的瞬间结了冰,连同着他说的话都失去了温度,“怎么你也在?”
男人喝着酒,目光落在酒杯上,甚至舍不得匀给少年一个眼神。
白衣男子见气氛不对,连忙朝少年扔了个杯子,“你这孩子,这是什么话?还容不得我酒香惹人馋了?要酒过来自己倒!”
少年黑着脸过去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他瞥了男人一眼,不屑道:“也不知道晟师父忽然抽什么风,明明有人说自己厉害,能以一敌万。真要有敌人来了,他一个人去挡就够了,哪里还需我们这些个不中用的机关。”
白衣男子刚要开口,绿袍的男人却站起身来,信步向门外踱去。与少年擦身而过之时他依旧是目不斜视,只有深沉的声线带着几分自上而下的鄙夷,“机关中不中用我不知,你,确实不中用。”
“你!”少年暴怒地拔剑刺向背朝自己的男人。然而刺出的剑就像是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所阻挡,剑身已弯,却再无法向前。少年更加恼怒,不甘地骂道:“邪魔外道!有种就收起你的邪术,和我正经打一架!”
少年的话犹如绵针,冷不丁刺在早已麻木的神经上,竟痛了。男人瞳孔陡然一缩,在转过身来的同时真气外放。冲击之下,少年的剑瞬间被震得粉碎,人也被弹出老远,要不是白衣男子过来扶上一把,定是要狠狠摔到地上。
“无能之辈,何以妄言!”
男人的目光同他的声音一样叫人肝胆生寒,向来淡然的眸里竟隐隐有些怒气。
少年不甘示弱,狠狠回瞪男人,哪怕刚才握剑的右手正无法抑制地轻轻颤抖,甚至胸口仍在发麻,也绝不肯让自己被对方的气势所震慑。
男人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怒意回归平静,神情却寒比霜雪。半晌,他收回目光,转身开门,然后消失在大雪纷飞的夜幕之中。
少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心中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大晚上的,发什么神经!”
白衣男子叹了口气,“你才发神经,大晚上的,非要惹他生气。”
“我不惹他,他也生气。就他那张刀子脸,好像全天下都欠他一条命似的。”少年甩了甩右手以缓解疼痛,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热酒。
“这你就错了,叫那家伙生气同叫那家伙高兴可是一样的难。也就是你,总能踩着老虎的尾巴。”白衣男子揉着太阳穴,他也闹不清楚,一个向来不将世人好恶放在眼里的人怎会因为少年一句话就动了怒。罢了罢了,有些人的心思,既然猜不透,不如由他去。
几杯热酒下肚,少年的不快总算随着酒意蒸腾殆尽,神情也随之柔和下来。他望着地上的铁屑,眼中隐有失落,忽然幽幽然说了一句——
“白瞎了一把好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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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黎的话在楚旭心中盘旋,皇帝要抓他,兵部要杀他。不是说江湖庙堂各不相干吗?他一个魔教教主,正儿八经的江湖魔头,怎么落得一个朝堂上两股势力都对他虎视眈眈?楚旭想不明白,但既然线索太少无从下手,那当务之急仍是尽快找到玉竹林,将自己与五岳盟之间的恩怨之谜先解开再说。
仅凭一句方言要找到一个地方实属不易,只能到了大致区域后沿途询问,也就少不了出现在城镇之中。介于楚旭身份敏感,肃庭特地为一行人准备了易容的工具,除了眉毛胡子之类,大多是些形同皮肉的胶状物,贴在眼下嘴角等处能改变形容气质,总要比带斗篷面纱来得没那么打眼。
楚旭边往自己鼻子上贴胶皮边看上官黎,看得久了,后者转过头来,稍显不耐地问道:“怎么了?”他已经易完容,原本俊美的面庞此时平平无奇,让人丝毫留不下印象。
楚旭忙答:“没什么。”然后收回了目光。
冷雨潇看在眼里,心里十分理解师父的心情。不得不说,他太师父那张脸长得实在太过完美,稍微改动一点都是暴殄天物,如今被糟蹋成这样也难免他师父看着心生遗憾。冷雨潇目光不经意瞟到一旁的许言,然后差点被呛到。她看着浓眉下一双耷拉眼,一张歪嘴上长着大鼻头的许言,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许言还在给自己贴胡子,闻言抬了抬他足足有手指粗的阔眉,“怎么样?是不是乔装得很有水平?”
冷雨潇狠狠闭了闭眼好给自己压压惊,“放屁!”她睁眼再次看到那张怪异脸上的胡子又忍不住吐槽,“还装什么老成贴胡子,赶紧住手吧你!”
许言刚要开口却被楚旭打断了,“潇潇,好歹是个姑娘家,别成天把‘屁’不‘屁’的挂在嘴边。”
他看见冷雨潇对他做了个鬼脸又吐舌表示不服,笑着轻轻摇头,继而转过去对着许言那副一言难尽的尊容道:“阿六啊,易容这事儿,要的就是藏匿于市井之中,不能太美,也不能太丑,更不可突兀。”
听到楚旭对自己精心打造的这幅模样如此评价,许言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满眼委屈不说话。
“还有,胡子也撕了。”楚旭道,“易容术就算再高超,神态眼睛也很容易暴露年纪,刻意增龄反而会显得不自然,引人注意。”
许言垂头丧气乖乖做减法。上官黎却转过眸来看向楚旭,“懂得倒是不少。”
楚旭腼腆笑道:“这些都是临行前文修教我的。”
上官黎用他少有温度的眸子将楚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看得楚旭心里发慌。
上官黎:“记得一会儿将你这身衣服换了。”
楚旭一愣。
上官黎提起衣摆上了车,车帘刷的一声被拉得严严实实,“你自己说的,不能太美,也不能太丑,更不可突兀。”
半晌愣怔之后楚旭回过味来,眼里是勃勃的神采和欣喜的笑意。
这是——师父在说我美吗?
事实证明这全然是楚旭自作多情,上官黎后来叫所有人都将锦服换成了麻布衫。且不说秀水轩的衣服着实过于抢眼,市井之中锦衣华服且身带兵器容易叫人产生警惕,不利于打探,同是江湖布衣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然而饶是如此,几日下来他们走访了三座城镇,查看了五片竹林,依旧是毫无所得。楚旭心中早有预期,倒也没有多失落。
这日午时过后他们又来到一座小镇,打算找个食肆填肚子。天下之大,无巧不是缘。一行人才刚到饭馆儿门口,竟遇见了熟人。
只见掌柜死死拉着一个已经半只脚踏出门槛的年轻人,气愤中略带鄙视,“有手有脚的一个人,吃饭不给钱就想跑?”
年轻人一脸苦相,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我这不是把剑压在那儿了嘛,我肯定要回来赎的!” 楚旭沿那方向看去,还真有一把剑放在三两个空碗旁边。
楚旭盯着那人看了片刻,眼神中微有异色,然后很快下了一个决定。他盈出一抹浅笑,信步走向还在拉扯的二人,“朋友,尚书大人是付不起你看娃的俸禄了?”他语气中的嘲讽毫不遮掩,眼角微抬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位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少年。
对方回过头,正是那日在三环河为杨尚书之子与楚旭大打出手的年轻人。那人先是一愣,继而很快认出易过容的楚旭,硬生生扯出一丝干笑,回道:“还不是因为‘朋友’你舍不得一条腿?”
“哟,原来是被尚书大人扫地出门了。”楚旭面上故作遗憾,嘴上却丝毫不留情面,雪上加霜得毫不客气。
对方也不遑多让:“托‘朋友’的福。”
楚旭轻笑,“这顿我请了,算是给‘朋友’赔礼。”说着向掌柜道,“劳烦掌柜,这位兄弟的饭钱,记我账上。”
掌柜许是被无赖闹怕了,仍是不肯松手。楚旭只能无奈唤来冷雨潇,后者掏出一锭银子塞到掌柜手里对方才放了手。
掌柜看了看手中的银子,对楚旭道:“公子,多了。”
楚旭笑着说:“我们也要点些小菜,一起算。”
掌柜老实回答:“还是多了。”
楚旭笑容依旧,“那便不用找了。”
掌柜满脸感激地退下,吩咐伙计过来招呼。
楚旭走到那摆着剑的桌前,拿起剑看了几眼然后扔回少年手中,调侃道:“剑乃器之君子,亦为君子之器,为一顿饭就轻易抵押了,不合适吧?”
“君子也不能饿肚子。反正又不是什么好剑,不值钱。”年轻人接过剑,不以为意道。
楚旭心中禁不住腹诽,不值钱你还拿来抵押……
那年轻人在楚旭的注视下若无其事走地走了回来,又一屁股坐回方才自己那张椅子上,大喇喇一摆手,“小二,再上二两牛肉和一壶桂花酒,记他账上。”边说还边指了指楚旭。
“你不是要走吗?”楚旭疑惑道。
年轻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不是说给多了?那就再多吃两口。”
楚旭愕然,随即失笑。他向那边略显不耐的上官黎招了招手,示意大伙儿进来,然后也坐了下来,笑容可掬地对一旁的年轻人道:“重逢便是缘,人多吃饭热闹,大家一起啊。”
年轻人似乎毫不介意,“随便你。”他看了眼楚旭,“话说,几日不见,朋友你丑了不少啊。”
楚旭大笑,“托朋友的福,成了香饽饽,总得低调点儿。这不,出来避避风头。”他又问,“敢问朋友你又是为何会来此处?”
少年挠了挠头,又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眉,似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算了,骗人太麻烦。”他自言自语了一阵,继而对楚旭道,“我是来找玉竹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