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葫芦里的药（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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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城外，平地起了漫天黄沙，那日在城门附近的卫兵和百姓无一不是见证。那是行踪缥缈被誉为世外神仙的清瑶玄宗二长老在与一位绿袍后生交手。
二人以真气过招，久久相持不下。还是清瑶玄宗二长老先收了手，才结束这场战局，各自散去。此后生名不经传，却堪堪将清瑶玄宗剑术第一人逼成平手，可谓一战成名，却无人知晓其姓名来历。
这一段轶事，在三个月之后会出现在赤州大地各个酒肆说书人的故事里。而故事里未曾提及，当日在那黄沙的掩护下被迫落荒而逃的楚旭，此时正坐在院里屋前的台阶上，心神不宁地望着大门。
小院坐落于燕明山脚下，离祁江不远。同在此处的除了楚旭还有冷雨潇和许言。冷雨潇见楚旭脸色不好没敢去打搅，乖巧安静地远远看着。许言陪她站在屋檐下，难能可贵地没有插科打诨。
月上中天，凉夜澄澈，今年的最后一丝秋意也被初冬的寒风吹散在夜色里。几个时辰前，他们在皇城西郊与肃庭汇合。老李被人带回皇都治伤，肃庭则带他们逃到了这处宅院，将他们安顿好后，就出门打探消息去了。此时已一个时辰有余，却迟迟不见人回来。
吱呀一声，开门声划破夜晚的宁静。肃庭前脚刚踏进门就被楚旭抓住了胳膊，“怎么样？他赢了吗？”
“没输没赢，平手。严平的目的在你，你走了，他也没了理由多做纠缠。”肃庭回答道。
“那我师父呢？”楚旭急切问。
肃庭：“上官公子叫人传话，说他先回秀水轩，叫你们在这等他。”
楚旭还不甘心，“那他可有说何时来找我们？”
肃庭：“不曾说。”
楚旭怔住了，继而面色一沉，“他是不是受伤了？”从以往他这师父的行事风格来看，严平越是没有纠缠，他越是会赶回来在自己身边守着，怎会只留下一句话就回了秀水轩？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他来不了。
肃庭默然不答。
“是还是不是？”楚旭又问了一遍，声线显然比方才更为紧绷。
肃庭道：“我不知道。传话之人并未提及。”
楚旭不仅没放开肃庭，反而手握得更紧，甚至抓得对方生疼，“你带我去找他！”
见肃庭皱眉不语，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手上的力气稍有缓和，转而恳求道：“一路走轻功，两个时辰一定能到皇都。我轻功已经练得不错了，能跟上你。”
肃庭望着他，“他说了，要你在这里等……”
“我等不了！”楚旭将他打断，他的目光已经近乎乞求，“求你了，带我去见他。”
肃庭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在琢磨这句话，又像是在琢磨这个人。缓缓地，他幽深的眸子移向楚旭抓在自己臂上的手。后者仍旧丝毫没有放手的迹象。思量片刻，他终是做出了妥协：“我可以带你回去，但至于他见不见你，那是你的事。”
楚旭终于展颜，感激道：“好！我们这就走！”他回头交代冷雨潇和许言，“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迫不及待拉着肃庭就要往外走，不想竟没有拉动。他回过头，碰上肃庭为难的眼神。
“走可以，但你能不能——先放手？”
楚旭的轻功没有白练，跟着肃庭一刻未停地赶回皇都，果然只花了不到两个时辰。当他们踏进秀水轩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
肃庭将他领到别院，在厢房外二人先见到了穆长清。
穆长清坐在四轮车上，似乎刚从屋里出来。他听见声音微微一愣，继而灰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意外，“文修？”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楚公子。”
楚旭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屋子，屋里灯还未熄，但火光有些暗。他走上前，向穆长清行了一礼，然后问道：“穆公子，我师父他……”
穆长清听得出他言语中的焦急，回道：“他无事。”
然而楚旭一颗心却仍放不下。他越过穆长清就要去敲门，可手还没落下就被穆长清拉住了。楚旭一回头，发现穆长清已从四轮车上站了起来，与对方稍显柔弱的外表不同，他的手十分有力。
“他睡了，不便打扰。”对方道。
楚旭见穆长清的次数不多，但觉得这人说话温文尔雅的，总给人留有几分余地。可今日，他却将话说得不容反驳，让楚旭莫名不安。
“穆公子，”尽管知道对方看不见他，他仍然恳切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请你不要骗我，我师父他是不是受伤了？”
穆长清沉默少许，却并未直接回答：“楚公子，你这时候出现在皇都恐怕再生是非。你先回燕明山，他自会去找你。”
楚旭却不退让：“你还没有告诉我，他是不是受伤了。”
穆长清垂眸，似是终于放弃了抵抗，再抬眼的时候轻轻地叹了口气，“倒也不算受伤，就是……。”
楚旭才听一半就忍不住问：“他是不是旧疾又犯了？有没有事？你让我看他一眼，他若没事我立刻就走！”情急之下连声音都提高了许多。
“他……”
穆长清话音刚起，房门忽然打开了，上官黎还是那身绿袍，脸色铁青地站在门里，眼神冰冷地看向一个门槛之隔的楚旭，“吵死了！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
楚旭现在想起那时候上官黎旧疾复发浑身发热不省人事的样子还会心有余悸，所以尽管对方没给自己好脸色，语气也十分之不待见，但见到站在那里至少看起来毫发无损的上官黎，他还是喜悦难抑。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他眼睛一酸，喊了句：“师父！”
他从不知见到一张只是时隔半日未见的面孔会是一件这样值得高兴的事情，甚至连对方那愠怒又厌烦的神情都如此地赏心悦目。但他还是有些担心，于是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探上官黎的额头。
手才伸到一半就被对方拨开。
“人你见到了，没事赶紧走！”上官黎似是格外不耐烦，说罢就要关门。
楚旭飞快地伸手将关到一半的门挡住。他不傻。穆长清欲言又止，上官黎又着急赶人，他猜也能猜到上官黎不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所幸对方还能站在这里与他说话，情况应该还不算太严重。一想到每次都是自己害上官黎受罪，他就内疚不已。
楚旭扶着门道，“师父，对不起，都怪徒弟没有用，连自己的架都打不赢，还总是连累您……您让我留下照顾您好不好？”
“我说了，那不是你的架，更无所谓连累。你走吧。”
“那些人都是因我而来，怎能说不是连累？如果我再厉害一些，就不用师父您出手，他们也……”
上官黎的耐心似乎已经完全耗尽。他烦躁地打断楚旭，“莲山派的人是我杀的。”
楚旭愣住了，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这一愣映在另一个人瞳中，有些刺眼。
上官黎重复一遍：“我说，那些人是我杀的。所以，那不是你的架。”
楚旭：“可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想杀就杀了。”楚旭眼中的疑惑越是浓重，上官黎的神情就愈发寒冷，“你若看不惯，便滚吧。”
砰的一声，人和还未说出口的话都被挡在了门外。
楚旭走后冷雨潇和许言在厨房找到了些粗粮。甚少下厨的二人折腾了半天，终于做成了一锅杂粮粥，也没有菜，就这么喝了。喝完冷雨潇也没回房，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等着。夜里凉，她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又往门那边看了一眼。
许言看在眼里，也不劝，只是坐在旁边陪她干等。
静默中是冷雨潇先开了口，“今天你够意思！谢谢你。”
许言有些意外，“谢什么？”
冷雨潇：“谢谢你帮我师父说话。”
许言微怔，继而反应过来，笑道：“没什么好谢的。我既在场，就应当将事实说出来。”
冷雨潇打量着这个难得正经一回的少年，忽然觉得，他可能没有自己想的那样坏。
许言饶有兴味地琢磨着对方的眼神，略显几分浮夸地坏笑道：“怎么，潇丫头是不是觉得我一身正气，很值得托付终身？”
前言收回。这人何止坏，简直坏到芯里去了！
冷雨潇心里恨不得把对面的少年大卸八块，嘴上也不客气，“你怎么不去死！”
“哈哈哈哈！”许言大笑，笑完又道，“媳妇儿还没取，我可舍不得死！”
一来一回，寂寥的夜晚亦好像有了些生气。
冷雨潇骂累了，捧着脸望向夜空，“你说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怎么就这么爱冤枉人？”
许言：“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冷雨潇一听“误会”两字又来气，“误会误会，每次都是误会！就这么多误会？”这些个推脱的说辞，她都听腻了，“想要置人于死地就明说嘛！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许言听了倒是没有反驳，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晦涩，“潇丫头说的对，但愿世间众人都能坦坦荡荡。”
夜色渐深，听到开门声醒来的时候，冷雨潇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靠在许言肩上睡着了。只是见到师父回来，她也顾不上尴尬，急忙跑向楚旭问道：“师父！太师父怎样了？”
楚旭脸色不好，抬眸看了冷雨潇一眼，又垂下眸去，“他没事。”
与他一同回来的肃庭目光投向许言，许言会意，识趣地同肃庭一起走了，留下师徒二人在院子里。
冷雨潇听闻上官黎无事也舒了口气，但看楚旭依旧神情凝重，还道是师父架没打赢在太师父那儿又挨骂了，于是安慰道：“师父你别难过，毕竟对方可是群英榜排名第十的长老级人物，打不过很正常的！太师父的脾气你也知道，生生气就过去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楚旭抬眸，一双幽深的墨瞳里竟漫出几分哀伤，“潇潇，”他唤了一声，落寞得很，“我从前是不是真的很厉害？”
这世间的所有人，似乎都知道他是谁，然后带着各自的目的来到他身边。只有他自己，对自己一无所知。
冷雨潇至今为止还未见过如此情绪低落的楚旭，心中不免有些慌乱，拼了命在脑子里搜寻开解的话语，“那当然啊！师父你以前绝对是武林第一，所向无敌！管他什么长老，那都是不在话下的！”
本是赞美之词，此刻听起来却叫楚旭觉得心酸。他轻声问道，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如果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就能赢过所有人？”
是不是就能不再需要人保护？是不是就能保护想保护的人了？
“一定可以！”冷雨潇抓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想要给他勇气。
楚旭看着面前眼神纯净的少女，忽然就下定了决心，“好！那我便去将他找回来。”
冷雨潇一头雾水，“找谁？”
楚旭冲她笑笑，许久不曾这般笃定：“楚旭啊。那个所向披靡的楚旭。”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葫芦里的药（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