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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藏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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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了?”
“应当是疯了……谁人不知,从前郡王在中书令上是个怎样的人物,一目十行,谨言慎行,这些时日告假不说,旁人也见不着,连亲弟弟要探病也不让呢。”
“皇帝怎么说,难不成一直扣在宫里养着,又算个什么事呢。”
中书省内的小茶房,炉子上水沸冒着白烟,两位值夜的汉人文官蜷缩着手脚,一人拨开铜罐子,挑了些盐,加入茶水里化开,将热茶推给对方,直摇头:“老兄,你还没看明白么,如今的朝廷,从天保年间开始,什么稀奇事没出过?”
对方示意他赶紧喝茶,自己呸地一声抿出茶叶渣滓,跟着摇头:“河南王这一病,焉知非福……”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响,二人借着茶水提神,收住话茬,只等宫人的脚步声远了,纷纷擦了把冷汗。
大内深宫,皇帝揉着太阳穴,对龙床上瑟缩着的大侄子招手:“过来,我不碰你,先把药喝了。”
披头散发的王爷躲在床角,只穿着单薄的寝衣,盯着他,直摇头。
一旁的和侍中进言:“陛下,不如喊几个奴才进来,按着王爷喝药?”
高湛瞟过他一眼,故意露出默许的表情,想看看高孝瑜的反应。
果然,闹腾了一整天的大侄子安定下来,直勾勾地看着和士开,伸手指他。
和士开珠光璀璨的绿眸闪过一丝疑惑:“王爷何意?”
皇帝只觉得头痛:“你要他来喂?”
孝瑜当即点头。
和士开才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有些难为地求情:“陛下……”
高湛却只是冷笑一声,对医官们勾勾指头:“将药碗给他。”
侍中大人只得硬着头皮接过冒着腾腾热气的药碗,挪到塌前,不敢坐上去,半跪着呈上去,见里头棕色的汤药倒映出河南王狡黠的笑意,他才反应过来,不妙!
才烧开的汤药被当头浇下,和士开被烫得惨叫一声,抱头打滚。
高孝瑜轻巧地将药碗扣在他头上,又退回到床角,朝地上惨叫连连的和大人得意一笑,就在他自得的一刻,随即被九叔扣住手腕,对上一双深沉的眼。
“抬他下去。”皇帝有些不耐烦道。
等闲杂人士都退了出去,高湛这才凶相毕露,解下腰带将人捆了,扣着他的下巴讥诮道:“闹够了没?”
高孝瑜哼哼两声,就要发狂般的咬他,被高湛赏了一记轻轻的掌掴,脆响一声,并不算疼,打得他稍稍出神。
于是高湛又故意拿话刺激他道:“这就吃醋了,就因为朕昨夜没来?”
孝瑜瞪着他,神情冷凉,显然这不是高湛所熟悉的那个高孝瑜,他从不会这样看他。每当如此,高湛便忍不住问他:“你是谁?”
你究竟是谁?朕的高孝瑜又去哪里了?
眼前的高孝瑜只是哼笑,扭头不看他。
发疯的似乎不止一个河南王,皇帝当即把他摁在榻上,就要扒开上衣验明正身,高孝瑜挣扎不止,被高湛在右肩的伤口处轻轻一点,当即疼得倒吸一口寒气,不再反抗。
于是皇帝便也放轻手脚,撩开一点包裹伤口的棉纱,扯到了尚未长合的皮肉,痛得高孝瑜低喘一声,但高湛没有收手,抬手摸上他肩头的那颗痣,有些疑惑,在侄子的低吟声中,垂头吻了上去。
皇帝也魔怔了似的,一面上下其手,一面喋喋不休地输出着:“你委屈什么,前几次同你过夜,总闹出那么大的动静,要不是太医都说再闹下去你的右胳膊就要废了,你当朕愿意陪着你作和尚么!”
他就要去扯大侄子的裤子,见孝瑜一脸憎恶,不由吓唬他:“做什么这幅模样,要不要朕明早给你在河南郡立个牌坊!”
见大侄子略微消停一点,他这才满意地大开大合……
高湛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主,憋了这几天,胡天胡地地闹到半夜,最后侧躺在孝瑜身边,扯过一绺平直的乌发在指尖玩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别是真的疯了吧。”
没人理他,高孝瑜被折腾的蜷缩成一团,不知道醒着睡着。
高九半真半假地叹气:“小鱼,谁惹你了?”
依旧没有声响,于是高九郁闷地转过身,朝外侧躺着,听着更漏声声,他没头没脑地笑出声来:“怎么办呢,小鱼,我也不知道还有几年,我之后,还能把你交托给谁呢?”
“到时候高孝琬那个没脑子的泥菩萨过江……”
“唉……不然,哪一日我龙驭宾天去见阿爹,你同我一起吧。”他有些认真地问。
寂静的深宫之中,高湛怀抱着几分疑虑与孤独,逐渐进入浅眠。
这一夜,无星无月。
转眼除夕,天子诏一众王公贵胄于晋阳宫中家宴。
锦帽貂裘的斛律光难得脱下一身戎装,气度雍容地在小黄门的带领下缓步行来,才入宫苑,便被几个郡王团团围住,不觉头大:“二公子,三公子还有长恭……你们这是做什么?”
兰陵王仗着自己多年来追随斛律将军的交情,难得有礼有节,躬身行礼道:“斛律将军。”
斛律光连忙扶住他,心道,好嘛,连明月都不叫了,看来这次事情不小,叹气道:“说吧,又闯了什么祸?是你还是五公子?”
长恭不语,也不起身,二人僵持间,斛律光自我检讨从前一手养大的小长恭太没大没小了,又是个耿直的倔脾气,怎么办呢,自己惯出来的毛病,跪着也得惯下去,只好点头:“行吧,我且应承下来,你说。”
于是高长恭行礼谢过,转头看向二哥,高孝珩秀挺的眉眼略显尴尬,呵呵干笑两声,才与他附耳商量着什么。
斛律光听罢,亦是尴尬一笑,看了眼兄弟几人,一拍大腿:“好吧,就算为了昔年齐王大恩。”
明月公向来果决,这便拉着广宁王一路直奔鹤苑而去。
二人踏着黄昏的云雪潇潇,呈报天子,只说斛律将军有边关要事启奏,这才得到了皇帝首肯,得见天颜。
皇帝此刻也忙得焦头烂额,才颁布的河清新政需要推行下去,偏偏最得力的河南王突然在并州遇刺,醒来就得了失心疯,终日痴痴傻傻不认人。
赵丞相年岁渐长,赵王高睿是个闷葫芦,毕义云又是个贪墨无度的浑球……
如果自己能多活十几年……算了算了,这烂摊子,爱谁谁吧……就趁早给自己的陵寝边上多留块风水宝地。
他正用银勺子给大侄子喂药,不由骂道:“你个没心没肺的小鱼。”
从前阿爹要把他架去柔然联姻那会儿,高孝瑜也是在一旁干看着,不敢吱声,毕竟高欢和高澄与他而言积威甚深。
高孝瑜听他这么说,微微愣神,咬着勺子也不乱动了,就这么盯了他片刻,神色居然回温几许。
高湛趁机拧了一下他的鼻尖出气,将药碗扣在几案上:“乖乖的,自己喝掉!”
小黄门进来禀报,斛律光觐见。
高湛冷笑一声,对着案前埋头喝药的大侄子说:“你说,这次又是哪个臭弟弟来寻你?”
高孝瑜不理他。
高湛冷哼一声:“你又不说话,等会无论是谁,朕先把他拖下去鞭笞三百!”
大侄子这才抬眼瞪着他。
高湛觉得有趣,故意吓他:“怎么?不信是吧,如果是高孝琬,再加二百!”
说者无心,话音甫落,高孝瑜只觉得天旋地转,似乎听见了三弟的惨叫声……他有些不敢置信,双目圆睁,似乎眼前的人真的拿着马鞭,发了疯似的鞭笞着满身血污的三弟。
高孝琬从一开始嘴硬,被打得只有哭嚎的份,他哭着辩解:“太上皇,侄儿从来没有诅咒您,是那个贱人诬陷,侄儿只是……只是……思念……!”
行刑的大杖足有四五寸厚,打得他满嘴血沫子,再说不出完整的话语。
高孝瑜扶着桌子,颤抖着看着眼前的幻影,虚实难分难解间,他眼睁睁地看着高湛有些随意地摘下腰间的马鞭,亲自走向高孝琬,吼道:“那便看着吧!好好看着!”
高孝琬终于受不住这样的折磨,求饶道:“陛下,饶命……饶命……陛下……阿叔……”
高湛果然停手,似笑非笑,有些狰狞:“你喊我什么?”
孝琬的袍子都被血浸泡得看不出本色,他在剧痛和失血中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气若游丝地哀求着:“阿叔,饶命……侄儿知错了……”
太上皇扔了马鞭,夺过侍卫手中的木杖,一杖落下,隐隐可见孝琬的小腿骨面,他狞笑着问他:“谁是你阿叔!你喊谁作阿叔!”
又是一杖!一杖,一杖!腿骨应声而裂!碎裂的渣滓溅射在青石板上!
右腿已断,但孝琬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爆发出一阵放肆的狂笑,吼道:“孤乃神武嫡孙,文襄嫡子,孝静帝外甥,何为不得唤作叔也?”
高湛看着他,怒极反笑:“是了,便是为了你这么个嫡子……便是为了这么个东西……”他挥杖而下,不再留情!
高孝瑜脱口呼喊道:“孝琬!”竟然有那么一丝丝泣血般的凄厉。
高湛莫名其妙,才觉得他当真疯的厉害,假话也当真,不由放缓了语气:“做什么,我逗你玩呢。”
他走前来要拉他的手,被河南王猛地一记推开,连退几步,险些伤了腰腹,不由骂道:“高孝瑜!你个没良心的小疯子!”
高孝瑜失神地看着他,有些恍惚,喃喃道:“你杀了他?”
“谁?高孝琬?”
“……”高孝瑜没说话,思绪乱如麻,尝试着理清现实与幻想,但脑内翁明不已,三弟的声声怒号还在回荡着。
皇帝不解,气得发笑:“好呀,小鱼,你也这么看我……”
他捂着侧腰,恶狠狠地吩咐道:“来人,传斛律将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