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霜雪霁寒宵》不辩书生

33、烽烟又起

　　班嘉若将金针收起，转头死死盯住颜乐明。

　　颜乐明将脸转开。

　　“告诉我，”班嘉若不想放过他，“你这心口绞痛的毛病，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夜……他打断我们说话，”颜乐明将脸转回来，露出个浅浅的暖暖的微笑，“嘉若，我并非有意瞒你。”

　　“是因为你觉得捱的过去？”班嘉若轻轻哼了一声，蹙起眉头，“之前再没有过么？”

　　颜乐明老实的摇头。

　　“嘉若，我——怎么了？”

　　“应该是与这处伤有关，”班嘉若轻轻在颜乐明胸口按了按，“当初你刚上王屋山我就发觉了，此伤紧挨着心口，凶险的很，原以为完全复原了，没想到还是还是伤了心肌。心房得不到充足血养，在动作剧烈或是心神俱震的情况下，就会发生心口绞痛，甚至呕出心头血。”

　　“可之后沙场多番征战，我并未觉得不妥。”

　　“那是因为即便沙场征伐也不足以震颤你的心绪，”班嘉若深深的看着颜乐明，叹了一声，“但安庆真却可以。”

　　颜乐明的牙关咬了咬，眸光暗了暗，却成功的没让脸上染出什么表情：

　　“嘉若，我和他之间结束了。”

　　“我不明白，他那么热烈的爱你，你也可以为他呕出心血，但为什么你要与他结束？”

　　颜乐明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组织言语，但班嘉若平静的盯着他，显然没有掠过这个问题的意思，颜乐明只好苦笑一下，斟酌着说道：

　　“我与他……阵营敌对……”

　　“那么你们其中一个放弃自己的阵营不行吗？”班嘉若歪歪头继续追问，但不等颜乐明回答她自己就了然似的说，“对了，你不可以，你放不下你的家国天下，那么安庆真为什么也不可以？”

　　“他——他有他的骄傲吧……”颜乐明浅浅苦笑，在心里道，“如今我成了大唐光王，他就更不可能做一个无名氏在我羽翼之下……”

　　班嘉若想了想：

　　“的确，安庆真喜欢掌握人，好像应该不会喜欢被人掌握。”

　　她忽然握住颜乐明的手：

　　“颜乐明，我想试试。”

　　对上颜乐明不解的目光，班嘉若斟酌了下话语，然后认真的道：

　　“我知道你喜欢安庆真，不过你说你们结束了，那你试试，能不能让自己喜欢上我？我已经告诉你我喜欢你了，不过我觉得两个人彼此喜欢会更好，他们说这叫两情相悦。——反正以后我就跟在你身边，你就多看看我想想我就好了。”

　　她又歪头盯着颜乐明想了一会儿，好像在回忆什么，然后补充似的说道：

　　“你若是最后也没能喜欢上我，也没关系。反正我喜欢就行。我说过，陪在你身边，看到你，触碰你，我就欢喜，所以你不能不叫我欢喜，罗娘子说这个叫自私，你不能自私。”

　　颜乐明无奈微笑：

　　“看来阿姐教了你很多，不知道阿姐怎么样了。”

　　“你在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班嘉若不满的蹙眉，“我已经和太多人说过话了，我明白这种说话技巧。”

　　颜乐明笑着点点头，班嘉若这种澄净单纯又直接的态度让他难以招架：

　　“好。不过嘉若，你也可以多留意其他人，世间好男儿多得是，你值得比我好上千倍万倍的人。”

　　“我不想留意其他人，男儿多或少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并非因为你是男儿，也并非因为我该与什么人待在一起，”班嘉若不解的歪歪头，忽又凑近了，用那双若水若星的眸子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颜乐明的脸，冰雪样的脸颊染上些许绯红，声音也飘忽了些，“颜乐明……我想亲你……”

　　“嘉……嘉若……”颜乐明向后靠了靠，但是后面就是隐囊和墙面，他无处可退，又不敢上手推她，只能红着脸小声劝道，“这……你会吃亏……这对你不公平……”

　　“我想亲你，你不想亲我，我亲上了你是我得偿所愿，为什么是我吃亏？”班嘉若并未退开，就在原处大大方方的表示疑问，“不该是你吃亏么？”

　　“我……我是男子……”

　　“我想亲你，亲上了你，为什么就因为你是男子所以你占了便宜？我是女子所以我吃亏了？”班嘉若忽然扑哧一笑，“颜乐明，你的脸更红了，这个样子我瞧着好欢喜。”说着，她径直伸出手捧住颜乐明双颊，吻了上来。

　　“啊呀我们什么都没看到！！！”门口响起阿史纳泰安夸张的大叫，颜乐明慌乱把自己往大榻上摔过去，但坐在榻沿的班嘉若不解的看着，又偏过头问捂着眼睛的泰安和揽着他肩膀憋笑的李倓，“他怎么了？”

　　“乐弟是害羞了。”李倓揽着泰安走进来，“哎呀，不好意思，门掩着没关，为兄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泰安从指缝里瞧着两人也乐：

　　“仙人阿兄、神女阿姐，你们干什么呢？”

　　颜乐明手脚不协调的爬起来，差点跌下大榻，被班嘉若扶住，但他没有成功拦截住班嘉若的回答：

　　“我在亲颜乐明。”

　　李倓和泰安哈哈大笑，颜乐明则把脸埋到自己胸前蒸腾热气。

　　“乐弟，恭喜恭喜啊，班姑娘心质澄净妙手回春，又是天人之姿倾国倾城，改天为兄回禀父皇，给你们赐婚。”

　　颜乐明刚抬头想阻拦，却又绊在说话上组织了半天语句，不过这时班嘉若已自然而然的开口了：

　　“还不到时候，成亲要两人两情相悦，可目前颜乐明还不喜欢我，”她忽然觉得李倓的表情有些奇怪，福至心灵明白了什么，她进一步说道，“所以在他喜欢上我之前，我就陪在他身边，占占他便宜就好了。”

　　李倓本来还觉得是自家弟弟对不起人家姑娘，但班嘉若的话让他与泰安齐齐愣在当场，反应过来之后又都哈哈大笑，直笑得班嘉若只好又去问颜乐明“这有什么好笑的”。

　　颜乐明只觉得自己脸上可以蒸饼了，只好努力压下慌乱，试着换了话题：

　　“兄长，来找我何事？”

　　“一来在行宫中就觉得你脸色不好，所以来探望，二来也是为一人作说客，探听探听你的口风。”李倓笑道，“不过为兄差点忘了神医圣手就在乐弟身边，其实乐弟的身体根本用不着为兄来操心啊。”

　　“兄长莫要拿我打趣，那兄长为之探听消息之人是谁？”

　　“乐弟你也熟悉，就是裴仁时。”

　　颜乐明脑海中顿时涌出那人满身是血的画面，不由得坐直了：

　　“他如何了？”

　　“得罪了李辅国，也被父皇厌弃了，”李倓叹口气，“裴仁时在东宫右位率时就已是父皇心腹，但这次事情，他不仅把安庆真带入了行宫，而且这次父皇也发现，从前他瞒报你与安庆真相识的事情，现在他右金吾卫将军的官职已经被罢免了，在朝中在灵武，肯定也无人敢用他。”

　　颜乐明脸颊刚刚染上的血色又尽数褪去，又听得李倓继续说道：

　　“我与他也不算熟，因为瞧不惯从前他钻营的样子，可这次他走投无路，求到了阿兄那里，阿兄又找到了我，他知我与你更为亲厚，想让我来问问你，光王处可会有他容身之地。”

　　“自然……是我连累了他，”颜乐明的声音发颤，“他现在何处？”

　　“就在我书房中等着。”

　　颜乐明随着李倓来到书房外，不等抬手，门先被拉开了。

　　裴仁时脸上青青红红，很多地方还肿着，导致他风流俊美的脸变形的有些让颜乐明陌生，见到颜乐明，裴仁时咧开嘴不甚好看的笑了笑：

　　“那个……有些潮闷，想透透气来着……草民……是不是该见过光王殿——”

　　没等他说完，颜乐明已经一把抱住了他：

　　“阿兄，来抱抱……”

　　裴仁时鼻子一酸，将他回抱住：

　　“你这没良心的……今天终于乖乖让阿兄抱了……”

　　问询赶来的狄武见状翻了个白眼，但也乖乖的等待了足够久才上前把裴仁时撕吧开。

　　“你个没脸没皮的，抱上瘾了是不是，”话刚说完，自己又狠狠把他抱住，“裴飞贼，警告你，以后乖乖给乐明干活，别再三心二意了。”

　　裴仁时被他抱的龇牙咧嘴，但嘴上不输阵的回呛道：

　　“狄小儿，彼此彼此。”

　　雨势渐收，乐晓吹响安庆真交给他的铜笛，怪异的哨声不大但响彻云霄，不多时，云层中传出一声鹰啸，乐晓寻声望去，见云层中一只雄健苍鹰的轮廓一闪即逝，之后就那苍鹰飞走，鹰啸声又远了。

　　乐晓回到屋里检查了安庆真身上的绷带，胸前复又洇出不小的血红，但安庆真情况已经平稳下来。

　　乐晓背着他来到此处农屋，身上带的钱财是颜乐明所给，本想付给农户一点买个养伤之所，不料安庆真直接让他从他腰中掏出一块金币，直接买下了这普通农院。安庆真胸前的伤位置凶险，可是都避开了主要脏器，除了出血之外没什么致命伤害，乐晓就可以应付，但刚刚包扎完安庆真就让他吹响这铜笛，乐晓猜安庆真不可能真的孤身在灵武，果然，过了大约两炷香时间，院外就由远及近的传来纷乱马蹄之声，他奔出门，见六个骑手都骑着高头大马停步院外，他们矫健的跳下马背，四人留在院外，两人奔入院中。

　　他们虽是中原人打扮，可面目之中或多或少都带着西域特征，各个身形魁梧，那两人完全不看乐晓直接进入屋里，乐晓跟进去，见他们对安庆真单膝跪下，行了一个右手抚心口并且躬身的礼节，乐晓常在灵武混迹，见过不少西域人，他认得清楚这是大食国的礼仪。

　　那两人用波斯语开口，但乐晓也懂一点波斯语，他听见那两人称呼安庆真作“王子殿下”。安庆真用波斯语问进展如何，那两人回答的句子就稍长了，但乐晓分辨出了“集结”“待命”“进发”这些波斯词汇。但是很快安庆真看出乐晓能听懂，竟转用了大熠语，波斯商人来往奔走在西部常见，可是大熠语更加复杂，乐晓就两眼一抹黑了。

　　那两人也用大熠语回答，三人说了会儿话，两人转身出门，乐晓见他们没有离开的迹象，反而有人进院打点有人飞驰离开报信，分工明确井井有条，乐晓心里没底，走回去坐到安庆真身边：

　　“安庆真，你——你要扔下我么？”

　　本来闭目休息的安庆真睁开一条眼缝，于是那里面绿到近乎墨色的眸子透出让乐晓心惊胆战的冷光：

　　“你既然选择了来救我，我就不会辜负对我好的人。”

　　乐晓稍稍舒口气，点点头，又望望院子里的人，皱起眉，但什么也没问。

　　“你可以问。”安庆真似乎看透了乐晓的心。

　　“我不问。”乐晓摇摇头，“该我知道的你会让我知道，不该我知道的，我问了只会徒增你的厌弃。”

　　安庆真奇怪的看着他：

　　“你跟着我，阿史纳泰安怎么办？”

　　“他自然想跟着他的仙人阿兄，我们说好了，从此一别两宽。”

　　“为什么跟着我？”

　　“我看得出来，你有情谊，不会辜负真心对你好的人。”乐晓苦笑一声，微微低下头，“我被扔下的太多次了，在你身边，才不会怕这个。”

　　“你说得对，但前提是你要完完全全听我的话，”安庆真死死盯住乐晓的眼睛，“哪怕日后要与阿史纳泰安敌对。”

　　“那个傻蛋，还会——”话刚说到一半，乐晓沉默，接着又是苦笑，“那个傻蛋认准了他仙人阿兄，还真会……不过你放心，我既然选定了，也不会反悔。”

　　“选定了就斩断的干干净净吗……”安庆真盯着乐晓，竟笑了起来，“你不愧是另一个‘阿乐’啊。”

　　乐晓看到他绝美的笑容竟心疼的只想叹气：

　　“我叫乐晓，乐曲的乐，要不你还是叫我阿悦吧，别再为他难过了，不值得。”

　　“值不值得轮不到你说。”安庆真面色阴沉下来，脸上再也没有了前些日子初见时那股纯真又爽朗的气质，“若要跟着，就一心一意的跟着，若是你背叛我，我会毫不留情的杀掉你！”

　　乐晓摸了摸嘴唇，想起那个吻，心里生出点绝望的甜蜜：

　　“你的情都给了阿乐，一点不留给旁人吗？”

　　安庆真闭上眼睛，干干脆脆回给他一声“对”。

　　在农院修养到第三天，手下带给他一个消息：

　　三日前史思明与蔡思德攻陷九门，屠城杀千人，目前已经包围藁城。

　　——颜帅，你会赶回常山的吧？

　　安庆真冷笑，越过乐晓吩咐两个心腹阿巴斯和阿布德，他们曾与他一起护送颜乐明出了长安城，如今他们要将兴复军拉往洛阳，让安庆真正式在安禄山面前展露实力。

　　——颜帅，我本想为了你将兴复军带到李唐一方，如今，你让我看清了这个想法究竟有多幼稚、多不可行，真的要谢谢你，让我清醒让我成长。我们河北战场再见，好让你真切的看一看我安庆真究竟是谁。

　　千万……千万……别在我们再会之前，先死在别人手上……

　　如安庆真所料，圣人李亨不允许光王李念前往河北战场，可是朔方军折冲都尉颜乐明，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带着裴仁时、狄武、阿史纳泰安与班嘉若，悄悄辞别了广平王李豫和建宁王李倓，快马驰出灵武，星夜赶往常山。

　　很快，藁城陷落，他们赶在史蔡联军包围常山前，进入了常山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