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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诈降伏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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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那颜家小儿要投降?!”
史思明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竟然是怀疑,在其他将领兴奋的出声喝彩时,他反而紧紧盯住面前的降书,似乎想从上面盯出点什么似的。
“父帅可有顾虑?”史朝义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史思明冲他翻了个白眼,吊梢眼几乎完全翻成一片眼白,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弟弟史朝清站在另一侧,隔着父亲示威似的对史朝义笑了笑,然后站上一步问了相同的问题。
“二郎,虽说这个颜家小儿第一次当主将,可在洛阳他却是能从安九郎手底下死里逃生。安九郎是什么人?那心计城府不输给安禄山,若说那颜家小儿与安九郎毫无干系,鬼才信。”
史思明耐心的给小儿子解释着,又翻了个白眼给大儿子,重重的说道:
“昨夜你阿兄竟也能让他从手上逃了去,可见这个颜家小儿手段不简单哪。”
史朝义苦涩的退后半步,低声解释道:
“父帅,昨夜孩儿对那颜三郎宣示过我大燕军威,如今郭子仪与李光弼都已退出河北战场,只凭九门城的几千人,他们又无后援,选择投降只能是他们的唯一出路。”
“阿兄说的是,”史朝清撒娇一般凑到史思明帅案前,“想那颜三郎也不过二十年纪,再有手段也高不过父帅去,没有兵怎么守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次阿兄也算是劝降有功了,父帅您就别生阿兄气了。”
史思明笑着拧了拧史朝清的脸颊:
“我家二郎此话有理!不过二郎啊,你就是太过纯善,恩惠不要随便乱施,也要分对象,对于那些惺惺作态的小人就没这个必要了。”
史朝清得意的瞥了眼史朝义,甜甜的对父亲应道:
“多谢父帅教诲,二郎记住了。”
史朝义心中苦笑,又退后半步,不再说话。
史朝清继续问:
“那父帅可要按他们的要求亲自入城受降么?”
“能兵不血刃当然好,毕竟咱们之前损失也太多了。”史朝义不屑哼笑,“就像二郎说的,一个二十岁的黄口小儿还能在父帅面前翻出什么浪来?”
“他一定会亲自入城。”
颜乐明站在城楼前望着城下不远的燕军兵营,笑着对身边的张怀祥和狄武解释道。
“颜帅为何如此笃定?”张怀祥不解的问。
“我在降书中反复提及自己年纪小,这一定会引起他的轻视。”颜乐明轻声解释着,他换上了甲胄但没有带头盔,带着雨腥味的凉风吹拂着他颊边丝丝的碎发,昨日赶了一天的路他并没怎么休息,到达九门城中又忙着安抚军心布置军力,所以此刻他显得很疲惫,不过他的眼睛依然如秋水般明亮,如玉的脸颊上仍然挂着浅淡又温和的笑意,他身上弥散出的从容很好的感染了身边的每个人。
昨日深夜赶到九门,他见到了从常山率两千人来支援的张怀祥,这才得知最新传来的战况消息,六月初四哥舒翰在朝廷不断的催促下终于洒泪引兵出了潼关,六月初八十八万唐军在灵宝西原被燕军伏击大败,初九燕军攻占潼关,哥舒翰投降。当天得到消息的郭子仪和李光弼只好撤围博陵,直接退出河北战场回援河东,所以在河北道,失去了官军支援,不肯重新投降伪燕的各郡就又成了孤军。
常山至少还有左康和,他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将消息封锁,同时派出张怀祥率领两千人马驰援九门,但是九门城中已经流言四起军心惶惶,城中义军在张怀祥到达前就已逃散了接近一半,颜乐明赶到九门后只得又忙碌了整夜,直到上午各处才又安稳下来。
“颜帅,您去休息一下吧,投降定的明早,您要是现在垮了,明早的关键时刻我们又指望谁去?”张怀祥心疼的劝道。
颜乐明点头,如今军心已稳,现在算是大战前的宁静时刻,他若是不小睡一下,明早的关键时刻还真恐怕撑不过去:
“也好,有任何情况立刻通知我。”
中军帐就设在紧邻城门的一处民房内,走回房舍的路上颜乐明问狄武:
“你不知道潼关失陷的消息?”
“我从长安出发时才是六月初五。”
“那你可知道朝廷为什么突然急催哥舒翰出潼关?”颜乐明声音沉了下去,因为他想起了安庆真的谋划——看来熹王李沅琅并没有劝住圣人。
“这个我倒知道。是杨相,他对圣人说自己收到情报,说燕将崔乾佑兵少势薄正可以被消灭,圣人于是就催着哥舒翰出兵攻打崔乾佑了。”
“杨相为何在这时向圣人提到关于崔乾佑的情报?”
“我不知道有没有关系,不过在这之前哥舒翰杀掉了潼关朝廷派去的监军杜乾匀,似乎哥舒翰和杜乾匀一直有矛盾。后来没多久就传出了杨国忠提出这条情报的消息。”
颜乐明想起安庆真当初说过,他只是种下因,到了合适的时机,果实就能结出,想必哥舒翰和杜乾匀矛盾的爆发,就是安庆真布局结果的合适时机。
狄武不明白颜乐明听到这话后脸上现出的愧疚神色所为何来:
“乐明,你怎么了?潼关失陷那也是圣人和杨国忠的责任,你怎么露出这副表情?”
两人说着已经进入房间,颜乐明并未解甲,他直接在行军床边坐下来:
“杨相的错误情报,是安庆真透露给他的。”
“什么?!”
“可惜当初杨相不听我言,”颜乐明黯然的搓着脸,“在长安无人见我无人听我,我只好找了熹王,但他似乎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回来后我向郭帅和李帅禀报过此事,但他们想来也是作用有限吧……”
疲惫的抬眼,看到狄武的表情,颜乐明对他笑了笑:
“对不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你该责怪我,”狄武单膝跪到颜乐明面前,一手扶着他的膝盖低声道,“我若是回去找你,也不至于让你诉求无门……你该怪我而不是怪你自己。”
颜乐明沉沉叹息,默然良久,他倒向后面,又翻身把自己蜷缩起来:
“可是我早就知道这些,我该做的更多……”
狄武坐到旁边的床上,心疼的看着他,忽然笑道:
“你做了再多也没用,凭圣人与杨国忠的亲厚程度,只要杨国忠不认,那谁说的话也撬不动他在圣人那里的分量。”
“或许吧。”颜乐明用一条胳膊挡住眼睛,更紧的把自己蜷了蜷,声音喃喃,“阿兄……我好累……”
“那就睡会儿。”
狄武伸出手一下下慢慢的抚着颜乐明的额头,颜乐明在他面前毫无顾忌的显露疲倦,这让他心疼又欣慰——自己在颜乐明心中终究是更加亲厚的,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这时局这世道却放了太多在他肩上。
狄武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护好他,不是因为圣人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这人是颜乐明,是他狄武放在心尖上的亲亲好阿弟。
到了下午雨滴终于落下,一夜雷电交加狂风暴雨,黎明时分,雨停了,天空依然阴沉,九门城陷在一片水雾蒸腾中,更加似幻似真仿若梦境。
第二日清晨,九门城北门早早的城门大开,凉气和水意还在不断的从缝隙中钻入铠甲,史思明不禁打了个寒颤,脑子却更加清醒了。
征战多年早已培养出了敏锐的警觉,此刻一种让他心中莫名空悬的感觉正在体内冲撞,可是他说不准这是兴奋还是对于危险的预警,回头看看策马跟在身后的大儿子史朝义,后者不明所以,给了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打量。
史思明心中冷哼一声,回过头,他们已经来至北门外,北门外跪着两列唐将,为首的那个虽然也是半跪着,但能看出来身量更高,史思明驻马在他跟前,那为首的唐将抬起脸,只见他眉清目秀面如冠玉,一双凤眼中清澈的就像雨后的天空寒秋的幽潭,唇色或许因为劳累而略浅,可即便如此,这一整张脸仍然美好的让人心旌摇曳,史思明心头一窒,暗道以安庆真的美艳真可谓男人中的美人,可此人竟是比美艳的安庆真还美的高了一个层次,这干净秀致的容貌只叫人赞叹一声尘世谪仙!怪不得安庆真甚至敢在安禄山眼皮子底下将他救下,怪不得自家大郎拼着更被厌弃也要将此人放走。
史思明想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定:
“这位想必就是颜公杲卿的三公子,颜乐明颜将军了吧。”
“正是罪将,”颜乐明仍然半跪着,叉手对马上的史思明行礼,“罪将降于史将军实属无奈之举,任凭处置,但请史将军不要为难九门及常山城中百姓。”
这不卑不亢的话语倒让史思明放心,若是一向以风骨著称的颜家人在他面前突然卑躬屈膝,他才要怀疑真假呢。况且他本来怀疑颜乐明诈降,不过颜乐明既然在第一时间把自己送到他面前,那么诈降的可能性也就非常低了。
“颜将军哪里话,我大燕求贤若渴,颜将军投诚实在是求之不得。”史思明并未下马,可脸上的笑容和蔼的很,扬扬马鞭,“颜将军带路吧。”
“史将军请。”
颜乐明带着史思明及一众随从进了城门,瓮城内并没有伏兵,反而挤满唐军将士,中间留出一条路供他们同行,两边则堆满了明晃晃的武器,史思明见唐军已经先主动缴械警惕心更是放下了一层,直接挥手,早有两队牙兵上前清点。史思明见颜乐明身上也没有挂武器,那把闻名已久的单兵伏远弩也没见踪影,心里有点小小惋惜。
颜乐明步行带着骑马的史思明他们穿过瓮城,剩余的唐将都在后面被牙兵看押着随行,一时间史思明志得意满,心情放松下说话也随意了些:
“颜将军,听闻你有一把射程三百步的单兵伏远弩,为何没有见到你随身携带啊?老夫还想借机一观呢。”
说着他们已经走到内城城墙下。
颜乐明转身对史思明叉手行礼:
“罪将想到了,本想将此弩作为礼物在恰当时机呈给史将军,既然将军问起,就在此时此地送给将军了。”
说着他朝身边伸手,一个早已等在一侧的牙兵就捧着一个木匣走上前。
那牙兵就是狄武,不过狄武并不如颜乐明有名,所以史思明根本就没有在意旁边这个牙兵是谁。
接过木匣,拿出伏远弩,史思明啧啧称奇的欣赏着,可惜伏远弩并未配上满的箭匣,他一时还不能试射,心里正盘算着回去如何玩一玩这神器时就听见颜乐明的声音:
“还请将军上城对将士及百姓训话,以安其心。”
“甚好。”
史思明心情大好随意的应声,仍然由颜乐明步行带领,他策马沿着马道走上城头,悠然转过身,面前的景象让他瞪大眼睛,头脑登时一片空白。
因为城头密密麻麻趴着的都是唐军!
目光不由第一时间落向马前那人,但玉颊似铁目光若刀,刚刚还清水涤过千遍万遍的玉人早已不见,取代的是一个杀意弥漫直裁人心的修罗。
城楼涌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箭雨齐下,刚刚捧匣的牙兵从身后抽出两柄剑扬手抛出,其身影也化作一片刀光直卷入燕将的马队中,修罗臂甲下的短剑滑出直切马喉,同时弃剑接剑整个人高高跃起,一声响箭从城楼顶上飞出,北门轰然落下,瓮城内唐军抽出随身兵器,扑向正在清点武器堆的燕军。
这一切仿佛都在瞬间同时完成了。
“保护大帅!”
史思明的坐骑轰然倒下,史朝义目眦欲裂的喊出这一句,可是自己的马下一瞬也哀鸣着跪地,原来是狄武抽出事先藏好的陌刀直斩燕将的马腿,史朝义翻了个身避免被战马压住,紧接着扑向父亲。史思明向后仓皇的挡了一刀,见儿子扑来连忙向后翻滚把儿子让到前面,颜乐明看清史朝义,动作一滞,被史朝义紧紧抱住腿,城楼下早已杀成一片混乱,史思明就趁着这混乱的当口手脚并用接连后退,颜乐明抽腿跃出追上去,史朝义被后面的几个唐兵缠住,颜乐明杀开挡路燕兵直追史思明而去,史思明慌不择路一路拼杀逃窜,一直被逼到东北角楼下,他本身也是沙场武将出身,可惜年岁渐大身居高位后早已不熟悉贴身搏杀,被逼到无路可逃才只好选择面对,回过身,只见那年轻修罗双手剑凛凛生寒,在乌云翻滚的天空下周身仿佛缠绕血色让自己头皮发麻,宝刀紧握于手中,他嘶吼一声率先朝那修罗扑去,颜乐明左剑格挡右剑跟进,史思明左腿随即被划出一道血口,他强撑着没有跪地而是旋身再批,但颜乐明右剑顺势上扬,卸去史思明那刀力度的同时,左剑再次递进,史思明急忙后撤腰部,可是仍然被剑尖捅入。
这双手剑之法在大唐并未广泛流行,直至今日史思明方才见识了其威力,左右两边都可进攻威力自然翻倍,史思明从不蛮拼,见识了双手剑的威力便再度后退,此时史朝义杀开城头混战终于赶到与颜乐明战在一处。
史思明背靠垛口着急的思索着。
他能看出来颜乐明并未对史朝义用全力,可是以史朝义的能力也没办法打败颜乐明救自己脱困,自己带入城内遇伏的大概在五百人,城门一关恐怕都要折损在内了,从城门突出去——隔得太远,要穿越的障碍也太多。史思明回望城下,城下也在混战,毕竟主帅被关门打狗了外面肯定要拼死突入,但是如此仓促又是军心大乱的时刻,这种攻城根本不会取得实质性进展,史思明再次望向城下,这里因为是东北角所以并不是攻城战的焦灼地,下面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似乎是空置的木栅栏零零散散的扔在那里。
“咚”一声史朝义被颜乐明踹飞,回头看见那玉面修罗提剑冷着脸朝自己走来,史思明一咬牙,翻身从垛口跳了下去。
“父帅!”
颜乐明没想到史思明竟豪赌至此,史朝义朝垛口扑过去的同时他也紧跟进步冲上去向下观望,但随即他放下了心,反贼毕竟不占天理,那几个零散遗落的栅栏竟也能被史思明挨上,那反贼头子面朝下被一个尖头木桩叉穿,从左胸插入直透出左背,史朝义惊恐的喊着“父帅”就要跟着向下跳,颜乐明手疾眼快将他一把拉住。
“你——!”涨红的眼在看清颜乐明后就被理智迅速占领,史朝义流泪道,“玉奴……你我阵营敌对我不怪你……你让我尽人子之义吧……”
“等等。”
颜乐明唤过驻守角楼的一个士兵吩咐了几句,那士兵迅速拿来一捆麻绳,颜乐明系好麻绳将绳头甩下城墙:
“你从这里走罢。”
史朝义翕动嘴唇,最后微弱的吐出一句“谢谢”就翻下城头。
颜乐明向下望着,看到城墙下史朝义从木栅栏处解下史思明,那史思明竟还活着,旁边有一同观望的士兵张弓搭箭准备补上一箭,被颜乐明伸手阻住。
城下看到这一切的史朝义放下父亲,对城头跪下叩首。
伏击结束,史思明带入城中的诸多亲随及五百亲兵全数被歼,史思明本人重伤,以那程度也很有可能即将不治身亡,张怀祥带着三千骑兵从城中杀出,竟追的城外四万燕兵狼狈退却,这是一场大胜,九门城全城沸腾,所有人脸上都写着兴奋和激动,颜乐明捡回自己的伏远弩,看到狄武朝自己走来,不同于周遭兴奋的人海,狄武的脸上写满了愁苦和担忧。
颜乐明心知不妙,把狄武拉入城楼中的安静角落:
“怎么了?”
“我刚接到信隼的传书,圣人昨日出逃,燕军已经占领了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