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与在野》樽前无笑

14、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钱娇娇不到三十岁，本科在陵京水利学院，一个不知名的双非院校。在她大四这一年，陵大为了拓展基础学科，合并了水利学院，这就是她传奇人生的开始。

　　她在陵大认识了她的第一任丈夫，还没毕业就结婚了。她本科毕业后在第一任丈夫的“大力支持”下考进了陵大社会学系读研，读研期间，与社会学系一有名才子热恋，该才子出身书香世家，为了她和青梅竹马多年的女友分手，并将自己的科研成果悉数上供，毅然决然准备和她从此厮守，她同时果断踹掉第一任丈夫和才子结婚，这就是她的第二任丈夫。第二任丈夫在陵大读博，她在第二任丈夫的帮助下，顺利硕士毕业，科研成果令人惊羡，直接申到了小长江俞良的博士。谁知这第二任青年才俊丈夫在某天，撞破了自己爱妻与博导你侬我侬，心态崩溃，最后离婚休学远走异乡，至今全无音讯。钱姣姣的第三块踏板就是俞良，在俞良的帮助下三年便博士毕业，顺利入博后岗，如今直接转为在编讲师。

　　与此同时，她手中还有其他的备选，随时为她的彪悍学术之路鞍前马后开疆拓土。而且，她不会止步于此。

　　钱姣姣好像和赵小聪说了一句什么，赵小聪的脸一下子红了，几个男博士受宠若惊似的笑起来，钱姣姣冲他们又飞了个眼风，什么也不说，手腕抬起来轻轻晃一晃，表示道别。

　　她端着咖啡走过来坐在我对面，莞尔一笑，“韩因，以后就是同事了，多多关照。”

　　我和她一起看着那群学术才俊走远，我看着她笑笑，“你还要我来关照么？哎你看啊，你说同样是女人，你我差距怎么这么大呢，我把男朋友都变成了朋友，你把朋友都变成了男朋友。”

　　“想当我的男朋友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那是当然，我们研究社会，你研究男人。这方面你是专业的。”

　　钱姣姣不置可否的样子，“男人也是社会的组成部分，不是我有多厉害，是他们傻。”

　　我装作听不懂，“这话怎么说？人家可都是高学历人才。”

　　“学术圈里有部分男人，他们从小到大成绩优秀，作为别人家的孩子一路光环的走上来。进了学术圈，被无尽的压力和残酷的规则折磨的不行，眼看着自己离当初的理想越来越远，再一抬头，发现自己没钱没权没出头之日，身边没有美女只有糟糠妻。这个社会，父母和自己没权力，或者没有相当多的金钱，几乎就等于中层里的底层。这个时候有朵稍有姿色的解语花出现，懂他们的研究，安慰他们受伤疲惫的心灵，他们自然会沦陷，然后把自己的一切奉上。”

　　我大笑起来，“是啊，说怀才不遇也好，逼上梁山也好，他们这些单纯的学术男遇到你这个段位的美女，就好像久旱逢甘霖，饮鸩止渴也不过如此呀。”我说，“钱姣姣啊，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每次都和我聊天，每次都对我这么坦诚？是因为别的女人都不跟你玩吗？你心里憋得慌，对不对？”

　　“嗯，我确实没有女性朋友，你是唯一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话的女人。”她眼波流转，“而且，我喜欢讽刺你，也喜欢听你讽刺我。虽然我烦透了你假清高、装高冷的样子。”

　　“我可从来不清高。”我冷笑，“跟你说实话，其实我们挺像的，我和你一样是两手空空，从下面往上爬的女人，我也用心机，我也耍手段，我就是渴望别人都看到我，我就是想越走越高，就是要最好的东西，我才不要安安稳稳过这一辈子。”我摊摊手，“只不过我不愿意和男权合作，我还是喜欢和男人同台竞技，我享受那种感觉，就像你享受踩着男人往上爬的感觉。我这种人可做不了学术界邓文迪。”

　　我心想，我对钱姣姣这种“敌人”倒是很愿意暴露自己的阴暗面。人性哪里经得起推敲，大家都是带着一张面具罢了。

　　我的面具对谁能完全摘下来呢？我妈？罗心衣？好像都不完全。

　　钱姣姣把开衫里的吊带理了理，细细的锁骨耸起来，形状像一只盈盈的蝴蝶。“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女人想要走的高，男人是最不体面却最有效的途径。”她轻轻笑起来，“等哪天我们的女官员、女学者、女企业家和男人一样多甚至超过男人了，那我相信她们的秘书、学生、情人都会是身高一米八的年轻帅哥。这个世界运作的本质就是资源的分配，我最大限度利用了我女人的身份，我知道我卑鄙无耻，但是我会自己承担代价。”

　　“冲突论的信奉者？”

　　“不然呢？”

　　我趁机看进她的眼睛，“钱姣姣，我唾弃你的手段，但是我尊重你的欲望。每个人都有权力去坦白和实现自己的欲望。这世界留给女人的路实在太少，我也可以理解一部分的你，因为我们有着相似的欲望。只不过这个过程中，一将功成万骨枯，挺残忍的。”

　　她愣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行了吧，你，别假惺惺的。瞧不起我又不是一天两天。”

　　阳光中，我看见她的睫毛闪动。

　　我看她有所松动，伸手把她比量了一番，别有意味地笑笑，“姣姣，你看看你，三十不到，这么肤如凝脂、花容月貌的，我就不信你能嫁给俞良那个老头子。我听说你两个前夫可都是帅哥啊。”我摇头，“我知道，你如果真想嫁给俞良，他早就离婚娶你了，你根本看不上他对不对。”

　　“一个猥琐的老头子，还困不住我吧。”

　　“是啊，俞良算什么，蛟龙可不是池中物。所以……你的下一步棋，想下到哪里呀？欧洲？美国？”

　　钱姣姣冷笑，“和你没关系。”

　　我暗自欣喜，这一番周旋，我终于探到了她的虚实。只是我还有疑团。

　　“说实话，我就是不理解，俞良那么排挤我是因为他要独霸社会学系，你呢，你为什么自从我来陵大，就一直给我使绊子，我和你有什么直接的利益冲突吗？反正陵大也不是你的久留之所。”

　　“想知道吗？”

　　“想。”

　　钱姣姣别开脸，站起来拿起包，“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看着她走远，米白色的开衫下面两条细白的小腿，我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抹茶拿铁在阳光下浮动着浅浅的绿色，像极了春天长满浮萍的湖水。

　　不知为什么我感觉更疲惫了，突然有种想放下一切休息休息的欲望。平时也是在工作里知己知彼，横冲直撞，也不觉得什么。怎么和高言卿在一起混了两天，反而察觉出自己的脆弱来了呢。

　　我拿出手机一条一条地回复工作短信。回着回着，理智渐渐抽离，我咬着吸管，把咖啡喝光了。

　　然后点开和我妈的会话框，上一次文字聊天还是两个星期前。

　　我打了好几个不同格式的说法，又挨个删除。

　　我索性打语音。我妈的声音出来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韩因，没有退路了。

　　“那个，你明天准备一下。我和……高言卿过去见见你。”

　　“你和谁？见见我？”

　　“你的好学生高言卿。”

　　我妈在那边沉默了好长一阵。

　　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这段时间，就这大半年，我就经常跟他微信聊聊天什么的，然后就觉得观念什么的就挺合适的啊，人家条件又那么好，又知根知底的，然后……就准备下周结个婚，反正年龄也到了是吧。嗯就这样。说完了。”

　　我提着一口气。

　　我妈的语气镇定的令我心慌，“他还真看上你了。”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你能不能正常点，喂，我跟他结婚你同意吧？”

　　“我同意。”

　　“我们明早开车过去哦……你确实同意吧？”

　　我妈突然尖叫起来：“因因啊！同意！我可能不同意吗？那可是高言卿啊！哎呀！这不是太好了！我终于能放心了……”

　　“华老师你能不能有点志气……行那就说好了，我还有事情，我挂了啊。”

　　我准备速战速决，把关于结婚的一系列事宜和她说了一通。

　　我妈在那边自顾自的兴奋。

　　“没想到啊，我华晓墨手里准备跳楼价甩卖的囤积产品，居然卖到了这么高的价钱！”

　　“你要气死我啊。”

　　“不行，你快跟你妈说说，你和高言卿怎么发展起来的？谁表白的？”

　　可真八卦。

　　“没发展，就是聊聊天，都忙死了，这把年纪了谁还有什么激情啊。”

　　“你从小对人家看不顺眼，现在怎么？不还是往上扑？看来啊，这个帅哥的力量是强大滴！”我妈意味深长笑起来。

　　我一身冷汗，“别瞎说，谁看不顺眼了。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早就忘了。”

　　“喜欢就喜欢了呗，都要做夫妻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我喜欢过谁啊，谁喜欢他啊？明天别给我胡说八道，客气一点，听没听到？算我求你。妈妈。”

　　“哎呀，又不是不认识，老熟人了是不是？上次吃饭的时候还说起你呢，他们问我你以后回不回国，我还说你肯定回来。”

　　“老熟人，知根知底，就这点好，至少不怕遇到变态。”

　　我妈阴阳怪气地说：“因因，是不是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我倒抽一口气，挂了语音。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我妈平时神经大条，却总在某些时候变得非常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