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彩缤纷的世界——红》小白兰亭

1、妈妈回来了

　　小城某中心医院急诊冲进一男子，他怀抱着满身是血的女人。
　　“医生！救命——”男子的叫喊声悲惨中夹着绝望。
　　急诊大夫及护士马上开始简单的检查。女人大概30岁左右，浑身是血。主任医师马主任警觉地看了一眼男子。他大概20岁左右，最多20出头。马主任手中的检查工作没停，不经意地问男子：“她为什么手腕割伤？”
　　“厨房打扫时滑倒，破碎的碗割的。”男子配合地回答，眼睛没有离开过女人。男子似乎在崩溃的边缘。
　　“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妈。”
　　“！？”马主任吃了一惊，“她是你后妈？”他以为这个女人还没结婚，最多30岁出头。
　　“不是，是亲妈。”男子冷冷地说。
　　“她多大？”
　　“38。”
　　“你？”
　　“18。高三的学生。”男子最后崩不住了，泪水掉了下来。
　　还真是个孩子，马主任抬头，“你去办理手续，病人得手术。你在抢救室门口等。把你妈的过敏史、用药史、患病史也一并告诉护士。”马主任说完便和几人将女人推进了抢救室。
　　一个小护士拿着笔和登记薄：“病人的姓名。”
　　“尚兰，38岁。有过药物过敏史，无基础病，服用抗抑郁症药物。”
　　又问了一圈后，小护士把笔递给男子，“在这里签字。”
　　男子拿过笔，写下了两个字——项尚。
　　项尚交了住院费，回到了病房。万幸，送医比较及时，尚兰算是救过来了。此时，她还没醒，项尚放下手中的饭，看了看点滴，尚兰手上的白色纱布尤其刺眼。轻轻给尚兰盖了盖被，走到窗前。天微亮。

　　两年前。
　　第一高级中学。
　　立夏后的小城一片翠绿。校园中蓝天白云，绿树，微风吹下榆树钱似雪飞飞扬扬。一切本是那么美好。一群人却在操场上“开战”了。仔细一瞧，一对多，一个人似乎处于赢的趋势。
　　远处传来教导外主任的广播，那叫喊声充满了愤怒与穿透力，“高一三班的项尚马上到教导处来。”
　　是的，那个一对多里面的一就是项尚。
　　项尚不客气地推开教导处主任办公室门，抓了抓他那明星式的奶奶灰的头发。双手环胸头一歪，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叫我干什么？说服教育还是找家长？你知道的，我没爸没妈。”
　　马主任看着项尚无奈地摇摇头。项尚的妈妈是他的学妹。两家本来住楼上楼下。她18岁的时候爱上了大她10岁的男人，不顾一切地和他私奔了。20岁那年她满是伤心地回来，怀中抱着小项尚回来。尚兰进了家门才知道由于她的为爱私奔，她的母亲一股火生了病，再也没缓过来，去世了。她的父亲在寻她的路上出了车祸，也去世了。
　　为了那个男人，她家破人亡。
　　为了生活，尚兰找了份销售的工作。工作中她还蛮机灵，收入还不错，也算是让小项尚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马超——就是马主任。他以为尚兰的生活算是回归平静了。可这一切原来都是假象。早在她回来的一年后患上了抑郁症。她人前正能量，开心大笑，人后无数个夜晚默默痛哭。她病了三年自己偷偷去了医院，重度抑郁症。她疯狂地挣钱，每天与自己抗争，她不想死，她还有儿子。可躯体反应让她痛苦不堪。她甚至有一次服了安眠药，可后来醒了。因为安眠药不好买，她找了私人买的，是假药。她唯一的不舒服就是浑身起了奇痒无比的包，打点滴打了一个礼拜才好。那年，她才23岁。
　　再后来，尚兰的病越来越重，甚至开始冲小项尚怒吼。她怕哪天控制不住自己，一身血死在小项尚的面前。她决定远离小项尚。这几年她只顾挣钱也没个朋友，唯一可以信赖的便是马超了。她把大部分积蓄存在卡里，连同6岁的小项尚放在马超家门口便没了消息。
　　马超是个单身汉，嗑嗑碰碰把项尚养大，却不想原本学习全校前三的项尚在高一这一年叛逆成这样。除了学习好，运动好，音乐节上引起大家的尖叫之外，他真是一无事处。天天找人打架，甚至去惹到了校外。三天两头逃学，打架，他在小城里快成名人了。
　　“老马，要不你自己和自己谈谈吧。怎么就把我养成了这样。”项尚嘴角不可一世地邪笑着。
　　“一会儿你妈会来。”马超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你找女朋友了？”项尚其实已将马超当成了父亲，只是不自知而已。
　　“不是，是你妈，你的亲妈回来了。”
　　“我C，她是从地府回来了吗？我害怕，闪了。”他可不想见到那个女人，是用什么样的情绪去见她呢？项尚一转身险些与一个女人撞上。这个女人一身白色长裙，垂肩直发，脸上画着淡妆，脚上穿了一双淡粉色的高跟鞋。微风抚发，佳人醉。
　　项尚看着女人似乎有些眼熟，故意笑得暧昧，“呦，老马，女朋友挺漂亮的，好福气呀。姐姐好！”项尚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我是你妈。”女人淡淡地说。
　　“姐姐骂人也挺溜的呀。”项尚吹起了口哨，对于女人，他是好脾气，如果是男人他早动手打了。“不打扰了，我回家了，老马。”
　　女人一把拉住项尚，“我真的是你妈妈，我是尚兰。”
　　项尚愣了一下，看了看女人。他虽然十年没有见过妈妈，但是，“姐姐，我妈现在怎么地也快四十岁了，你看看你，顶多三十出头，说二十八、九岁都有人信。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女人从包里拿出身份证，上面写着“尚兰，八三年生人。”
　　项尚收起了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脸严肃。他想过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场景，想了一万种可能，可万万没想到会是在学校的教导处里，而且她风风光光出现在他的面前，好似她不曾离开的样子。怒火冲向大脑，一甩手，“滚！”项尚圆瞪的双眼充满了血丝和泪光，用力地与尚兰“擦肩”，跑开了。
　　尚兰没有急于追项尚，伸手与马超握握手。“好久不见了学长。谢谢你。”尚兰眼中有泪，她控制住没让它流出来。
　　马超仿佛看到了学生时代的尚兰，清纯，高雅，“你，好了？”
　　尚兰浅浅一笑，“还没有，还在吃药，不过好了很多。现在比较稳定了。”
　　“你瘦了。”马超有些心疼这个小学妹。
　　“嗯，为了见项尚我提前半年减的肥。”尚兰娓娓道来这几年她的经历。
　　离开项尚后，她住进了精神疗养院。经过治疗，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但是心中那股悲伤仍在，所以不敢去接项尚。条件允许的时候她便偷偷地出来去看项尚。她每一次就远远地看着项尚就安心了。尚兰本来想在疗养院一了百了的。这个世界上，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可是最近发现项尚与社会上一些人混，打架、逃课……她觉得自己应该以母亲的身份出现了。
　　项尚四处游荡。满脸的愤怒。
　　当年那个女人把他扔了，现在又回来干什么？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生活，她为什么回来打扰他的生活呢？想想，项尚嘴角露出了一丝外人觉察不到的笑。
　　天黑了，回到家，一进屋一股饭香。
　　“项尚回来了？妈妈做了好吃的。”尚兰拿来碗筷坐下。
　　“你怎么进来的？马超给你的钥匙？”项尚坐下，他到要看看这个女人要干什么。
　　“是。”尚兰笑笑，“妈妈回来不走了，留下来照顾你，你安心学习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当这个家是酒店呀，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项尚大吼，一拍桌子，吓了尚兰一跳，她手中的水洒了一些。
　　尚兰眼底闪过一丝惊恐和泪光，但是她用微笑将这一切隐藏起来。“妈妈与你相见的时候20岁，比现在的你大四岁……”
　　“别说小，你自己犯的错却让我活在不幸中！”
　　尚兰苦笑了一下，她的苦怎么会让人理解呢？心一紧，眼睛发酸。不行，要忍住，不能崩溃。“我是你的妈妈，并不是外人。大人有大人的苦。你想见不到我就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我……我就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是的，她到时候会彻底消失在这个人世间。
　　“你TMD有病吧。”项尚理解不了自己眼前这个女人的想法。哪怕她哭一哭他也就原谅了她了——他本来就是想让她回来的，本来就是想有亲人在身边的。
　　曾经那个大眼圆圆的小萌男变成了现在大眼圆瞪的小猛男了？尚兰苦笑，都怪自己不够坚强，被自己的情绪打败了——害了他，他，她，和自己。做为母亲她应该陪伴在他的身边和他一起长大的。“那……是我的错。”尚兰有些要失控了，眼泪花了清淡的妆，“那我应该怎么办呢？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死吗？当着他的面？那十年前离开又有什么意义呢？
　　项尚心软了，吃了一口桌上的可乐鸡翅，“天天给我做饭。”他只不过是需要有人疼爱而已。
　　“就这样？”
　　“嗯。”
　　“好。”尚兰像个孩子露出了天真的笑。脸上挂着泪珠，晶莹如钻，闪耀刺眼。
　　这一晚，母子两人都没说话，一个吃着，一个看着。项尚吃完饭便回屋了。尚兰收拾餐具。收拾好，站在项尚房门前，直直站着许久，默默流眼泪，然后像是没了灵魂的躯壳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项尚回了房间，灯未关，衣未褪，依房门，微低头，刘海低垂遮眼。唇角渐渐爬上胜利的弧线。
　　清晨。
　　尚兰去早市买西兰花、排骨、玉米和胡萝卜。回家做了蒜香西兰花，玉米、排骨和胡萝卜熬了一个汤。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轻轻敲敲项尚的房门，“项尚，该起床上学了。”
　　“咣！”门被用力打开。项尚银色的头发变成了黑色的，一脸与睡眠挣扎失败的臭脸。
　　尚兰有些吃惊，“你的头发？”
　　“昨天染的。”项尚想既然妈妈回来了，也就要好好上学了。
　　“啊。这样也蛮好的。饭做好了，洗漱一下就过来吃饭吧。”
　　尚兰笑得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自己的儿子其实不是看起来那么混蛋，他是一枚大暖男呢。
　　“这样也蛮好的？你的意思我银色头发更好？”
　　“啊，不是，就是觉得都很好，只要你自己喜欢的就好。不用去配合别人的眼光。来吃饭吧。”
　　项尚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条件啥的都不错，怎么年纪轻轻就被爸爸甩了呢？“什么菜？”
　　“西兰花和排骨汤。”以前跟踪项尚时，对他的喜好和习惯还是多少有所了解的。
　　项尚努力睁开眼睛去卫生间洗漱，太久没这么早起床，太困了。
　　吃过早饭，尚兰和项尚一起出门。
　　“不用你送我上学。”项尚感觉别扭，哪有高中生上学还得用妈妈送的？他在学校的人设是不良少年，现在一个女人送他上学，他的人设不得崩塌？
　　“我收到你的班主任的微信，她让我去见她。”
　　“你大可不必去，我自己可以搞定她的。”
　　“现在妈妈回来了，有些事需要大人出面的，就让我去吧。”这种感觉真好。
　　“随便你。”
　　一路上，两人又一字没讲。不是生气，就是都不知道说什么。
　　到了学校，尚兰才感受到项尚在学校里的人气。从大门走到班主任办公室，一路上小姑娘纷纷驻足，像看到大明星似的尖叫。学校里不让带手机，要不得咔咔一顿拍照。而男生分成了三派：一派见到项尚大哥长大哥短的打招呼；一派不吱声，眼神充满仇视；这第三派便是无视。
　　但是，这校园里充满青春气息还挺怀念呢。
　　敲门，项尚走在前面，尚兰跟在后面进了办公室。
　　班主任，杨老师是一个古板的人。她认为学生应该本本分分地学习，像项尚这样的学生，即使学习拔尖也不足以让她对他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厌恶。
　　“我妈来了。”项尚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表情。
　　“杨老师，您好。”尚兰走在了项尚前面，脸带笑容。
　　杨老师打量了一下尚兰，“你是他妈？”
　　“啊，结婚生子早了一些。项尚他前段时间由于我的原因没少闯祸……”
　　“可不是！做为家长你太不负责任了！”没等尚兰说完杨老师便打断了她，说话语气也毫不客气。
　　尚兰暗地拉住身后要发火的项尚，甜甜一笑，“杨老师说的是。”
　　“这项尚学习还行，可是这并不是他可以胡闹的理由。看看他……”杨老师本来想说项尚头发染得像个鸡毛掸子似的，才发现他给染成黑色的了。“啊，迟到早退成正常状况，还打架斗殴。我找你来就是想说他最近一次，他把同班的学习委员张大帅同学打伤了。”
　　尚兰扭头问项尚，“你为什么打他？”
　　“想打呗。”项尚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看，这是什么态度？这和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啊？人家张大帅到现在还不能上学呢。”杨老师越说越激动。
　　“老师，总得问问原因吧。我儿子我是比较了解的，他打人不对，但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尚兰有些不乐意了。什么老师，戴有色眼镜看人也就算了，说起别人家的儿子甚是不饶人呀。
　　“有你家这样的大人，总给孩子找借口，你儿子能学好吗？一副没父母管的样子。”
　　“杨老师，你再说一遍……”尚兰努力克制自己。
　　“什么？”杨老师本以为尚兰是那种唯唯诺诺的家长，现在突然变脸，她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信不信我扇你？什么老师呀，讲什么话呢？”不忍了，尚兰气得脸涨红了。
　　在尚兰身后的项尚很意外，她居然在和自己的班主任翻脸了？
　　“你？”杨老师一时语塞。
　　“杨老师，我尊你一句老师，你别说话这么尖酸刻薄。我儿子有错，我会教育，但也没能这样受冷嘲热讽。今天请假，去看看被他打伤的同学。”尚兰拉着项尚往外走，没忍住，任性了。
　　“哎！我们真要走？”项尚意外。
　　“走。不过，我可能得找老马给你调个班。对不起呀，让你为难了。”尚兰走出校门才恢复理智，她太冲动了。
　　买了水果去张大帅家。他家长忠厚老实，告诉尚兰是张大帅处了女朋友。他误会项尚是第三者找他打架。张大帅一时糊涂找了社会上的人个个带刀找项尚的麻烦。后来全跑了。
　　项尚也没想追究张大帅的责任，两个男生说开了也就合好了。张大帅其实也没伤得多重，只是不好意思上学了。
　　回家的路上。项尚与尚兰母子两人安静得很。
　　许久。
　　“你也受伤了吧？伤好了吗？”
　　“嗯，好了，没伤太深，就是多了点儿血。”
　　“回家给你做锅包肉补一补。”
　　项尚没再说话，双手插兜走在前面，尚兰走在后面。儿子长大了，肚子里的话也不往外说了。他小的时候十分喜欢和妈妈说话呢。整天妈妈长妈妈短的。都怪她！眼泪又来了，仰着头，天空的星星才几颗。她小的时候天上满是星星来的。那个时候的星空是那么的醉人来的。
　　初夏夜风微凉，却吹得项尚史无前例的轻松，吹得尚兰浑身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