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一灯一双人》碧玉筹

4、需看洛城花[四]

　　范先生调任知颍州，最后在徐州咽了气。

　　晏中丞在没过几年也去了。

　　宫里头的人都老了。
　　能说上话的也没几个了。

　　曹丹姝已然满头华发，皱纹也攀上眼角。如今的皇后治理后宫井井有条，从未越过规矩。

　　“平甫，我怎么觉得我又长了几条皱纹啊。”

　　“怎么会呢娘娘，在臣眼里您还像是从前那般。”张茂则站在一边说。

　　“平甫就会拿我寻开心。”曹丹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不一会儿有人来了，才忙把笑脸收收。

　　只有在茂则面前，她才能肆无忌惮地笑。

　　只有在茂则面前，她还是从前那位曹家大小姐。

　　嘉祐八年。
　　官家崩逝。
　　享年五十四岁。

　　宗室子赵曙即位。
　　太后垂帘听政。

　　张茂则一把老骨头，仍旧一副是陪着她上朝。她坐在帘子里，决断天下事；他站在帘子外，看着一脸华容的她。

　　下了朝便一同下棋，一同商讨着政事，倒也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滋味。

　　如果可以。
　　他愿意一辈子这么陪着她。

　　元丰二年。

　　她走了，谥号为“慈圣光献皇后”。

　　张茂则还记得那天，她把他叫到床前，有气无力地说着什么。侍候的丫鬟都听不清，直叫内侍把纸笔拿来，张茂则却没动。

　　她的嘴一张一合的。

　　她说：“平甫，我解脱了。”

　　再也不需要束缚在这宫城里，再也不需要规范一言一行。

　　她解脱了。

　　也没了呼吸。

　　“先生，可否行个方便让我搭车进城？”

　　“张先生！”
　　“茂则，快来陪我下棋。”
　　“平甫，谢谢你。”
　　……

　　她这辈子和他说了无数句“谢谢”，她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姑娘，又怎么看不出来呢。

　　“姑娘好眼力。”

　　“娘娘，吃点东西吧。”
　　“丹姝，不要回头。”

　　那日树影婆娑，他微微躬着身子，她踩在那灰色软垫凳上，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双手相触，却只有那么一瞬间。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未来再相遇……你要戴上那支金钗，好不好？

　　我叫张茂则
　　千万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我叫张茂则……

　　落霞抚上山黛，宫里陆陆续续掌起了灯。张茂则躺在床上，望向灰沉的窗外——一队内侍从院里走过，该是去给宫门上锁的。

　　张茂则似乎听见大相国寺正敲着晚钟。

　　隐隐约约。
　　他手里握着的还是那个小泥人儿。

　　就像那天初遇。
　　春光明媚，她亦是明媚的。

　　他守了她一辈子。她在时他是她的臣子，事事为她着想着；她去了，他是她的守墓人，在心里为她点一盏长明灯。

　　“我不害怕见不到你。因为我真的明白，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四方城里，呼吸同一片空气，吹着同一缕风。我不是那么贪心，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能守着你一辈子，就很好了。”

　　“所以我假装很轻易地能与你告别，能与那颗为情所动的心告别一生。”

　　“或许容易，只要看见你一生顺遂便好；或许很难，我那么喜欢你，却从未跟你论过一句情爱。”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
　　容易别。

　　他用了一辈子，去爱她。

　　他用了一辈子，
　　去学如何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