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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张纸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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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木离家对于付东霞和胡德路都有改变。
胡德路这一方面的改变,第一是让他原本郁郁无光的眼睛更是填满了阴暗;第二是他的脸憔悴而爬满了皱纹;第三是他的身形,可能是瘦了的缘故,再加上情绪不好,所以突然间竟有些驼背了,但是他自己对此毫无察觉;第三个就是他开口说话的声音和神态,现在若熟人问他:“你吃了吗?”他会先慢腾腾仰起头,像以前一样摆着笑脸,但是现在的笑脸一看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然后声音沉闷答道:“嗯,吃过了。”然后就会扭头转身缓缓离开,明显是在逃避着什么,以至于问话人再不忍心打扰他的悲伤了。虽然现在胡德路是这样的状态,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按时上班,因为办公室里的那群人需要他。
付东霞这一方面的改变第一是眼睛,第二是上班习惯,第三是容貌修饰,第四是衣服穿着,第五是饮食。
付东霞的眼睛里总是充满着思念、愁苦、焦虑、绝望的光,而且在不少时候,这些光已经快要从她的眼眶里溢出来了。这是第一个改变。
因为想第一时间知道公安局搜寻到的关于胡小木的消息,所以付东霞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公安局问里面的工作人员,胡小木这个案子的进展情况。在这之前,付东霞早上出门的第一件事是去医院上班。这是第二个改变。
在容貌修饰上,有一项,就是画眉。说到付东霞画眉的习惯,一开始养成这个习惯,是付东霞的邻居赵小花结婚以后。赵小花刚结婚的时候经常跟付东霞讨论画眉的问题,向她推荐眉笔,邀请她去各个商场挑选眉笔,她们自然也去过离她们住处不远的那家商店里挑过,其实她对赵小花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好感,只不过碍于邻居面子,她才没有戳破,所以后来每当赵小花邀请她,她总是找理由礼貌拒绝,次数多了赵小花愚钝的脑子也看明白了,虽然赵小花她俩不再怎么经常接触了但是她的画眉习惯却保留下来了。付东霞虽然保留了画眉这个习惯,但是这个习惯的频率很低,平均也就一周一次,她之所以会如此,是基于她对自己容貌的客观认知,她知道自己眉毛浓淡适中,眉形也很正,所以完全没有频繁画眉的必要。现在,因为胡小木的出走,付东霞把那些眉笔都收起了锁在箱子里了。这是第三个改变。
在衣服穿搭的习惯上,付东霞喜欢穿颜色鲜艳款式张扬、开放的衣服。她的这个习惯因为胡小木的离去是变了,换成了保守的款式,暗色的衣服。付东霞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有不同场合的衣服。付东霞身材高挑,再加上发量适中,在平时,她会用不同的发型搭配不同的衣服去驾驭不同的风格。另外,她还会在不同的场合穿不同的衣服,而且很讲究。现在,胡小木离家已经一个星期了,她装扮的目不再是炫耀自己对不同的风格的驾驭能力,也不再是迎合各种场合需要,而仅仅是为了掩饰哀伤。尽管她的穿衣目的都改变了,但是因为她身材、容貌并不坏,所以在外人眼里,她的外在形象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她的穿着还是超出了掩饰哀伤而达到了赏心悦目的效果。她用的黑色的半袖裙连衣裙宽松的皱褶间透着端庄,还有一丝快要漂浮起来的隐约的魅惑。这是第四个改变。
在饮食习惯上,也有了变化。胡小木最爱吃的香肠炒笋片、小葱拌豆腐、鱼,自从胡小木出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在餐桌上出现过了。胡小木是逢鱼必爱,不管是什么鱼、哪种做法,他都爱吃,这下好了,他出走了快两周了,两周都没吃过鱼了,这对于付东霞来说好像毫无影响,但是对于胡德路,那简直太难受了,胡德路甚至还一度怀疑自己瘦下来的肉和不吃鱼有关,以至于后来实在忍不住,胡德路自己偷偷下馆子自己吃鱼去了。这是第五个改变。
这一天早上付东霞和胡德路两个人就是带着这样的状态和外在形象走出家门的。
“我想今天会有消息。”这一天早上,胡德路在付东霞临出门时对着付东霞说了这一句。
“你是不是想他想出病来了?”付东霞问胡德路回,很明显付东霞这是在提醒胡德路认清现实。付东霞就是这样,在自己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总爱不切实际幻想,想着胡小木会回来,可是别人劝她或者谁预测一下关于胡小木的好消息,她就会瞬间清醒并且直接揭穿对方的不合理预测。
“我没有疯,”胡德路语气平稳,“我有预感,他今天会回来。我今天要在家里等着他回来。”胡德路看着付东霞,眼睛里闪着光,差点让付东霞的心也动摇了。
付东霞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出门去了,并没有理会胡德路的话。付东霞心里还是想着胡德路这是不合理的预测。
胡德路所说的预感,是有依据的。他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胡德路今天回来了,虽然梦里的胡小木好像依然在生病,板着个脸并不搭理他,但是胡德路已经够开心够满足了。胡德路破天荒给领导打了电话请了假,决定在家里等着,等胡小木回来。
虽然胡德路一向是个心宽的人,不过因为这件事情太重大了,所以他也受到了极大影响。胡德路可以预料胡小木反常的心理疾病,也可以预料胡小木怨恨自己的父母亲,暗地里骂他们,说他们是狗东西,但是胡德路把最坏的情况都想透了,也没有想过真的有一天胡小木会离他们而去;准确来说胡德路也不是没想过,而是,在他的想法里,离开是最决裂的选择了,是最绝望的放弃,他想,他的儿子再怎么固执无理,也不会选择这个最坏的方式。
但是现在,一切都发生了,就摆在眼前,而且很明显,找回胡小木应该是遥遥无期的事情。这,是胡德路从来不曾想到的。所以,胡德路的体重的快速下降也就可以被理解了。
一个心智基本健全的人,如果他想刻意离开你,那么他真的可以从你的世界里彻底消失,而且再次出现的时间是由他来决定的。客观来说,这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比母亲对儿子的爱更深。之所以说客观,是因为现在对比的时候是站在接受者胡小木的角度去进行的,鞋子合不合适,脚最有发言权。在胡小木的感受里,父亲毫无疑问是一个柔软又暖洋洋的存在。
“父亲是我生活里一件珍贵的东西,”他经常这样想,“可能……他是上天赠予我的稀世珍宝,还是限量版的,一辈子仅此一件,又或者……上辈子我们是好兄弟、铁哥们,这有很大可能,因为他总是能明白我,知道我。更让我欢喜到想流泪的是,他知道我的难处或者开心之后,总还能帮我战胜这种难处,放大这种开心,这真是太好了,他真是一个精明可爱的父亲。或者我们上辈子也不是铁哥们,因为有很多时候我又不太看得起他,特别是我越来越长大了之后,我就会觉得,如果这样的人要跟我做朋友,我应该会很不屑就拒绝他了,因为他太没脾气了,他见谁都是一副讨好的笑脸,不管是领导、共事还是家人,甚至是单位刚进的大学毕业生他还是和蔼笑着,以至于对方都敢对他指手画脚,这可是他亲自告诉我的。那……我们上一辈子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肯定不是陌生人,因为陌生人没有这么大的缘分,这一辈子就做父子了,所以我想……上一辈子他更应该是我身边的一个小宠物哈哈!对对对!就是这个了!毫无疑问!他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哄我,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助我一臂之力,在我寂寞的时候静静陪着我,就是这样,毕竟我那么自私,所以只有这样的他,我们才有长久相处的可能。对的,我很自私,父亲很懦弱、宽容,母亲也很强势、自私,所以我和母亲从来都是敌对的关系,只不过碍于血肉亲情的束缚,我没有对她讲出来而已,这并不是我对她的爱,而只是因为我尊重我们之间的关系,毕竟我一点都不爱她,如果父亲是我生命里唯一的一道光,那么母亲就是总想遮住这道光的坏心眼的人,那么,我怎么可能爱她呢?除非我像父亲一样宽容,但是可悲的是,在很多时候,我比她更像她,所以我更没有爱她的可能。”
在想这些的时候,胡小木总是用大段大段的时间去发呆,去凝望一片天空,去盯着一片静躺在地上的落叶,去用眼睛追着一只蚂蚁一直到它消失在洞口。有时候他也会有一些动静,比如他会在想到父亲对他内心的体谅的时候默默流泪,也会在想到母亲对他的逼迫的时候仰着脸摆出倔强而不可接近的表情,还会在想到奶奶把他搂在怀里时候的凉凉的温柔而眼里涌动着哀伤。这样的时候他的亲人当然不会发现他的异样,即使发现了,他们也不会明白他的心思,除了他的父亲胡德路能明白一点。
这么看来,胡小木也是个奇怪的人,至少他是个矛盾的人,他鄙视父亲无底线宽容式的懦弱(虽然这可能并不是懦弱而只是宽容,但是在胡小木看来这是明明白白的懦弱),同时却又厌弃母亲的强势和干练,这是个无解的矛盾,他甚至有时候也想,他究竟会欣赏什么样的人、认可什么样的人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付东霞身上的特质,注重打扮、工作以及生活的干练强势,是付东霞和胡小木拉开距离、不太能亲近的原因之一。但是付东霞对此毫无察觉,并且乐此不疲;胡小木当然是知道这个,但是他并不做提醒,也不做解释,他无意改善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也就导致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疏远。
胡德路跟领导请假的电话刚关了不一会儿,就有人打来了电话,他看着亮起来的屏幕,是胡小木的班主任,他把屏幕拉到接通,那头的班主任告诉他,胡小木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上课了,让他有空去一趟,把胡小木的课本取回家。
胡德路去收拾书的时候正值课间,学生们有的走向厕所,有的在座位上补作业,有的在抄黑板上数学老师的板书,有的在仰头喝水,有的则挤在门口窃窃私语,不过这个确实不像往常的课间那么吵闹了。
胡德路默默无语仔细整理着,生怕漏了一片纸。临离开前,胡德路又仔细检查了桌肚、座位下面、桌面上,确认无一遗漏之后,才带着东西离开。走到门口处时,他又回头凝望了半分钟,之后才离开。
关了老师的电话,准备出发的时候,胡德路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了;现在,他怀里搂着这一摞书往院子里进的时候,心里更沉重了。胡德路恍惚着穿过院子走到了客厅,在刚进门的地方就颓然坐下了,书从他的怀里散落一地,他岔着两条腿,两只手掌放松着摊在地上,眼睛呆呆的盯着正前方。过了十几分钟后,胡德路开始慢慢整理这些书了,他用手轻轻摩擦着它们,仿佛它们能跟他儿子取得联系,并告诉胡小木,这个父亲在想胡小木。上午的阳光越过不高的院墙照在客厅门口的地上,白花花,明晃晃,它照着胡德路的手,胡德路手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直直立着,闪着微光,宛然一个个可爱的小生命,它们在预示着这个父亲的年轻、健康,虽然当下他心绪黑暗,但是这并没有动摇他健康体质这一根基。阳光在他的皮肤、衣服、头发上跳跃,也在书本上跳跃。胡德路移动书本会弹起来一些微小的灰尘颗粒,它们在清澈的阳光里跳跃、旋转、发光,又缓缓落下,也许这就是时光流逝的意义——用毫不起眼的瞬间去填充寂寞的空白。
当这个父亲翻到儿子的日记本的时候,他忍不住把它打开。胡德路在打开这个日记本的时候,心里肯定还怀着不可能看到光的希望,但是他还是打开了,毕竟他很想念他的孩子。胡德路之所以能轻易打开,是因为在他们报警的当天,警察就去了胡小木的学校,搜寻线索,打开了胡小木的日记本。警察并没有在胡小木的日记本里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警察看到的胡小木的日记都是按照老师的要求、母亲的叮嘱规规矩矩写的,基本没有什么生活信息和心理动向。胡德路一页一页翻着,看着字里行间,仿佛自己跟儿子对话了,他自言自语着,念叨着儿子的小名,跟儿子问好,他不自觉笑着……一本翻完,胡德路慢慢醒过来,呆呆盯着日记本的扉页,思想里的悲伤再一次把他淹没,他在扉页和封面的背页反复抚摸,由于悲伤压抑,精神沉重,不觉间本子从手上滑落,皮革面的封皮从本子上脱落。封皮是通过本子的第一页纸,卡在封皮背面的卡槽里的,那个卡槽是一块缝在封皮背面的皮革,这一块儿皮革跟封皮的皮革长度一样,宽度只有封皮皮革的三分之二,所以这里面要是塞上一张小纸条的话,只要封皮不脱落,是不太容易被发现的。这个时候本子从空中跌落,封皮脱落,卡槽里的纸被拔出,同时,又带出了一个半张纸。这半张纸被弹起,又缓缓飘落。胡德路看到了它,就把它捏起来,放到眼前,他有了发现,这是一首诗,或者说是随笔的几句话,他不自觉怀着激动的心情开始看了:
父亲是一束光
母亲,她是总想要挡住这光的人
而我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胡德路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儿子的笔迹:
竟然藏在这个地方!藏在日记本里!而且还藏得那么隐蔽,连警察的搜索都躲避过去了,要不是这一次的意外,估计它就成了永远的秘密了!
胡德路此时不只是手颤抖了,心也开始颤抖着了,他颤抖着的心想到了这些。
于是胡德路如获珍宝一般把它捧在手里,然后又松开捧着的手,突然不道如何是好了,因为他怕它突然掉落或者被风吹走,出了什么意外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胡德路捧着的手颤抖起来,心也跳起来了,这是兴奋还是哀伤或者是其他的什么情绪在起作用谁也说不清楚,恐怕连他自己也描述不清楚。一直这样捧着也不是个办法,因为很明显,还有一个更强的动机在折磨着他,那就是他急切须要再仔细翻看翻看这纸条的全部,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内容,最好能发现和儿子出走相关的线索,也许这才是他激动、颤抖、心跳的根本原因。
胡德路捧着它大概过了一分多钟,他开始小心翼翼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住纸条,终于,腾出左手来,他用两只手分别捏住纸的两端,这个时候它已经不能变得更加平展了。他先看着正面,就是这几个字,也没有日期,也没有署名,仅此而已,他又分别交替拿开左手和右手,以展示出左手和右手因为捏着而被遮住的部分,还是一无所获,接着,他又同样小心着把纸条翻过来,重复之前的一套动作,依然一无所获,这边是完全的空白。
不过胡德路因为内心的慌乱还是忽略了一些细节,从这张纸的折痕、颜色、笔迹的陈旧程度可以推断,这张纸条被写出来已经有一些日子了,虽然推算不出具体是哪一天,但是一定是要早于胡小木的发病以及出走,而且相差的时间一定不短,这张纸条至少是写于一年之前。
那个时候胡小木才读初中一年级,才12岁,而他写的这些话,在前面也有提及,对于一个12岁的生命来讲,世界和生活的面貌才刚刚在他面前展开,一切都新的,冒着热腾腾的汽,蓬勃、欣欣向荣,所以这样的生命状态是急须要阳光的,须要明朗的阳光、清澈的阳光、芬芳的阳光、持久的阳光;但是,他所生而向往的阳光总是被人遮住,还是刻意、有意的遮挡,更不幸的是,这个来遮挡他阳光的人不是别人,而恰恰是他的母亲,这是何其的不幸啊!这样的悲剧,这样的捉弄,这样的扭曲,是什么力量?是谁在安排?谁都无从知晓,谁也不能知道这是故意为之、刻意为之,还是有意为之,或者是本该如此,又或者是爱恨交织的生命平衡;有人说这是原生家庭的悲剧,也有人说这是命运的故意摆弄,也有人说这是生命、家庭、家人间痛苦的根源;还有人说,这是苦和甜的体验,是花和叶的相伴,是晴和雨的轮换,是一个事物的完整过程,无非好坏;另有人说,这是上天的恩赐,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和快乐,最深刻的痛苦也是最大的幸福。
谁也说不准他们究竟谁说的才是正确的,但事实上,所有读者心里都有自己的答案,甚至有的读者的答案完全不在这三种之列,所以,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哪一个是对的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经历造成了不同的认知和取向,所以这也就不足为奇了。
胡德路翻来覆去看着这张纸,然后又把日记本一页一页翻过,再无其他收获了。但是,以父亲对儿子的了解,这已经足够了,他知道,以儿子的倔强,这肯定是他最直接的表白了,虽然照他人看来这无异于外星文字的天书一样隐晦难明其意,但是因为父亲是最了解他的人,所以父亲能懂。
接下来,胡德路就想到了把这个事情告诉付东霞,毕竟,这也是线索,是揭开胡小木出走真相的证据,但是他突然又想,不可以那样做,不可以给付东霞看,因为那个女人,孩子的母亲,她是看不懂的,即使她懂了,或者是她在他的引导下懂了,那么,毫无疑问,她也不会因为这个东西上反馈的文字、表达的情感而有任何的改变,不管是行为上还是思想上。行为上付东霞还是回保持一如既往的固执、强势、主观,她会责怪儿子的绝情,甚至是嘲笑他的反复,明明出走了,还要留着这一张尾巴纸;思想上付东霞会更加坚定相信儿子是软弱的,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来,他只是表面的强硬,内心很空虚,他只是脑子里一时的冲动,他的几斤几两她心知肚明。付东霞的这些反应,胡德路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可以在脑子里构想出来付东霞看到这张纸,误认为胡小木内心软弱之后的表情和语言:“我就知道他,装得像!不还是得回来?离了咱们他能活吗?他活不了!所以他必须回来!”胡德路想着付东霞说这话的表情一定是自信满满的、高高在上的,甚至会有点盛气凌人的味道,她眼睛里的光笔直而威严,身体紧绷着,让对方不觉都会跟着紧张起来。胡德路想到这些,不觉苦笑起来,低下头去轻轻摇晃起来,他的内心应该很痛苦吧,虽然他脸上是笑着,确实是这样,他脸上的笑容荡得越开,说明他的思想纠结越激烈,思想上产生的痛苦也越大越深刻。
在翻遍了胡小木的所有书、本并且彻底冷静下来以后,胡德路回想起来了前一天晚上他做的那个梦,关于胡小木的梦,然后他想,胡小木应该是不可能会回来了,这应该是胡小木最后的交代了,这半天发生的一切正应了那个梦。
胡德路是回想起来了那个梦,但是他几乎忘了他早上对付东霞说的那一句话,他说他预感胡小木今天会回来。虽然在胡德路说这句话的时候付东霞进行了理性的反驳,但是她脑子里自然还是会忍不住去幻想,幻想这句话变成真的。
晚上回到家,刚跨进大门,付东霞张嘴就问胡德路是不是有了胡小木的消息了。胡德路自然按照预备好的想法说没有。付东霞眼睛里的希望的光彩顿时黯淡下去了,失望显而易见。
接下来的几天,夫妻俩照常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胡德路也恢复了每两天刮一次胡子的习惯,恢复了每天睡觉前读几页小说的习惯,恢复了晚饭后在客厅里抽烟看新闻的习惯。这些习惯前些日子因为胡小木的出走被打乱,但是还是那句话——不管发生什么生活都要继续;生活里的生离死别可能会让人痛不欲生,但是哭喊以及痛苦之后肚子会饿,各种欲望会苏醒,一切都会在时光的流逝中被冲淡,所以脚步也不会停下来。现在,这些习惯又慢慢回来了,不过又没有完全回来,比如,他以前晚饭后躺着看新闻联播的时候,是头枕着沙发一头的扶手看的,脖子底下还要垫着头枕,因为他的肥胖,再加上饭后肚子鼓胀,这样躺着更舒服,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他就是坐着看新闻了,顶多也就是靠着沙发背仰着看,因为他瘦了不少,现在即使吃饱晚饭,端坐着,肚皮也不会垂下来了,肚子也不会因为鼓胀感而难受了;另外一个和过去的不同就是,他晚上看的小说不是原来那一本了,若按照以前的习惯,必须一页一页认真看完,再换下一本,但是自从儿子出走后第二天,他就把原本只看了三分之一的《唐吉坷德》换掉了,因为他觉得那故事太欢乐了,跟他现在的心境相冲击,所以他就拿着借书证去市图书馆把没看完的那一本换成了《鼠疫》,这样他就可以沉浸在别人的灾难和痛苦里,以求内心的互通和平和。这两个被改变了的习惯,就是这场家庭变故留在这位父亲身上和生活里最深的刻痕,生活要继续,但是生活也会留下一些东西,而最后真正留下的,往往只是伤痕,那些快乐的、幸福的、获得感、自尊感,终将被时光冲刷、覆盖,也许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意义,但是肯定又不止这些。
在胡德路发现那张纸条以后,非但没有告诉付东霞,反而表现得更加平静了,仿佛已经把这事渐渐要淡忘了,付东霞也被胡德路的这种状态影响,日子在表面上越来越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