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胡小木》写故事的人N

81、喝酒

　　张小草和赵小花在这个火车站的广场上待到了八点半就离开了，他们徒步走回停车的地方，又驱车往回赶。在两个小时以前，张小草走在这路上的时候，透过刺槐的树叶散落在他脸上的还是白花花的天光，而现在，当他们返回的时候，这散落的光斑还在，只不过已经变成了白花花的日光灯的光。
　　坐上车以后，张小草启动了车子，刚走没多远，赵小花侧过脸去对这张小草说道：“走我带你去喝酒吧！”
　　“你带我？喝酒？为什么？”张小草问着她，蒙着一层阴影的眼睛里射出了一些惊讶疑惑的光。
　　“因为我看你心情不好啊！我想让你高兴一点。”赵小花说道。
　　“好。”张小草的回话里听不出来任何感情。
　　“就去上次你给我过生日的那个地方，那里吃饭喝酒挺舒服的。”
　　“好。”张小草又是这一句没有感情的话。
　　从他们的住处去往火车站的时候是午后的城市景观，从火车站赶往喝酒的地方的时候是城市的夜景，对比下来，夜景要比白天的景观漂亮多了。白天的车流和人群都显出拥挤的样子，白天时不时会有歪歪斜斜的施工围挡闯进视线里，又或者是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缠在电线杆上的电线、人行道上塌陷了没有修复的路面、刚刚种上去的歪歪斜斜的绿化树木、污迹斑斑的各式施工车辆、清洁车辆，这些很容易在白天引起人注意的小瑕疵在晚上全消失了；晚上看到的是各色的霓虹灯光，以及灯光之下高大的建筑的模糊又壮美的轮廓，还有被两侧路灯勾画出轮廓的如同巨蛇一样的高架路，还有灯光齐开如同光的河流一般的高架路上的车流，还有如同俄罗斯方块一般被一家一户点亮小小的格子窗户的高层住宅楼，这一切都显得温柔又冷漠，壮阔又细腻。夜景下的细腻是用来模糊瑕疵放大美的，白天的细腻则是真实展现了瑕疵，这也可能正是人们觉得城市的夜景要美于白天景观的原因。
　　在赶去喝酒地方的路上，赵小花问张小草他们上一次用的是哪一个房间，说这一次还要用那个房间。张小草告诉她了，并且把会员卡递到她手里。到了地方，停好了车，赵小花到前台递上会员卡一问，那个房间已经有客人正在使用了，赵小花皱了一下眉头，顿了几秒钟后说道：“那就换一个空房间也行，但是尽量要临街，能看到广场。”
　　服务员弯腰低头对着电脑点了几下鼠标，然后抬起头来说临广场的房间还有，接着又招呼了一个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告诉了她房间号，这个站在一旁的服务员就领着张小草和赵小花寻找房间去了。
　　进了房间坐下以后，赵小花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环顾一下房间的陈设和整体环境，最后把眼睛落在了房间的正前方，也就是临广场的那一侧。这个房间的视线和上一次那个房间的视线差不多，看到的是楼下的广场和来往进出的人，还有广场前方的宽阔的柏油马路。
　　赵小花扫了一眼之后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这个时候随行的服务员递上了菜单，赵小花点好了酒和菜，服务员就拿着菜单出去了。点酒菜的过程并不是赵小花一个人完成的，在接过菜单以后，赵小花先看的是酒，因为她的想法是今天晚上主要是来喝酒的，她看了一眼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平时都不喝酒，所以也不了解这个东西，然后她就把菜单递到了张小草的手上，说道：“你看看你喝什么酒。你点酒，我点菜。”张小草并没有看菜单，直接说出了酒的名字和数量，然后把菜单递回到赵小花的手里了。赵小花点菜的时候也问了张小草想吃什么，张小草的回答是点什么都行，于是赵小花就把菜点了。
　　在菜上来之前他俩就开始喝酒了，但是开始喝酒的过程有点意思。本来赵小花想着是她请喝酒，虽然是夫妻，也得讲点仪式，她要开瓶，可是她拿着开瓶器拧了好一会儿也没拧开，没有办法只好递给了张小草，张小草拧开以后她又拿过酒瓶说是她做东，所以她要倒酒。谁知道她倒了第一杯以后张小草就开始说话了：“这酒不能倒满，倒三分之一就可以了！”
　　“为啥？”赵小花问着。
　　“因为剩余的空间是用来摇杯子让酒和杯更好看的。”
　　“哦——这个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不过我刚才没想起来。”赵小花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倒着，结果把杯子倒满了，然后她把另一只杯子也倒满了。
　　张小草看着她倒的酒只是苦笑，也没有去阻止她。
　　赵小花倒完酒以后把酒杯放在张小草的面前，然后坐下来，对这张小草说道：“咱们是一家人喝酒，讲究那么多干嘛，喝着舒服就行了。”
　　“你说的也对。”张小草回答道，脸上笑容的苦涩味儿消退了不少。
　　他们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赵小花噘着嘴吸了一小口，张小草喝了一大口。酒被咽进肚子里以后，赵小花先说了话，然后他们开始讨论即将端上来的菜，讨论刚刚咽进肚子里的酒的口感，讨论他们能喝多少酒、今天晚上准备喝多少酒。当说到即将端上来的菜的时候赵小花发表了她的看法：“我觉的西餐是真不好吃……”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吃？而且据我所知，蛋糕和奶油可是你的最爱。”张小草上去就打断了她的话，酒精已经开始刺激他的神经了，现在他的感觉已经不是那么敏锐了，所以情绪趋于麻木的平和，之前阴暗的情绪已经有所好转了，所以也愿意多说几句话了。
　　“废话吧！当然是因为你喜欢这里呀！”赵小花回答他，脸上是甜蜜和期待的笑容。
　　“我——我也还好吧！上次是给你过生日才来的，我主要是想着你可能喜欢这样的地方。”张小草说道，然后拿起杯子示意再碰一个。
　　赵小花听了他这句话心里泛起了甜蜜，赶紧去碰杯，然后喝了一大口，说道：“是吧，其实是喜欢！这里环境好，但是我觉得西餐的饭菜是真的不好吃，不但不好吃、口感不好，还不好消化！”
　　张小草微笑着听完了赵小花的话，说道：“所以，吃西餐前要先喝点酒刺激刺激，让胃动起来，就好了。”
　　“屁吧！这是啥话！喝酒伤胃，哪能刺激食欲！你这是歪理！”赵小花说着，很可能是因为酒精的刺激，她现在已经有些头蒙蒙转了，所以话也多了，声音也大了，不过有一点变好了些，就是她的声带受到酒精的刺激起了变化，声音变粗了，以前那个尖细的声音几乎消失了，声音比以前好听些了。
　　“这是真的，就是这样，”张小草依旧微笑着，看上去不慌不忙，“你感觉现在咋样？是不是有点饿了？”
　　“是——是吧……是饿了，哎！那肯定也不是因为酒精刺激，肯定是别的原因！别的原因！对了！晚饭就那一碗馄饨，走两步路就没了，况且咱们走了好几条街，肯定得饿啊！”赵小花说到还有别的原因的时候用右手捏着额头，过了几秒钟才想起来那一碗充当晚餐的馄饨，这说明了她是一个特殊的人，大多数人都会因为酒精的刺激而变得思维活跃，更容易想起来曾经发生过的事，但是她却因为酒精的刺激更难以想起之前的事，当然，这也可能跟她的原本就不太高的智商有一定的关系。
　　“那等下一次咱们再喝一次，喝之前你吃饱点，对比一下，实验一下。”
　　“反正我又不信！我为什么要实验！无聊！不实验！”
　　“就是因为你不信，所以让实验结果来告诉你真相。”
　　“那我信了还不行！反正我不喜欢喝酒！要不是陪你喝酒我才不喝。”
　　张小草听了这句话，看着赵小花，没有再说话了。
　　这个时候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菜端上来了。菜摆好之后，他们开始大口吃菜了，因为他们俩确实都饿了。尽管这种菜可能并不符合他们的胃口，但是由于酒精的刺激，减少了一些他们对菜的味道的感知，所以也能很顺利咽下去。
　　张小草一边吃着菜，一边在想着赵小花的那句话——赵小花说她本不喜欢喝酒，因为陪着他才喝。张小草当然知道这是赵小花的心里话，因为他很清楚赵小花不喝酒，而且沾酒就脸红。然后他就想，他是不是亏待了这个女人。他的这种想法是常有的，只不过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存在，而是当被亏待的事情发生的当时，或者是有语言提醒的时候，它就会冒出来，拷问着张小草，现在这个言语提醒张小草了。其实在前不久，在赵小花说看他心情不好，想让他开心一点，带着他去喝酒，在赵小花说这句话的时候，亏待这女人这个想法就已经冒出来了。但是当时张小草的情绪还蒙在阴影里，所以感觉并不是多么大，现在，他的情绪上的阴影已经基本消失了，而且在酒精的刺激之下他的感觉变得异常敏锐起来，不管是内在情绪、心理上还是外在触觉、嗅觉、听觉上，在这种状态之下他再一次听到了这样的语言，这种想法再一次冒出来了，这必然会在他的心里引起一些波澜：
　　我自然是亏待她了，这是事实，我是没有像她对我那样对她那么好，但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可能确实是有办法，但是我似乎是办不到，但是这个事情有只能我去办，所以这样一来它就陷入到了无解的境地了。那什么时候这个事情才能得到根本的解决呢？我想那就只能是到我爱上她的那一天了！等到我爱上她的那一天，这个问题就能从根本上得到解决了！但是实际上应该不会有这一天，因为我几乎没有可能会爱上她，因为我压根不知道我可以爱她的什么，不要说是她，就是其他的任何女人，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能爱她们的什么。是让男人流口水的美色吗？是她们柔软的身体吗？肯定不是，因为我并不是爱这一样东西，而只是需要，而且是短暂的需要，过了一时半刻，我就会觉得那毫无意思；我是在无聊的时候需要她们陪伴吗？也有这一点，但是，但是这也只是需要，而不是爱；我是欣赏她们的博学睿智吗？我在学校也见过这样的女生，但是那仅仅是欣赏，也不是爱；我是仰慕那些穿着拖鞋在公园里遛狗的富婆们吗？肯定不是！那连仰慕都不是！我那是在骗她们！是在表演！我真正喜欢的是她们的钱！啊哈哈哈！是钱！是她们的钱。那么——问题来了，究竟什么才是爱呢？爱究竟又是个什么狗东西呢？我也想不明白，而且我想它肯定不属于我！而且也不属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大一部分人！包括一大部分已婚的夫妻，因为他们虽然结婚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而结婚，他们知道的大概只有化解寂寞的伴侣和生孩子的功能。也许这对于普通人已经足够了，或者说，对于世界上所有的人，夫妻、单身的人、刚出生的人，所有的人，只要这些就够了，因为绝大多数时候，生活就是一个很模糊的状态，不需要明白生活究竟是什么，不需要看清楚生活里究竟有什么，就像不用搞明白、看清楚爱一样。
　　其实想到这里，张小草的思想活动还远远没有结束，但是他得稍微停一下了，因为赵小花又要给他碰杯了，碰完杯以后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试图冲散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赵小花举起杯子以后也喝了一大口，这个时候张小草的杯子里还剩下一小半，赵小花的杯子里还有一半。
　　这一口酒肯定是冲散不了张小草的思绪，不要说这一口，就是他这一下干杯了，也不可能冲散，因为这酒完全起不到这样的作用，还会起到反作用——会使他的脑神经越来越兴奋，越来越陷进这些思绪里。咽下这一口酒之后张小草只觉得自己更加烦躁了，完全不是兴奋，而是烦躁，这烦躁的根源现在已经不是赵小花给他的爱使他产生的愧疚了，也不是纠结于什么是爱了，而是他突然陷入了一种奇怪又深远的自我怀疑当中去了：
　　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是为什么而来？我又将带着什么东西离开？还是说——还是说我来这不是为了创造意义，也不是为了带来什么以及带走什么，而就是为了来这走一趟，然后再离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有点奇怪了……
　　想到这里，张小草就想不动了，因为他也搞不懂究竟是哪里奇怪，究竟为什么他会生出来奇怪的感觉，所以关于这个问题的纠结他也就只能纠结到这里了。这个时候张小草只能咽下最后一块儿牛排，用纸巾无奈的擦了擦嘴，嘴擦干净以后他举起杯子要喝酒。正在用手扯着牛排的赵小花看见了，赶紧放下牛排端起杯子往上碰。这一次，张小草把他的杯子里的酒喝完了，赵小花的杯子里还有一点。张小草伸手把放在赵小花那一边的酒瓶拿在手中，先是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三分之一，然后又给赵小花的杯子里添到三分之一的高度。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就完全进入了喝酒的状态了。赵小花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上，张小草虽然脸不变色但是头也已经进入了晕晕的状态了。相较于张小草的胡思乱想，赵小花的思想活动就纯粹多了，而且她的思想活动还伴随着语言，因为她就是这样一个藏不住话的人，更不用说在喝了酒以后了。在她喝酒吃菜的这过程中，断断续续都在说着话，但是后来张小草因为赵小花的一句话去想自己的事情去了，所以就没有怎么听赵小花的说话，而赵小花迷迷糊糊中不觉得张小草的怠慢，还是断断续续说着。她所说的这些话就是一个主要内容——张小草小时候很可怜、很穷。而她想借此表达的心情是——她很心疼张小草。
　　本来，在这之前，张小草也提到过他的一些苦难的过往，只是没有今天讲的那么多，所以并没有引起多少赵小花对他的同情，但是这一次因为说的比较多，再加上是设身处在说，而且一边说一边用具体事情进行实实在在的体验，所以这让赵小花感触颇深，在吃馄饨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开始生出了一些对张小草的慈悲了，到了后来在广场上张小草说到他的父亲、老家的过往情况的时候，赵小花的慈悲心彻底被张小草给激发出来了，她有很多次都想抱住他，但是当她看到他脸上的冷漠的表情以后，她还是作罢了，后来她就开始在脑子里翻腾：究竟什么东西才能让沉浸在悲伤里的男人开心起来呢？后来，她就想到了这个事——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