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胡小木》写故事的人N

28、未寄出的回信（一）

　　付东霞和胡德路的事情前面说过，胡德路收到了胡小木寄来的一封信，并去岳父家接来了两位老人同住，老人带来了胡小木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和鞋子以及一只曾经陪伴过胡小木的猫。
　　前面说过，胡德路详细分析过胡小木的来信的内容以后，在内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就是不去找胡小木。尽管是下了这个决定，但是这封信在胡德路内心里引起的波澜和希望还是久久不能平静和消失。
　　那天下午，当胡德路兜里装着那封来信走进院子的时候，那种蚀骨的寂寞、摄人心魄的冷清，在逼迫着那封信带来的希望在他的脑子里变大；几天以后的晚上，当胡德路的老岳父付治国抚摸着那些老物件发出深情哀叹的时候，那种深切的怀念和无限的伤感，又在逼迫着那封信带来的希望在他的脑子里变大。
　　这样反复的折磨，让胡德路一向平稳淡泊的性格也不能再平稳了，他决定给胡小木写一封回信。
　　胡德路写给榆树沟的信，也就是给胡小木的回信，时间是胡德路接来他的岳父岳母之后的第二天；内容是混乱的，还有一些矛盾之处。之所以混乱又矛盾，是因为胡德路在心里知道，胡小木是不可能收到这封信的。
　　胡德路知道，截止目前胡小木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在想办法避开跟家人的联系，关于这个问题胡德路有这些思考：
　　他逃离了家、去流浪、写信用快递寄、电话号码胡乱编一个、地址写得很笼统；还有，他在信的内容里再一次强调了他的意志——不要找我。很明显这是最后也是最直白的表示了。找都不让找肯定也不会接收回信！
　　其实在这之前，在胡德路把那封信拿在手里拆开它之前，他在心里就很清楚了，这是一封意外的来信，是不用回信的。他了解胡小木的脾气（虽然不能全部了解），他甚至能模糊看到胡小木离开家的动机，所以他断定，这封信不用回复，而且也不会有第二封胡小木的来信了。
　　虽然胡德路很明白胡小木的意思，而且也想到这封回信的最终结局基本上已经注定，那就是被退回或者被当做错误件任由邮局工作人员处理，但是他还是把这封信写好并且准备寄出去，这里面的矛盾粘合剂，是胡德路对胡小木的爱。也正是因为他处于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所以这封信的内容才会显出混乱、矛盾的样子：
　　我的孩子！你爸爸在想着你呢！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对啦！收到你的信我很开心，太开心啦！你现在在哪里？你在做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我很想你！你快些回来吧！我有好多话要说，可是又说不出来。对了！你还记得你的乌龟吗？我给你买的！乌龟！我把它们带回家了，我把它们放在你房间的书桌上了，你快回来看看它们吧！唉！我也知道我说不动你，知道你不会因为这封信而回来，甚至你在故意躲避这封信，我也知道这封回信是多余的！可是……唉！我只希望这样的意外再发生几次，你再寄过来几封信，那我就能天天开心了！唉！孩子！你记住！我在想你！
　　在写这封信的过程中胡德路矛盾又痛苦。这些呈现于书面的字句和标点并不能把这位父亲的情绪、思想活动表达出来十分之一。之所以这样说，并不是夸张的渲染，而是呈现于眼前的实在事情——这父亲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哭了，而且还不止一次。
　　在写到乌龟的时候胡德路哭了，因为他想起来了当他第一次把乌龟呈现在胡小木面前的时候这孩子眼睛里放出来的惊喜和幸福的光，他想起来了这孩子第一次用手捏起来乌龟时候的小心翼翼和咧开嘴巴的笑，他甚至会想起来这孩子跟他讲的关于养乌龟的动机：“爸爸！你知道我为什么想要一只乌龟吗？因为我在我们学校的水池里发现了一只，它太可爱了，但是那里面好像就只有它自己，所以它一定很孤独，我就想买一只乌龟，养着它，等到周末了，我把我的乌龟绑个绳子也放进去，让它们两个在一起玩，这样它们就都不孤独了，你说是吗爸爸？”
　　胡德路回想着这对话的场景，想着孩子闪着光的眼睛、善良的心肠、慈悲的想法，忍不住一声叹息：“这是多么好的孩子啊！可是我却没有能留住他！”他说着不觉得流下泪来。
　　这个时候坐在对面的同事听到了胡德路的动静就问道：“老胡！这会儿又没活，你自己在那瞎叨叨啥呢？”
　　“哦……我……看小说呢！这一点写得精彩，我不自觉就念出来了。”胡德路一边回答一边赶紧用手抹干净脸上的泪。
　　因为他们办公桌是一个桌子一个格，用半透明的玻璃围起来的，所以对方以及周围的同事并不能看见胡德路的脸，再说他和对面的同事之间还隔着两个电脑显示器呢。
　　抹了眼泪后，胡德路担心同事发现，就把没写完的信收拾好装在了上衣内兜里了。等到下午下班以后，同事们都回去了，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掏出了那一封没有写完的信，又开始写了。
　　这封信最开始并不是上面呈现出来的那样，而是经过修改重新誊写的。
　　本来，胡德路没有想着誊写，就是想着借这个机会跟胡小木说说心里话，能够把他劝回来那是最好的了，但是在第一次写好之后，他认真看了一遍，发现了问题，而且是明显的问题，于是就重新誊写了一遍。
　　导致胡德路重新誊写的是这个问题：他在这信中提到了付东霞。
　　当胡德路看到自己在信中写到的关于付东霞的内容以后，立刻就想：这是不合适的，因为胡小木向来跟他妈不和，这里面再提她，那明显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找事儿的，这样只会让胡小木离他的家更远。
　　然后，胡德路把这一部分做了修改，又重新誊写了一遍。
　　胡德路第一次写到关于胡小木母亲的内容是这样的：
　　对了，你还记得你的乌龟吗？我给你买的！乌龟！我把它们带回家了，我把它们放在你房间的书桌上了，你快回来看看它们吧！这是你妈妈的主意，是她要求我把乌龟带回来放在你的书桌上的。而且她说了，如果你回来，她不会再干预你养乌龟的事情了，她还会帮着你养，现在你的乌龟就是她在照顾着呢！你妈还说了，你要是回来了，她再也不强迫你学习了，她会宽容待你！
　　这整整的一大段都是关于胡小木母亲的内容，但是修改的时候，胡德路直接把这一段拉掉。
　　第二次誊写的时候，胡德路连这一段里的一个标点都没有往上写。他又花了一个小时抄完了这一封信，所以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想到邮局已经下班，他就把信折好放进了上衣内兜里，准备明天一早来上班之前把它寄出去。
　　因为这一天胡德路回去的比较晚，天气比以往不是那么热，所以他回家的时候是穿着外套回去的，里面贴身穿的是一个白色短袖。这外套是一个浅灰色薄，是很多年以前买的，当时胡小木的父亲还比较苗条，所以穿上正合身，后来就慢慢开始长肉，结婚之后完全是发福的状态了，所以这衣服就被收起来了，自打胡小木离家以后，胡德路受影响食欲不佳，日渐消瘦，到现在，这个衣服又能套在身上了。
　　回到家里以后胡德路脑子里想的还是胡小木，以及那一封信，还有他写好的装在外套内兜里的回信，所以他就蹲在葡萄架下面开始想着这些事，一直到付东霞到家做好饭以后，叫他了，他才起身，然后习惯性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才往屋里走去，因为他害怕饭菜溅到他的外套上，这也是他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