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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袁玉青的死和□□的秘密 ...

  •   袁玉青服用自己从药店买的药又幸福生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她把闲余时间全部用来陪女儿了,赵小花上学的时候她就送赵小花,放学了她就接赵小花,只要赵小花不在学校,那么一定就在她身边。
      袁玉青对赵小花的这一段陪伴,对赵小花产生了一些影响。虽然此时赵小花还小,但是也早已经到了记事的年纪,这是袁玉青对她产生影响的重要前提。这影响中自然有感情的培养,有爱的流淌,这些东西的堆积是赵小花日后对母亲怀念的基础;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对赵小花影响比较大,那就是赵小花对叔叔们这一帮子亲戚印象并不怎么好,在这一段时间里,袁玉青在陪赵小花玩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说起她叔叔家的不好。
      袁玉青在赵小花跟前说赵小花叔叔家不好这个习惯,袁玉青在赵小花一岁多的时候就已经形成了,而赵小花之所以会觉得对叔叔们那一帮子人的坏印象是这个时候留下的,有两个原因:一是袁玉青在这一个时期里陪伴赵小花的时间比较多;二是这一个时期袁玉青的病让她不得不委曲求全去面对她讨厌的人,所以她对他们的抵触和厌恶的情绪进一步增加了,所以在赵小花面前说的也就比以前多了、深刻了。
      袁玉青对赵小花叔叔家人身上的不好,特别是对赵小花叔叔家人身上的威严特质,在对着赵小花表达的时候,并不是偏激的言语和主观教唆,也不是恶意诋毁,而只是时不时的轻轻念叨,像是在随手翻出来一本书上打开某一页念叨上几句,就停下了,而这一本书,写着她自己的委屈和苦难,她早对此烂熟于心了。说是念叨,其实更像老和尚念经:“你的那些叔叔们,总是高高仰着他们的脸,自觉不沾世俗是尘土,嗐!真可笑!”她说这些的时候并不看她的女儿赵小花,只是默默凝望着某个远远的地方,或者盯着地上的蚂蚁发呆。“要是你父亲能不像他的那些兄弟姊妹们就好了,要是他能再亲切一点就好了!”袁玉青有她的厉害之处,就是每次念叨的时候表达的中心意思都是赵小花的叔叔们不好,但是她能把这种意思编出无数个花样表达出来,也就是每次说的内容都不同,但是表达的核心意思是一样的。
      “妈妈,你怎么跟我老太奶一样。”有一次袁玉青又开始念经了,赵小花等她唠叨完了之后说了这一句话。
      赵小花口中的“老太奶”就是赵小花父亲的奶奶,那个时候这老人还活着,她总是坐在轮椅上,总是在无聊的时候望着西去的太阳或者院子里的树梢低声念叨:“今天鸡上树怎么晚咯!大概是天又变长了,冬至一过,天一天比一天长了。”这老人念叨的从来都是些生活内容,这可能是因为这老人生活经历比较顺当,心里没有沉下什么积怨,或者她天生是一个内心豁达的人,一切不公和苦难都能看开并且接受,又或者,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心里再怎么过不去的坎都会释怀,因为时间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可以化解一切,这当中自然也包括人心。
      赵小花之所以突然说这一句,有两个原因,一是她非常喜欢她的这位老太奶,所以才会提起她;第二个是她发现袁玉青唠叨这些东西的时候跟她老太奶的神态简直太像了,说是如出一辙一点都不夸张,她们念叨的时候,都是眼睛里凝望着一个远处的东西,都是自言自语,都是低声嘟囔,都是神游天外。
      最后这个神游天外,甚至可以用灵魂出窍来表达,因为很明显,表面上她们是在自言自语,而实际上,旁观者,包括她们自己也清楚,她们并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对话,而跟她们对话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她们自己,但是不是当下的她们自己,而是她们的另外一个自己。
      可爱的小闺女赵小花的这话把袁玉青逗乐了:“是吗?你还记得你的老太奶是什么样子吗?哈哈!”
      “记得呀!她的头发可白了,又白又暖和,我喜欢把她的头发捏在手里玩儿!还有,她的牙齿很可爱,像我们老师讲的一个故事里的老太太的牙齿,上面一颗,下面两颗,看上去又细又长的!她说话总是漏风!我喜欢捏她手上半透明的皮!那真好玩儿……”说起来她的老太奶,赵小花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强烈的表达欲加上真挚的感情流露、甜甜的笑脸和忽闪忽闪的眼睛,如果在加上两道好看的眉毛,她真的就是完美的天使了。
      这美好的画面让袁玉青不忍打断赵小花,她蹲在一旁笑着听赵小花说完,然后跑到她跟前蹲下,仰着脸去亲她的嘴巴,然后情不自禁说到道:“你真是我的小神仙!”这母亲的眼睛里此时填满了坚定的爱,直直看着赵小花,好一会儿,然后袁玉青抱起赵小花站直身体,朝前走去了。
      这样看来,赵小花爱八卦的习惯不只是因为寂寞无聊,还有天生强烈的表达欲。
      在经历的当时,袁玉青的这些念叨并没有对赵小花产生任何作用,但是这些东西就像是种子,会生根发芽,等到赵小花慢慢长大以后,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当中,这些东西竖起来了她和她叔叔们的隔阂。
      袁玉青自购的一个月的药吃完以后,过了一周,之前的症状再次出现。这一次,她隐约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选择了把情况告诉□□,包括病情的第一次复发以及她自己买药的事情。
      在袁玉青服完了从赵小花二叔所在的医院拿的药以后,袁玉青就告诉□□,自己的病完全好了,而□□看她的状态,也并不怀疑她的说法。所以当袁玉青告诉□□她自己隐瞒症状私自买药、服药的事情以后,□□大发雷霆:“你怎么能擅做主张不经过医生诊断就去买药?啊?这样只会耽误病情你知不知道?病情复发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又圆又大,配上他那浓密的眉毛和霸气的眉形,把一家之长的风采表现得淋漓尽致。“明天不要上班了,我也请假,一起再去赵小花她二叔那里看看。”□□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了这一句,很明显这中间他是在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不去!”赵小花的母亲立刻就回答,语气坚决。
      “不去?”很明显,从□□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并没有预料到他的妻子会这样回答他的话,还用这么坚决的语气,“你为什么不去?上次不是把你治的好好的?”
      “我就是不去!我不想看着他们的脸色!不想拘谨着!低声下气着!”袁玉青明显带着情绪说这些话。
      这还是□□第一次见袁玉青情绪这么激动、话说这么直白:“脸色?拘谨?低声下气?这都是什么?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你说过?怎么会有这些?我怎么不觉得?”□□一连串问了这几个问题,看着对方的眼睛,等着她回答。
      “你当然不可能听说,因为你也是那样的人!你们一家都是那样的人!你也是那样对我的!你自然不觉得!就算是我告诉你你也不可能理解!因为你和他们一样!也是这样对我的!也是这样!”袁玉青几乎是声音嘶哑颤抖着说完了这一段话,她的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含着泪了。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惊觉是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呢!原来他自以为的对妻子的了解都是自以为是的假象,原来他的妻子一直活在压抑的委屈和沉闷的哀怨当中,但是直到现在他开始回想,直到妻子提醒他以后他开始反思,他仍然不能够察觉出来问题,即使他妻子告诉了他问题在于他那自负的威严和专断的作为,但是他并不能明显察觉出来自己究竟在哪一件事情上显得专断了,在哪一个行为上让他的妻子觉得自己高傲了,因为他的这些特质早已经深深融入到他的血液里刻进他的骨头里了,他只能看见自己的外在行为而不可能看到自己的血液和骨头,更不可能感觉出来这血液和骨头对他行为的无形但是绝对的统治。这就相当于我们每个人都看不懂自己身体里的那一串独一无二的性格密码,并且从来都认为自己身体里的性格密码表达出来的行为是正确的一样,因为这基因不但控制了我们的行为,同时也控制了我们对这个行为的是非判断;所以如果我们不接受别人的建议、不主动参考学习别人的长处,让自己的行为和认知更客观,那么我们永远都会认为自己的行为从来都是对的。
      □□脑子里思考着关于妻子袁玉青的一连串的问题,还有他们的过往,眼睛看着他的妻子,时间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他还是没有说话。在这漫长的沉默和思考中间,□□尝试着挖掘出来过往的种种,去一探究竟,去彻底对照反思,但是这都是徒劳——照他的过分自信的脾气自然是不可能在自我反思上有任何收获。“你……你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我这是为你的身体着想,你怎么突然发这样的脾气,我真不明白我哪里不对了,而我的家人们又有什么问题。你得治好身体,你好了,咱们这个家才能好,这个家里需要你。”他说的这一段话中对袁玉青起到作用的,是最后一句,但是在□□那里,这最后一句是他无意中加上去的,他的本意是对妻子表示关心,希望她快点好起来。
      袁玉青听到这最后一句的后半部分,思想上被触动了,她眼睛里的光亮起来了,明显燃起了希望。她把原本垂在两边的手移到胸前,然后两只手相互握着,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把话咽进肚子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袁玉青和□□再一次去了医院,再一次检查,但是这一次,袁玉青没有在捡了药之后就回家了——在医生的要求之下,她住进了医院的病房里。
      医生的诊断总结是,两个月前的诊断不够准确,导致她的遗传性肝病转化成了肝癌,现在已经到了中晚期,所以必须住院治疗。之后医生还说,由于病情已经恶化到了中晚期,治疗康复的概率不大,如果患者要求采取治疗的话可以进行介入治疗,但是这样的治疗风险较大,从麻醉到穿刺再到进行消融都有很大风险:首先麻醉是局部麻醉加上静脉强化,其中呼吸抑制的功效可能导致患者休克;其次是穿刺是通过血管进行穿刺,有刺破血管导致出血的风险;第三是消融进行过程中产生的高温会损伤周围组织。
      医生的这些告知都是在患者不在场的情况下进行的,但是尽管如此,尽管不是患者本人,尽管只是患者的家属,这个诊断结果的告知无异于是上天降在这个家庭上的一场巨大的灾难。
      这个时候□□已经是那个高中里的政教处主任了,也是经历过一些大事的人,但是尽管这样,这个一向威严、高傲、自信、果断的男人,就在这一刻,竟然明明白白显出了无助又无措的神态。不过他还是有一点厉害的地方,那就是医生把这个事情告诉过他之后,医生还在场的时候,他没有显出来太多的不一样,他只是对医生说了一句:“好的,知道了,谢谢你,我跟家里商量一下看怎么安排。”这一句话有先有后,逻辑清晰,表达到位,可以看出,这个时候他的思路还是基本在线的。但是,医生转身越走越远以后,他就开始慢慢变化了。
      从医生告诉□□诊断结果的那一刻开始,他压根就不相信这个诊断结果,医生走后,他自己用因为情绪受影响而变得有些动作迟钝的手掏出了医生的诊断书,一个字一个标点扣着看,看完之后又取下眼镜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这白纸黑字写着呢!错不了!但是他还是不信,他在心里想着:“会不会是医生诊断错了呢?上一次都诊断失误了,这一次应该也是失误吧!对!肯定是失误!一定是失误!那有办法,再换一家医院检查,对!换一家医院!”
      □□想到误诊和换一家医院,竟然有点开心了,仿佛又抓住希望了,又看见太阳了,仿佛病就此消失了,压根儿没有,彻底康复了。然后他大步朝着病房走去,进了病房他的谎话就如连珠炮一样一句接着一句,先是说医院的仪器故障要求去另外一家医院检查,然后就换上自己的衣服出了医院;等到了另一家医院,当被妻子问及为什么在那一家医院做过的检查在这一家还要做的时候他说,因为重复检查可以保证检查结果的准确性。最后□□竟然很神奇做到了去另一家医院又查了一遍这个事情,结果当诊断书再一次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彻底明白了、清醒了、接受了。
      当□□被弟弟问及安排住院之后为什么又跑出去两天的时候,他也如实相告了。
      此刻的□□就是海潮退去之后紧紧贴在海滩上的一条鱼,被海风吹着,被晚霞晾着,奄奄一息,任人处置。不过还好,二次诊断书下来之后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醒来,□□思路变得清楚多了,思想上也慢慢开始接受这个事实了,他开始主动询问医生患者目前的状况比较适合哪一种治疗办法,他开始主动询问他弟弟对于治疗这个病的参考意见。医生给的参考意见是两个,一个是用止痛药、消炎药减轻患者痛苦维持患者生命,等待死亡宣判;另外一个就是介入治疗,通过射频消融用高温杀死肝部肿瘤。医生给出的总结建议是选择前者,维持生命等待死亡,理由是第二种办法风险大,痛苦大,花费高,对于中晚期患者成功率在百分之三十以下。
      最后,□□不顾弟弟和医生的相对可取的建议,要求医生实施介入治疗。
      在手术实施以前,□□只是笑着告诉袁玉青,她的肝部刚刚长出来了一个小肿瘤,要动一个小小的切除手术,很快就会好。
      袁玉青对□□的话深信不疑,第一是因为她习惯服从于□□的权威,相信他的话的分量;二是在她的印象里□□还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谎话呢;第三是在她第二次来医院之前,她的状态是空前良好的,这个因素是她相信□□的话最重的一个了。
      因为袁玉青相信了□□的话,有了这样的心态,她在自己进手术室前,看着围住自己病床一整圈的家人们的时候,她还很自信幸福的笑着呢!因为她毫不怀疑她能安全的出来,更开心的是她坚信这次出来之后她就是一个真真正正健康的人了;推进手术室以前,她还用胳膊肘支起上半身跟家人们挥手,还对着他们笑着,她还笑得露出了白牙齿,笑得嘴巴成了一个弯月形。
      在后来,每当□□回忆起来这一幕,就隐隐感觉这是煽情之中明显带着讽刺的告别,因为他妻子进去的时候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出来的时候就成了一堆冰冷僵硬的东西了。
      在手术实施的过程中,射频消融针头的高温灼伤了袁玉青的胃,导致胃破裂,最后患者痛苦的死去了。
      在手术实施以前,医生所持的观点一直没有变:患者的肿瘤的体积已经相当大了,消融时间长、难度大,损伤周边组织的风险也大,而且患者的肿瘤位置靠近胃,所以很有可能在治疗过程中损伤胃甚至导致胃破裂,造成患者的死亡。
      虽然医生做了科学合理的分析,提出了更可取的建议,但是□□的专断作风再次控制了他,最后还是把患者推上了手术台。
      在手术实施的过程中,当医生发现出现意外,发现患者的胃破裂以后,第一时间告知了守候在门外的患者家属,并且明确表示基本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了。当被告知这个消息以后,□□的神经再一次陷入了恍惚,他再一次开始怀疑这个事件的真实性,不相信这个人已经死了:“不可能这么快!她昨天还是个大活人呢!而且状态还那么好!她住进医院的时候身体还很健康呢!我不信!我要去看看!我要看她!”他一边用吼叫的声音说着一边推开医生要冲进去,因为他身高体壮,所以有力量优势。
      出来告知消息的是一个中等身高的医生,这医生一下就被□□推开了。医生趔趄到一边又赶紧挣扎着起来去阻拦□□,□□弟弟还有别的兄弟姊妹、其他在场的家人也过来拉住□□,但是在他们拉住□□之前他还是用力推了一下门。很明显,经验丰富的医生们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采取了预防措施,在里面专门安排了人顶着门,所以尽管他很用力,还是没有能推开门,然后他就被一群人拉住了。被拉住之后□□还是在挣扎,口中吼着:“就算她真的死了!也是医疗事故!你们要赔偿……”事实上,手术前□□亲自签了手术同意书,里面就有胃意外破裂这一项,所以并不像他吼的是医疗事故。
      在□□挣扎吼叫的这中间,医生和家人在想尽一切办法安抚他的情绪,这其中最有效的安抚还是那个被他一下子推到门边的中等身高医生,他挣扎着站好身体去拉住□□以后,就对着他说道:“你这样没有用!你这样只会耗费宝贵的时间!你这样大声吼叫被患者听见是再坏没有的影响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我们就会允许你进去跟患者见面,我们的医生正在尽全力为你们争取时间,你一定要听从医生的安排!要是再吵闹我就把你赶出去!你扰乱医院秩序!”医生说话的分量越来越重,口气越来越严厉,声音异常坚定,表情威严,不可冒犯,这让□□有些被震醒了。
      这个时候家人们看□□有清醒的迹象,纷纷用医生的那些话去劝解他,让他冷静,并且着重重复着说只要他冷静下来就可以进去看到他的妻子了。这一句话慢慢让他清醒了,他慢慢停止了挣扎,又呆呆看着手术室门里,一直看了几分钟,然后平静的对医生说:“医生,让我进去吧。”
      医生见他基本平复了,就用平静又严肃的口气说:“患者的时间可能不多了,没到的家属抓紧通知一下。”说完就抬起右手敲了敲门,然后门打开了。
      医生说完那句话之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厉声说道:“快!去叫女儿!一定要叫来女儿!”然后他摇摇晃晃往里面走,突然又回头:“对了!还有女儿的外公外婆!”在□□说这些话之前,在医生出来说明情况的时候,□□的弟弟已经去处理这个事情了。
      在进来之前,□□并没有来得及对袁玉青的情况进行设想,但是从现实情况来看是很严重的,准确的说是已经处在危急关头了,医生没有撒谎。
      手术意外导致的胃破裂伤口比较大,所以袁玉青出现了口中吐血的症状,同时还伴随着脸色苍白表情痛苦的表征,内在的生理指标也随之变化,血压急剧下降,体温下降,四肢冰冷。
      家人们进去的时候医生正在清理患者嘴边的鲜血,血是鲜红鲜红的,是从嘴巴里喷在床单和枕头上的,这从床单上的血迹可以看出。
      出血的同时胃液从裂口涌出流到了其他内脏上,正在腐蚀着它们,这种从内部直接伤害组织的疼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那喷出的鲜血是因为胃液腐蚀内脏的疼痛难以忍受,患者要呼喊,结果被口腔里涌上来的鲜血呛住了,所以用力咳出了血来。
      看到这种情况,在门外被医生的说教刺激清醒一大半的□□算是真的相信了医生的话了,很明显,患者的时间不多了,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医生把袁玉青嘴巴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以后给她戴上了氧气面罩。
      □□隔着面罩看到袁玉青苍白干裂的嘴唇,还有露在面罩外面的苍白的脸。刚才擦拭袁玉青嘴边血迹的护士走到旁边以后,□□踉踉跄跄到了床前,跪在床边,上半身的重量都放在床沿上了,他想离她近一点,他想要感受到她的气息和温度,他想要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他把头靠近她的脸,唤着她的名字,并且说道:“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他声音哽咽,眼睛里都是泪,不过还不至于流出来,他一直重复这一句,似乎是因为脑子混乱而不知道应该讲些什么。
      护士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举动,见□□如此,就用话语提醒他不能压住患者的身体,这样会更增加患者的痛苦。□□往外移了移身体,然后伸手拉着袁玉青一侧的一只手,他感觉到了这手的透凉,但是很有力量,那是身体里疼痛刺激的力量,有那么一下,她竟然把手指甲扣进他的手背里去了,上层的皮被扣开,出血了,但是他当然不会把手移开,而是握得更紧了,很明显这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床的另一头左右两边分别是两个护士,负责在袁玉青疼痛过度的时候摁住袁玉青的两条腿,防止她挣扎动作太大加剧疼痛、导致死亡。
      袁玉青的透凉的手让□□想到了死去很久的人的身体,他更频繁的呼唤她。
      袁玉青一直在大口喘着气,嘴巴张得很大,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虽然意识飘忽不定,但是□□呼唤她的第一声,很明显她就听到了,她在努力克制着呼吸,抑制着内脏里传出来的疼痛,努力让自己脸上痛苦扭曲的表情正常一点儿,显然,这个时候之前那一阵子剧烈的疼痛已经有所降低,所以她才有安静喘口气的机会。然后,袁玉青竟然有力量把头往他这边侧了一点。□□看到她的这个动作,突然咧开嘴笑起来了,他慌忙用手去扶着她的头。袁玉青用一双眼睛看着他,她眼睛里的光很复杂,谁也说不清楚它究竟要传递出怎样的信息。□□看着她的眼神和表情,感觉到她是有话要说,于是就用耳朵去尽量靠近她的嘴巴,好听到她的话。袁玉青大口喘着气,张大的嘴巴,眼睛因为疼痛而瞪得很圆,但是眼光却是哀怨的,这个时候她的眼光变了,很明白,这就是哀怨,她只说了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爱我。”
      □□也都听到了,虽然袁玉青的声音黏糊又断续,他还是听见了,隔着氧气面罩他都能闻到她粗粗喘出来的口气里的血腥味儿,那些黏糊糊的字句就是被粘稠的血粘在嗓子眼然后被她费尽力气才拽出来的。
      □□听到以后,正准备要回答,袁玉青出现了情况。
      袁玉青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嗓子眼再次被涌出来的鲜血堵住了(准确的说这肯定不是最后一个字,因为他知道她还有话要说,只是情况不允许了),接着她开始剧烈地咳嗽,从嘴巴里喷出来的鲜血沾满了氧气面罩,有一些从缝隙里飞出来落到了床上和他的衣服上。还没有等到扑过来的护士取掉袁玉青嘴巴上的氧气面罩,她已经忍不住猛坐起身子,然后又趴在床边,双手捂着肚子,半个身子吊在床边上,氧气面罩被她挣脱。
      □□急忙站起身子接住袁玉青的身体,试图把她重新摆正到床上去,家人们也都涌到最近的跟前,护士使劲摁着她的两条腿,刚才给她擦拭血污的护士赶紧上前来了,但是护士和他的共同努力都白费了,他们没有摆正她的身体,更没有能让她躺下,她挣扎着坐起身来,用双手捂着肚子上胃所在的位置,表情痛苦、大声呼喊,但是只喊出来了一嗓子,还在半途中被堵住了;她再次开始剧烈咳嗽,鲜血再一次喷出来,这一次喷到地上床上都是,甚至弹到了□□的脸颊上、眼皮和睫毛上;之后,她不停坐直身体又用奇怪的角度和形状勾下腰,显然她很痛苦,她的身体重复几次这样的动作,场面已经不在医生的控制当中了;突然,她把两只手同时插到嘴里,像是要尽力从里面抠出来什么东西;这个时候站在外围的医生箭步走过来,示意护士帮忙,把患者的身体往床边移动,胸以上的位置挂在空中,然后开始拍她的背部,试图加快堵在喉咙里的鲜血的排出;但意外的是这不但没有帮助这些东西排出,大的移动反而刺激了胃破裂部分的出血,喉咙后面的血加重了堵塞的情况,只见袁玉青用尽力气要把手插进喉咙里去,那动作和力道仿佛是要把手插进胃里去,因为那里太疼了,很显然她做不到,但是她又不可能放弃这用尽浑身力气的努力,毕竟这个时候她的动作不是受着主观意识控制的;连续两次积累的粘稠的血加上她手指的双重作用,导致了她的气管被彻底呛住又堵住了,现在,她只剩下一个劲儿扣嗓子眼的动作了,然后,她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越缩越紧,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分钟多,她就死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医生和家人的眼睛底下,但是他们毫无办法。直到这个母亲的生命结束,她也没有见到她的女儿和父母,因为他们没来得及赶到,这应该是是她最大的遗憾了。
      更遗憾的是,这个妻子把丈夫放在了第一位,先问了他,可是她还没能听到他的答复呢!直到她离开人世,还是没有弄清楚她的丈夫是不是爱她,他到底是同情她,还是爱她,如果是同情和爱都有,那么是同情大于爱,还是爱大于同情。可以很肯定,丈夫自然会说他是爱她,而不是同情,那样的话,她就会绽开笑容,就会释怀,就会流下泪来,就会抱着一颗满满幸福的心离开,但是很遗憾,一直到她把深深插进嘴里的右手的手掌咬开深深的口子,直到她不能再挣扎,直到她瞪圆了眼睛死去,她都没有绽开笑容,也没有能流下哪怕一滴泪来。
      在袁玉青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被推出手术室之前,医生用了很大的劲儿才借助工具把她的牙关撬开,拉出了她的右手。

      从□□看着袁玉青被蒙着脸推出手术室的那一刻起,他在心里默默做出了三个决定:一是不再娶,二是每年清明去给亡妻上坟,三是尽力照顾好女儿。
      这三个决定从表面上看前两个与妻子有关,最后一个和女儿有关,但是实际上,每一个都是因为妻子而生——这是这个男人为了向她死去的妻子赎罪而做出的决定。
      当所有激烈的事情都过去以后,当□□平静下来,独自空闲的时候,他越来越觉得,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之所以会生出这种想法,一个是基于事实,袁玉青是因为他的固执决定而被推上手术台才意外死亡的;另外一个是基于感情,他在内心里深深爱着她,但是现在造成的结果基本上相当于他亲手拿刀结束了袁玉青的生命,这个错误是他在感情上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因为这一个心结,□□自责、悔恨、愧疚、痛苦、孤独,同时,□□还有一些顾虑在心里:他不能让赵小花知道袁玉青的死因,他不能让赵小花知道是因为他的决定导致了她的母亲的意外早死。
      之所以不能让赵小花知道,这还是□□骨子里的骄傲在作怪,他的骨子里的骄傲蹦到他的脑子里这样想着:
      一旦赵小花知道了这个事情,就意味着知道了我是杀死她母亲的凶手!就意味着我在她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就意味着我要背负着更沉重的良心包袱去生活……如果让我陷入这种遭遇,那无异于对我施行凌迟之刑,那将是一个折磨到死但是又生不如死的痛苦、煎熬的过程,如果让我陷入这种境地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一把刀快点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为了不让赵小花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我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
      接下来,□□就开始想办法了。对于这个问题他考虑到了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他自己,另外一方面就是除了他以外在场的家人,因为知道这个事情的,只有这些个人,至于那些医院的医生,赵小花都没有跟他们接触的机会,也没有任何交集,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具体的办法,□□也想不出来太好的。在他自己这一方面,他能想到的就是编个谎话,隐瞒真相,让赵小花相信;在其他家人这一方面,他掏空了脑子只想到了最原始的办法,那就是隔断赵小花和这些亲戚的交往。
      □□之所以在其他家人这一方面想不出来好的隐瞒真相的办法,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在家人这一边,他因为心里有愧,又碍于他向来宝贵的面子还有骨子里的骄傲,不愿意去向家人们说出自己的心思;第二是在自己这一边,平时果断又机智多谋的他在困于自我性格陷阱中的情况下也变得束手无策了。
      就这样,自打袁玉青丧事办完以后,赵小花再也没有见过她的叔叔、姑姑和叔叔了。其余的家人并没有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也没有明显责怪赵小花父亲的意思,所以在丧礼进行期间,他们都没有提及这个事,更不会单独对赵小花说。自此,这个事情算是被□□对着赵小花隐瞒下来了,它成了□□的秘密。
      其实这一切还是因为□□主观上的思想包袱太重,过于自责。而生出这自责的核心要素,是□□对袁玉青的爱,这是在前面已经提到过的。这爱越深,□□内心生出的愧疚就越深,要不然他一个平时果断稳重经历过不少事的男人怎么可能在面对妻子的死的时候变得像一个孩子一样内心脆弱、思路混乱,甚至还做出错误愚蠢的决定又坚持在错误的道路上一走到底了呢!
      总之就是这样:□□对袁玉青的爱加速了袁玉青的死亡,而袁玉青对□□所给予的感情的误解,同样也是袁玉青死亡以及加速死亡的根源。
      之所以说袁玉青对□□所给予的感情的误解同样也是袁玉青死亡以及加速死亡的根源,是因为袁玉青一直误认为或者是深深怀疑□□给予的感情不是爱,而是同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她在第一次看病的时候固执己见去了她娘家人的医院,第二次被病痛折磨到实在没办法才同意去找婆家人,而病情再次复发时她之所以隐瞒病情私自买药,还是因为误解了□□对她的感情,不愿意接受□□以及他家人的同情。
      人的性格是关乎本质的东西。这些年来□□对袁玉青付出的感情在袁玉青这一方面引起的误解,在袁玉青临死之前积累到了爆发的临界点,但是还没来得及完全爆发,就由它导致了袁玉青的早死,而且在她死之前她也没能搞明白、也没有得到准确真心的答复——她的丈夫究竟是爱她,还是同情她。
      □□用阻断赵小花同其他亲属来往的方式隐瞒着秘密,所以自袁玉青死后,赵小花也就没有机会再跟她的舅舅、叔叔们来往了,没有再见过她的舅舅、叔叔们了,所以基于这个状况以及事实,张小草的推断是绝对正确的:引导着赵小花让她隐瞒那一套房产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她的父亲,自己的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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