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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奔跑的大象 ...

  •   胡小木和周华祥的事情前面说过,他们在路边的一个电线杆上看到了寻找胡小木的寻人启事,但是周华祥还没有看见具体内容,就被胡小木一把抓下了。自此,周华祥生出了劝说胡小木回家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被周华祥的直觉压下去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事行不通,但是周华祥还是在心里有个隐约想了解胡小木来路的想法;再后来,得益于青蛙的帮助,胡小木对着青蛙满脸兴奋说出了自己的身世,周华祥在一旁听全了,这样,周华祥算是了了一个心愿。他们就继续往前赶路了。
      这一天早上,胡小木看着青蛙消失在水里,依依惜别了青蛙之后,就起身赶路了。
      这是一个阴天,虽然阴但是还不至于下雨,所以空气凉爽了一些,他们的精神也好多了。
      往前方一路看去,整个状态要比前一段时间走过的路热闹了。路是宽阔的水泥路,但是有的地方被忙碌的汽车轧裂开陷下去了,路面平整的地方上面也时不时会出现轮胎在地上摩擦留下的黑色痕迹;路两边田地里也热闹,有种着辣椒、西红柿、茄子、黄瓜、豆角的蔬菜地块,也有种着西瓜、香瓜的经济作物地块,还有种着桃子、梨、石榴的果树地块,也有种着玫瑰、月季、香樟、法国桐树的花卉和绿化树木的地块。
      造成这热闹感觉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作物的种类繁多,种植密集;次要原因是整体种植布局很杂乱,常常是一样作物只有一小块,然后隔了不远,又有一块同样的作物,它们混合其中,像一堆杂乱的积木。
      更增添混乱感的,是这种植园中的被拉开的灰白色塑料种植棚、立在园子门口的用废弃木板搭建的看护棚、交错其中的田间小路、窄窄的水渠、黑乎乎快被水葫芦盖住的水面、随意躺在水渠边上或者粘在泥土上的白色塑料袋、花花绿绿的被丢在水渠边的农药空袋子。
      所有的这些,让这一片周围目光所及,混乱中有浑浊,浑浊中又有旺盛的生命力。也许这就是城市赋予这一片土地的最好礼物,城市践踏、索取这土地的同时,也让它迸发出了价值和活力。
      再往前走,就是一个比较像样的城市了。
      胡小木和周华祥穿过城市边缘的杂乱繁忙的农村,又穿过千疮百孔机器遍地、吊塔高耸的城郊区域,最后进入了城区。
      进入城区之后,他们路过一座马戏城的时候,被一场意外暂时挡住了去路:马戏城里正在表演节目的大象冲出了马戏场,冲破铁门,冲散观众群,冲到了马戏城紧邻的大马路上了。
      胡小木和周华祥路过的时候恰巧大象正从里面冲出来,惊慌的人群伴随着撕破喉咙的惊叫、不辨方向的脚步、洪荒之力的冲劲四散奔逃,胡小木和周华祥都因为身上的行李行动迟缓而被撞倒了,然后又被后面的人踩踏、踢。不过还好,行李拖累了他们的同时也保护了他们,背上压着行李包,跌倒之后只能胸膛贴着地趴在地上,奔逃的人们践踏的一部分力量被分散到了背包上,所以这场混乱并没有对他们两个造成太大的伤害。
      在这个激烈混乱的过程中,倒是有几个穿高跟鞋的漂亮女士因此遭了殃,漂亮的鞋子束缚了她们的脚步,她们被推搡、被绊倒、被踩踏,精致洁净又时尚的衣服被踏破并且粘上了灰渍、泥土,她们的膝盖上也被擦破了。有一个女士的情况尤其严重,在慌乱的奔逃之中她的高跟鞋被后面的人踩掉了;然后她继续奔逃,脚背又被前面的人的脚后跟重重踩了一下;等到冲出人群,她脑子一片混乱,浑身颤抖着,看到马路牙子就顺势一屁股瘫坐在那里了;这个时候她才突然觉出来,脚背上的疼痛已经攻占了她神经系统的一大部分;她扭结着表情忍着痛,看到脚背上的伤才发现,那个人的脚后跟不但踩破了她的黑丝袜,还踩破了她脚背上的一部分皮和肉,一个椭圆形的破皮伤口像一个张着嘴巴要东西吃的怪物一般蹲在她的脚背上;她看着它,愤怒和委屈在心里发酵,然后冲到嘴边:“操!他妈的!狗东西们!什么狗屁马戏!老子一定要去消费者协会投诉你们……”
      这个倒霉又愤怒的女士在后面还有更直接更污秽的骂人的话,用省略号代替了。
      这个女士是一个中等身材体型偏瘦的青年,看样子是三十几岁年纪,她把嘴巴涂成大红色,,她的嘴唇稍微薄;脸上的脂粉厚厚一层,所以脸上的白不太自然,当然这也可能是败于她不怎么高明的化妆技巧,又或者,她自己认为这种白就是美的;眉毛画得细;目光冷冷的;再加上她的细高跟鞋子;裹着大腿的黑丝袜,蓝色的超短裤;纯红色的圆领低领短袖,还有她因为瘦而高高凸出的锁骨,支起了她的短袖,所有的这些加起来,给人的感觉她是一个体面又不那么好接近的女郎。
      这女郎这样骂着的时候,人群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来往过路的人,他们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她。过了几分钟,可能是她已经发泄完了,就慢慢安静下来,开始掏出来她兜里的纸巾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至于她后来如何进行投诉、维权,不做深究,话题得回到胡小木和周华祥身上。
      奔逃的人群变得稀疏以后,胡小木和周华祥两个慌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胡小木扶着路旁法国桐树的光滑树干大口喘着粗气,脸涨的通红,豆大的汗珠子从他的额头上冒出来,有的滴在地上,有的淌到脸上。现在,胡小木正扶着扶着树干弯着腰低着头呢,所以这些汗全部都滴在地上了。他眯着眼睛看着它们滴在地上四散开来,打湿地面,心里生出一股奇怪的成就感和快感,他咧开嘴笑了,这时候一颗汗珠好像是有意识的反常的顺着他脸颊流到他嘴里了,他闭上嘴巴,把它咽进肚子里去了。
      至于周华祥,此时正蹲在地上喘着粗气呢。他的喘气声可要比胡小木大多了,而且还显出了艰难的意思,因为他喘气的时候大大张着嘴,爬满皱纹的脸是潮红,蹲在地上的样子也很疲惫。毕竟他已经八十多了,怎么可能跟胡小木比身体健康程度,况且到这个年纪还活着的人,都为数不多。
      正当胡小木准备叫着周华祥起身来继续赶路的时候,又响起了因为慌乱躲避而发出的各种声音。原来那头象被马戏城内工作人员、警察、保安一群人堵住了去路,所以又调头往回跑,跑到原路上来了。
      这个时候大象路过的地方比刚才顺畅多了,人们早有防备,都及时反应并且躲避了。他们纷纷让开路,大象一路奔跑着。
      虽然现在大象的前面没有人了,但是后面却渐渐聚集了一群追随者。这一群人,大多是十几岁上下的孩子。他们独自来马戏城看马戏,结果遇到这种事情,又没有大人管着,警察还没来得及管他们,所以他们就抓住这个机会大看热闹,紧随其后一路追过去。
      大象继续往前跑,后面追随的人群在不断壮大,陆陆续续有从隐蔽的巷口、虚掩着的院子大门后面、过路的自行车、电动车上、人行道上冒出来或者走出来的一些十来岁的孩子,一路欢呼一路奔跑着随队伍向前去了,其中还不乏有些穿着裙子、短裤或者牛仔裤的女孩。
      胡小木看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哪根神经错位了,竟然转头拉着周华祥一路跟着跑过去了。之所以说胡小木神经错位,是因为他从小到大就没有凑人堆看热闹的习惯。
      他们一路追赶,跑到人群前面以后胡小木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这是一只受伤的只有三条腿的象,它的右后腿从膝盖以下就没了,被工作人员装了假肢。这让胡小木瞬间对马戏团的工作人员生出了不少好感。
      虽然这大象被装了假肢,但是这并不影响它快速有力奔跑,因为很明显,它是一只身体健康骨骼、肌肉有力的象,它正在快速矫健奔跑着。
      对于这一头象的出逃,追随的孩子们倒是没有过多的讨论,显然,这个不是他们关注的点,他们关注的,是它的那条断了的腿。
      “要是给它一条完整的腿,它一定能跑得更快!它一定能摆脱驯兽师的手掌!一定能跑出这城市!跑到大草原上自己的家园去!”有一个孩子一边跑一边对旁边的另一个孩子说,很显然,他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那或许吧,”另外一个孩子回答他,“但是我觉得它现在跑得已经不慢了。”
      “是吗哈哈!”他接着他好朋友的话,“你觉得他有阿超跑的快吗?”
      “那谁知道!要不你把阿超叫来比比看就知道了。”他的好朋友回答他。

      在他们的对话里被讨论的阿超,同样是一个失去右腿装着假肢走路和奔跑的人,这个孩子跟他们年龄相仿,但是却因为这一条腿的残缺备受折磨。
      折磨阿超的第一个是东西他跟家里人的隔阂。在他九岁以前,他的右腿还是健在的,事发在九岁那一年的秋天,十一假期,本来在埋头画手抄报的阿超被他父亲叫去爬山。本来阿超也不爱爬山,是个安静的孩子,老喜欢坐着,只是他父亲爱爬山,再者,他父亲老想着,越是不喜欢什么就得越多在那一方面锻炼,同时他父亲也是看他做了半天作业也该休息活动了,就硬拉着他去爬山。谁知道爬到山半腰阿超被毒蛇咬破了右脚脖子,阿超的右腿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紫黑色,他父亲吓坏了,背着他一路狂奔下山,结果因为山路太长,他一路跌跌撞撞奔到山脚下的救护车跟前的时候阿超已经因为毒性的发作昏迷过去了,而且整个一条右腿全部变成了紫黑色。还好下了山就是市区,离医院也不远,经过医生的救治,算是把阿超的命拉回来了,但是右腿却在膝盖以下截肢了。从阿超在病床上睁开眼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在他的心里,他都怨恨父亲,而且他对此直言不讳:“你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你没有在我不能独立的年纪照顾好我,明明我就不想爬山、不喜欢爬山,你一定要拉着我去,如果不是去爬山,也不会有那一次事情,就是因为你!”阿超经常这样说,甚至有时候有外人在,他也毫不避讳,反而更放大声音、加重语气、添加语句,也许他想着这样的场景更能表达他的怨恨,以及这怨恨对他父亲的刺激。
      折磨阿超的第二个东西,是周围人在面对他的时候的区别对待。在他的眼睛里,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对他是区别对待的,他们可以分为两种人,一种是对他好的、照顾他的,另一种是对他不好的、嘲笑他捉弄他的。在他的想法里,这两种都是区别对待,都让他不舒服,因为他明白,对他好的,是因为他腿脚不利索,出于善心刻意照顾他,这让他很苦恼;对他不好的,是因为他是弱势群体,被欺负之后反抗能力弱、反抗几率小,他们可以以此取乐。对于对他不好的那一种人,阿超会奋力追打他们,会用唾液喷射他们,会一边追赶一边大声咒骂他们。但是,这大多都无济于事,因为他追不上他们。他们一边奔跑一边回头朝他吐舌头,朝他做鬼脸,朝他哈哈大笑。在遭遇这种情况的时候,阿超有一点很好,就是不管他们如何戏弄他,他都不掉泪。阿超之所以会觉得所有的人都区别对待他,都变成了刻意的人,是因为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客观的中间状态,这个中间状态就是他失去右腿以前人们对他的态度。他在心里希望人们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以对待一个正常人的方式去对待他。但是很明显,那两部分人都做不到,同时任何人都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为什么我们就做不到一视同仁去对待一个有明显差异的人。

      同样,我们不但不能一视同仁去对待一个有差异的人,甚至连一个有差异的动物,我们都要去凑个热闹多看一眼,去评头论足一番。
      “这大象真厉害!三条腿还能冲破牢笼,真是牛逼轰轰!”说这话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短发少年,他的圆眼睛总是滴溜溜转,仿佛脑子里有思考不完的问题。
      “是吗?它厉害还会失去一条腿吗?显然是夺去它那一条腿的东西才厉害呢!”他身后的一个男孩子的接话竟然让这个皮肤黝黑的机灵孩子一时无言以对,以他的机灵劲儿,答不上话的情况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他忍不住回头看去,发现对方只是个其貌不扬的孩子,他立马觉得可以在自信和气势上压倒对方了,但是憋了半天,还是没有憋出来半个字,最后只得悻悻转过身跟着人群继续往前奔了。
      这一只三条腿的大象的身世,是这样的。它原来在自然的环境里待着,但是有人把它逮住了,又驯化它,让它表演技艺给人看。
      在逮它的过程中,那些人颇费周折,第一次,他们用麻醉枪试图麻醉它,以失败告终,第二次,他们把麻醉的剂量增加了一倍,结果因为它体壮抗药性强,再一次逃跑。他们没有办法,就只能用土办法,在它常走的路上挖了一个陷阱。它掉进陷阱了,也摔断了右腿,而他们在一个星期之后才又来到这个陷阱,这个时候它的右腿已经完全无药可救。
      为了不至于白忙一场,他们找来医生对它进行截肢,然后又给它定制了钢材质的假肢,再后来,它就被运过来,关进了马戏场。
      它的第一次出场就引起了观众们的欢呼,他们欢呼并不是因为它表演了精彩的节目,而是因为它那一只别致的钢材质的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腿,那一条假肢,欢呼过后,被讨论最多的一句话是:这人们真好!给这个失去腿的大象装了假肢!让它能重新站立、行走、快活撒欢!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全都是慈悲的笑容,这笑容上写着这样的内容:这大象应该感谢给它装假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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