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胡小木》写故事的人N

13、电线杆上

　　胡小木和周华祥的事情前面说过，胡小木从家里出走，准备流浪，在路上遇见了周华祥，然后他们商定一起去流浪，之后就在一个镇上遇见了卖栗子的阿三，离开阿三之后就继续往北去了，他们穿过了一片风景不错的乡村，继续往北去了。伴着胡小木的有破烂的脏兮兮的被他塞在书包里的绿色军大衣、从家里背出来的如今已经脏兮兮的书包、老头周华祥。
　　他们花了两天的时间走了一段无聊的路，路上总是连成片的农田，田间偶尔有路，路连接着村庄、市镇、县城、省城；还有成排长在路边或者是田头的杨树，围着村庄或者是坟头生长的柳树、柏树，穿插于村庄中间与村民共生的槐树、桑树、楝树、构树、臭椿树，长在院子里或房前屋后的枣树、柿树、葡萄树、桃树、梨树；村庄里的鸡狗总是稀稀拉拉，村里人也不多，大多是留守的老人和孩子，偶尔会有一些妇女，年轻男人是见不到的。

　　这两天他们走过的路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连接村庄的路，第二种路是连接集镇的路，第三种是连接县城的路。
　　连接村庄的路最窄，而且有一部分是泥土路，路边都是田地，会有小水沟或者是成排的杨树把路和田地隔开，路边长着各种野草。路边的野草以牛筋草为主，因为牛筋草的生命力太顽强了，被脚踩得实实在在的裂开缝子的泥土它都能在上面自由生长，它匍匐在地上，覆盖了地面。剩下的草就是是一些零星的点缀了，有一年四季摇曳着黄花的蒲公英，有切断茎之后冒白水的泽漆，有细碎叶子的黄蒿，有混杂丛生的青蒿、白蒿，有极个别的野油菜、野燕麦，有出穗比较晚但是很漂亮的狗尾巴草，有灰青色叶子的藜。它们组成了一个和谐的植物大家庭，蒲公英负责守望四季，其他草负责报春。
　　连接集镇的路，是水泥或者柏油路，宽度要比连接乡村的路宽一倍，路旁会稍加一些绿化，但是绿化都是只种而不管理的，所以绿化带总是断断续续、枝枝叉叉，有时候会被放在路边的巨大铁皮垃圾箱压住，有时候会直接被附近居民倾倒的垃圾覆盖。
　　连接县城的路要比连接集镇的路更宽路基更厚，厚厚的沥青石子铺面，路边的绿化会显出有人管理的痕迹。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穿过了这些农田、道路、乡村房舍，然后被一片景区挡住了北进的去路。前面说过，他们是沿着铁路一路向北，景区的栅栏和铁路边缘的护栏相接，把路堵死了，他们只能绕过景区。
　　景区内是一些低矮的山，构成山体的石头是淡黄色的砂石，这种石头很容易被风化，所以山的轮廓看起来很柔软，当然，这山柔软的轮廓也得益于山上茂盛的树木，它们郁郁葱葱，几乎覆盖了山体。栅栏外面也有一些山，只不过不像里面的山那么秀美，而且更低矮，就是丘陵，因为这些山并不用于旅游开发，所以被世俗折磨得如同秃子的头，稍微陡峭的地方或者断崖的附近，会一丛一丛长着些树，只要有一块稍微平整的地，就被附近的居民开辟出来种上了蔬菜或者是庄稼，他们连缓坡地都不放过，他们在上面种上桃树、梨树，还有一些市政绿化的树。那些开垦出来被种上蔬菜的地，很像是秃子头上没有头发生脓疮的地方；而那些果树林则像是头发稀疏的地方；自然生长树野丛的地方则相当于头上正常头发的地方，当然，这样的地方寥寥无几。
　　他们越过了一片这样的小丘陵，在接入平地的地方有一个狭窄的水沟，沟里有腐烂的树叶、丛生的水草、被抛弃在水里而自然生长成片的空心菜。因为杂物繁多，再加上零零星星的垃圾、被丢弃的旧衣服，都泡在这沟里，所以水的颜色是淡黑色。
　　因为刚下过雨，泥土地面湿滑，刚才从丘陵坡上下来的时候胡小木摔了一跤，手上有泥水，现在他需要蹲在水沟边洗手，洗过手以后，他们就继续往前走去了。
　　没走多远，前面是一条狭窄的水泥路，是连接村庄之间的路，路边一连串的电线杆，上面的电线连接着两个村庄。这个时候胡小木和周华祥走在田埂上，周华祥走在前面，看到前面横着一条路，就挺直了一点原本佝偻着的腰，仰起了头往前看，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迎面的一根电线杆上贴着一张纸，从上面的轮廓就能推断出来那是一则寻人启事，周华祥回头看了一眼胡小木，加紧了几步走到了电线杆子前面，认真看起来了。
　　周华祥第一眼看的就是寻人启事上的人头像，虽然上面的雨水还没有干透，但是周华祥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就是胡小木。确认完了头像，他就开始看上面的文字，周华祥祖上是地主家庭，从小读过书，所以能识字。
　　周华祥开始看文字的时候胡小木已经走上来了，他走上前去以后定睛看了一下，伸手一把就把那张寻人启事给抓掉了。因为这纸张湿透了，所以一抓就掉。
　　这一切就发生在一秒钟以内，不过周华祥并没有因此受到惊吓，他回过头用深沉的眼光看了一眼胡小木，就穿过那一条窄路继续往前走去了。
　　周华祥虽然在行动和语言上没有反应，但是在脑子里却生出了一个想法，那就是劝说胡小木回家去。这个想法是他看到那个寻人启事并确定上面所说的人是胡小木以后的第一念就生出来的，然后，等到下一秒钟，他又想到，这个劝说一定是无效的，这是他的直觉告诉他的，他知道，这直觉错不了。
　　事实上，周华祥的直觉真的没有错，因为就在他想到这些的下一秒，胡小木就说话了：“你不用想了，我是不会回去的。”胡小木说这话的语气非常平静，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一边走路一边说。
　　对于胡小木的说话，一开始周华祥没有接，但是过了两分钟，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接住了：“你为什么不回去呢？”他问出去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猜到了答案。
　　“就是不想回去，不需要什么理由。”胡小木说，照样是埋头走路而不抬头。
　　这句回答让周华祥彻底安静下来了，因为这个回答真的正如他所料，一字不差。因为周华祥能预料这么准，所以他也就不再劝说胡小木了，他的预测就是基于他对胡小木心理的把握，他知道胡小木不回家的原因，知道他出走的原因，知道他说胡话的原因，所以他也知道任何劝胡小木回家的话在胡小木那里都是无效的，都是废话。
　　同样，在胡小木这边，他也很明白周华祥的心思。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这是上天赋予他们的灵气，赋予他们的通往彼此思想深处的道路。他们的相遇，是难得的安排。
　　现在，在胡小木这里，他已经模糊了他为什么从家里出走，他也已经模糊了父母的面容，同时，他也不知道他要去往哪里，他只知道一点，就是他必须往前走，一直往前走。
　　虽然周华祥的劝说在预备阶段就被迫停下来了，但是另外一个欲望又随之冒出来了，更准确点儿说是被那压下去的劝说的欲望给挤出来了，那就是他了解胡小木的愿望。但是，这个欲望刚一冒出来，他的脑子里存着的关于他和胡小木之间的默契就立刻也冒出来了，并且提醒他——不能问。于是，周华祥也就没有问了。
　　他们埋头继续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