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出有道「网游」》茶末湮

51、番外 说尽无凭（上）

　　（一）

　　三月三，桃花开。

　　这是我自八卦台下出来后在人间遇到的第一个春天。若不是妲己那厮误以为八卦台下封有女娲拿来补天的五色石，误打误撞的破了历经千年早已脆弱不堪的封印，我怕是还得在那台子下待上个百八十年。
　　说到底，我还是该感谢她的，虽然她被我打了个魂飞魄散。
　　姬发没灭得了她，她却死在了我手上。

　　东逃西窜，却还是躲不过阎王索命。

　　坐在桃树下发呆时，一个路过的猎户送了我一壶烈酒。说是烈酒，喝起来却跟白水没多大区别。
　　不过女娲的皮相果真好用，不花分文便能得到他人的赠酒，也难怪妲己会照着女娲的模样法相。

　　被困在八卦台下太久了，天地早已不是盘古还在时的那副模样。想想当初天地未开之时只有我与他两人相依为伴的日子，当真是恍如隔世。
　　若他知道他那三个忠实的神系趁我分尾低迷时将我封印在八卦台下会有怎样的表情？

　　只略想了想，便觉得好笑。

　　依他的性子估计会抗着他的那把辟天大斧把那三个不孝子给砍成三段当擎天之柱吧。
　　自然，要在他不知道我差点毁了他用身体创造出来的世界的前提下。

　　我吞下有些割喉的酒，对着顶上的一树桃花自言自语：“居然拿自己的命去抵了这天地，真够笨的。”
　　“的确是够笨的，自己的命当然得留给自己用嘛。”

　　一瞬间，我以为是身后这棵桃树穿越了百年的时光成了精。

　　当然，只是以为而已。

　　“喂，偷听别人说话不觉得羞耻吗？”我把手上喝空的酒壶掷上树顶，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呼痛声。
　　“是你自己说给我听的好不好。”树上那人纵身跳下树，站在我跟前。
　　我看着他左手上提着的酒壶暗自叹气，果然被困在八卦台的时间太长，封印的影响还残留着么？连这么近的距离都没发现他的气息。
　　他似是感觉到我的视线，惋惜地冲我晃了晃空空如也的酒壶：“我还以为有佳人赠美酒，却没想到是一壶空。”
　　我移开视线，将他排除出视野：“往西三十里，村口往右第三家，一路顺风。”
　　“呃……？”他显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我扭头看着他：“喝了别人的酒至少得还人酒壶，不是么？”
　　这次他听懂了，有些无奈地扬扬酒壶：“佳人未得，美酒未得，倒接了个跑路的差事，这次亏大了。”

　　这话他是笑着说的。
　　映着满树的桃花和流水似的阳光，他的笑容竟美到让我眩晕。

　　我欲哭无泪的蜷缩在树下，之前只道那猎户的酒味道平淡，便毫无顾忌的灌了一大壶，现在后劲发作才知道这酒果然是猎户口中三杯就能撂倒一个壮汉的烈酒。
　　只是现在才知道，已经太迟了。
　　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从胃里腹下一阵阵袭来的晕眩以及喉间不断涌动的呕吐感。脑里只剩下扰人的嗡嗡声，还有一个听不清的声音，忽远忽近，朦朦胧胧。我努力集中精神想听个清楚，却实在听不真切。
　　我难受的捂着肚子干呕，想把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全吐出来，呕了半天却只吐出几口口水。
　　兀自难过间，额上忽地传来一抹清凉，顿时消去了部分酒意。睁开眼，却看见那人如墨玉般温润的眸，扬着浅浅笑意，仿若花开。

　　“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能把如此烈的酒当白水喝。”
　　“……”

　　我收回之前说他的笑容美若夏花的话。

　　（二）

　　如果那天我没有坐在那棵桃树下，后来的一切是不是便不会发生？
　　可惜这世上，永无如果。

　　在他告诉我之前，我是不知晓人间还有“上巳桃华丽人采”一说。虽然一直质疑是他瞎编出来的东西，但见他言之凿凿的模样倒似真有那么一回事。

　　所谓上巳，便是三月三日。

　　据他所说，在这一天人们都会约上三五好友出外插柳赏花。他特别强调了在踏青出游之时，相互抱有好感的男男女女也会趁此机会相会。
　　然后他问，不知小姐能否赏脸同在下一齐赏花。

　　如今想起，也不明白当时自己怎会着魔似的就那样应了他的话。
　　莫丫头听后却是摇头晃脑装模作样的感概了句，人家都说月亮惹祸，到了你们这却成了都是桃花惹的祸。
　　想想倒也不差，那一日的桃花，实在是绚烂得不像话。
　　而那般美不胜收的景色，却是抵不上那人的一颦一笑，一句话。

　　人间果然很热闹，是八卦台下那千年如一日的冷清岁月比不上的热闹。

　　城里如他所说，满是出来游玩的居民。绿柳朱轮，繁华满目。即便只是走在人群里，也能感受到这座城里明媚的气息。
　　仿佛春熙，暖人心扉。

　　妖与人最大的不同在于对气息的敏感程度。人口中的死物，在妖眼中，亦是与他们无差的生命。
　　哪怕是一块砖石，哪怕是一把利剑。

　　存在即命，这便是妖族代代相传的信念。

　　因了这个缘故，大部分的妖都不愿混迹在人群中。人的恶念对敏感的妖来说，同致命的毒物无二。当然，对于那些血系稀薄的低等妖物这倒成了极品美味。

　　善与恶从来都是相依相存，于人如此，于妖亦如此。

　　而这个处在山林腹地的淳朴小镇，却是个难得的纯净之地。我看着从我身旁走过去的一名相貌清秀的女子，回了她一个微笑。
　　第八个，
　　从进城到现在遇到的第八个妖。
　　这地方虽然不大，妖倒是格外的多啊。

　　“别动。”跟在身后的人突然出声，还未来得及回头，却觉发鬓多了物什。抬手摸了摸，薄柔软嫩，却是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
　　“月中飞出云中得，一倾城矣再倾国。”那人喃喃。
　　原本是会让被赞的人心花怒放的话，却令我心中莫名的郁结。说到底，这人赞的不过是女娲的皮相。

　　倾城倾国的女子，向来得不到安宁。
　　女娲如此，那被封为“桃花夫人”的妫息也一样。

　　然而，我收回抚在花上的手，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
　　我不过是只生于混沌之中的妖兽，连他口中的女子都算不上。

　　何来倾城？何来倾国？何来，倾心。

　　那一日，我跟他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漫步在城中，直至日暮，直至游人散去。入夜之时，他领我去了城里一处农舍中，说是这家女主人酿的桃花酿是为这镇上一绝，入口甘香，醉心不醉人。
　　他把那桃花酿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却在想，若今天那只被女娲收服的火麟在，估计她会很乐意把这舍中的酒给搬空。
　　比起对酒的热爱，我是万万及不上她。

　　火麟是品酒，而我只是饮酒。

　　即使如此，我还是和他一起去了那农舍。不为别的，只是想知道那醉心不醉人的酒喝下去，究竟是何滋味。

　　我同他一人拎了两坛酒坐在白天相遇的桃树下就着满天星光慢慢饮着。两个人都安安静静的喝酒，偶尔会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后便不发一言，各自沉默。

　　当我重新想起这些事的时候，记忆中的画面已如泛黄的书卷，模糊掉了许多细节。而那一晚的桃花酿，却如伏羲布在八卦台上的阵，即使我从其中逃出，也涤不清它的咒。

　　第二天醒来时，空荡荡的桃树下，只余我一人和那几个东倒西歪的酒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