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春归路》红延女

5、我与他的相识

　　与雇主程铮相处的日子，格外的单纯。
　　归露每天早上6点半起床，然后在厨房捣腾一会，准备好早饭就等程铮起床。如果哪天加班，程铮睡得晚了些，归露还负责温柔叫醒服务。
　　今天他为程铮准备了小米粥、虾饺和一杯温热的豆浆。虽然人造人不能进食，但他还是给自己冲泡了一杯手磨咖啡。虽说是摆摆样子，但程铮似乎很习惯早上有咖啡香的陪伴。
　　归露总是在早餐的宝贵时间里，抓紧一切机会发光发热，充分为雇主提供陪伴服务。有时，他会挑起话题，说说国内外的新闻大事，有时一脸八卦地吐槽娱乐圈的大瓜，这对置身于数据漩涡中心的人造人来说，本就是得天独厚的优势，如果雇主希望，他们甚至可以通过数据网判断瓜的真假。只是，程铮总是面无喜怒的聆听着，并不发表任何意见。
　　“早安！”归露脸上荡漾着清澈的笑容，“早餐在桌子上，请慢用。”
　　“嗯。”程铮向他微微点头，然后径直走向餐厅。
　　归露望着程铮的背影，问道：“昨晚睡得好吗？”
　　“嗯。”
　　“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昨晚有些失眠。”归露拨弄着额前的微卷的刘海，似乎有些困扰。
　　程铮望着归露面前的热咖啡，有些出神。他很想反问一句，怎么，人造人充电的时候也会失眠？但现实是，他忍住了，因为这样的语气，似乎透露着一些关心的成分，对于他和人造人来说，都未免过于唐突。
　　“把客房收拾一下，腾出来，你住吧。”话一出口，就难免后悔，尽管是命令句，难道没有包含关心的意思吗？
　　归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应了一句：“好！”说罢，抬脸笑了，蓬松的卷发在一刹那舞动起来，明眸在此时也得以隐藏，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弯弯的新月。
　　程铮的公寓有一个小小的房间，属于他，这意味着什么？归露把一切归因于自己多日来努力陪伴的成果，姑且认定是他的热情和体贴，感化了程铮的阴郁丧气吧！
　　......
　　在自动驾驶舱内的程铮一直在思考刚才的问题，在百思不得其解后，他拨通了求助电话，打给了周方祺。
　　周方祺是程铮和林天遥共同的朋友，林和周原本是T大的同学兼室友，同修服务设计专业，毕业后一同进了飞宇集团，林成为了体验设计师，而周从技术岗转成了管理岗。程铮比林高了两届，虽然是同一个大学，但就读于数字工程系，属于不同的学院。林天遥和程铮结实之初，总会三天两头往林天遥的寝室报道，周方祺难免脸熟，渐渐的，周也成了俩人的共同朋友。
　　“哟，难得，铮哥给我打电话啊？”周方祺略带调侃地说。
　　程铮似乎习惯了他的口吻，也没有太在意，就直奔主题：“方祺，我有个问题想请教。”
　　“嗯你说，正好昨天交了设计方案，今天领导给批准可以晚到公司，我有时间。”
　　“是关于人造人的。”
　　“哦好。”周方祺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不一会儿大喊：“什么？你买了人造人？”分贝高得难以忍受。
　　见程铮并没有矢口否认，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推断：“WC，你啥时候这么赶时髦了？”
　　“我姐自作主张的。”
　　“哦哦，这段时间你也不容易，你姐也是替你担心。”
　　周方祺深知天遥走的这两年，程铮很不容易。他目睹两人从程铮本科快毕业一直谈到了研究生毕业，随后各自进入了工作岗位，相恋八年，说漫长也不过白驹过隙，说短暂却也记得点点滴滴。
　　两年前，天遥因空中交通事故遇难，程铮因在外地出差，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两年，程铮的性格越发沉默避世，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内，空余的时间，闭门出不，周方祺大胆的猜测，可能大半都靠酒精买醉。每逢天遥的祭日前后，程铮的情绪就会变得愈加糟糕，糟糕到影响到工作，因此，那段时间他都很有自知之明的告假。
　　短暂的沉默过后，程铮开口道：“我的人造人，他，我是指我买的人造人，他......”程铮又开始组织语言：“我想问你，人造人待机的时候，是躺着吗？是......还会呓语的那种？”
　　周方祺没料到程铮会问这样的问题，显然有些懵，就听到他轻笑一声，说：“呵，你自己是工程师，开发过那么多人造人的程序，这个问题，你不是比我更专业吗？”
　　程铮沉默不语。没错，他比任何人都应该清楚的明白，人造人不是真正的人，他们只是产品，如同他开发的一款程序一样。让他执行向东，他绝不会往西，他不会犯错，但永远不会有创新。在程铮的眼里，人造人不过是大数据和各种程序结合的产物。
　　尽管如此，他家的人造人，似乎非比寻常。除了待机时候躺着佯装人类睡觉、说梦话、想吃东西，奇怪行径还有很多，只是程铮不太在意。直到昨晚，他才有所察觉。
　　凌晨，程铮因为梦到挽留天遥而惊醒，听到客厅里有些动静，便出门瞧了瞧。公寓是安装了智能照明系统的，但程铮不喜欢，只留下起夜的感应灯。自从天遥离开，程铮就不太适应灯火通明的房间，格外映衬自己的形单影只。
　　透过起夜灯微弱的光线，他看到那个本应在待机充电模式下、睡在客厅的人造人，缓缓走向了阳台的小吧台，然后慢慢靠了上去。
　　啪。尽管背对着程铮，但程铮依旧能判断出这个人造人在用自己的手指点烟。吸烟？他是认真的吗？程铮不免有些好奇，便屏息凝神地继续观察。
　　微弱的月光，似有若无地洒在归露的头发上、身上，以及他的周围，他轻轻吸了一口，然后绵长的吐露出烟来，然而内部的构造没能完全适应尼古丁的成分，他压抑着轻轻咳嗽了两声，程铮看到他有节奏耸起的的肩膀，这个身材单薄的人造人此刻被氤氲所围绕，静谧的夜，仲夏的风，寂寥的背影，让他想起另一个场景。
　　那个他与林天遥相识的场景，闷热的夜，长长的走廊尽头，空荡的宿舍楼梯，修长夹烟的手指，微醺的笑容，程铮砰然心动的瞬间。
　　那天，程铮参加了专业保研成功的同学庆祝会，当然品学兼优的他也名列其中。人逢喜事精神爽，大伙儿借着酒劲憧憬着自己的绮丽未来，也预祝对方有朝一日能实现梦想，不知不觉喝得有点过。等饭局结束，已是深夜，便相互搀扶着回校区的宿舍。程铮的宿舍楼在整个区的最东面，他酒品不差，虽已喝高，但仍旧行动无碍，一想到深夜回寝，叨扰宿管和同寝室友，略感抱歉，脚程反倒比平时更快了些。
　　就在走廊的转角处，他三步并成两步地爬上了楼梯，在楼梯的休息平台上，冷不丁遇到了一个背影。这个背影身着米白色的短袖衬衫和深绿色的休闲裤，修长而单薄。程铮爬楼梯的动静有点大，他显然听到了，不紧不慢地转过了身。
　　这是一张白净秀气的脸，细长的眼睛平添了几分柔媚。他的手里正夹着一根烟。
　　程铮停了下来，看得有些入迷又有些木讷。
　　那人淡淡吐出了烟圈，笑着缓缓说：“失眠了，别告诉宿管。”
　　程铮在刹那，完全忘记了回答，或者说，至今回忆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回答，只听到他那突兀的心跳声，盖过了午夜空中呼啸而过的警笛，盖过了蝉鸣，盖过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如同命运的钟摆有力地证明自己的无法抗拒，为他单调的大学生活注入了一丝鲜活的血液。
　　......
　　记忆中魂牵梦绕的那抹身影，现如今，和眼前的人造人重叠在了一起。
　　......
　　“反正，我们家的小白，待机时永远很规矩的。”周方祺见程铮沉默良久，便又解释道，小白是周方祺给自己家购买的保姆型人造人的昵称。
　　“嗯，我明白了，谢谢。”
　　“那好，如果实在觉得有问题很困扰，那就退了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