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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双面归一 ...


  •   世间诸多嗟叹,人们多半是在遭逢困厄、时运不济时,算来算去算不清,最后百般无奈怪到一个“命”字上。

      戏是如此,人生也是如此。

      只不过,她天生反骨,并不信“命”。

      金发的少女听着婉转的唱腔,诚心赞美,也真心不服。

      “我可不信命,如若是我,定要搅个天翻地覆才罢休”,她百无聊赖地随手弹起一个硬币,按在手背,“猜猜看?”

      “是硬币。”青年答了似乎又没答。

      “哇,钟离大人,你这算是作弊吧。”少女不满地鼓起包子脸。

      “以普遍理性而言,你并没有问我正反,而事物皆有两面,两面皆是一体,何必非要分清。”他笑道,话里却似是意有所指。

      少女无奈地一趴,金发蹭在桌上,唉声叹气:“行吧行吧,说不过您老人家。”

      青年笑笑并未接话,反倒拈起块花瓣似的精致甜点递到她嘴边:“赔罪。”

      她大人有大量地咬进嘴里,台下戏曲幽幽再起。

      天地为炉,芸芸众生不过都在此间挣扎。

      昔日年幼的她被青年单臂抱在怀里,她的手环绕着他的脖颈,像是雏鸟可怜又可爱的依偎。

      而她掌心的刀在他背后对准青年,寒光反射在她金色毫无感情的瞳孔。

      他的语调从来都是不疾不徐,像是世间没有什么可以令他动摇:“我会保护你,所以作为交换,我们也当定下一个契约。”

      他好像对一切都心知肚明,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青年玉石般的眼眸里没有怜悯,只有足以击碎她的温柔。

      她紧握刀的手慢慢垂下,将锋锐收入袖中,玻璃珠似的眼睛像是审视般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考量着他话语的可信度,最终金色的眼瞳里血色的光辉一点点消退,点了点头。

      那似乎是一切宿命的转折,但若要追根溯源,还得从多年前说起。

      自双星降世那日,地脉中清浊之气便开始紊乱,世界各地的占星师同一时间对着星盘所示的内容神色大变。

      找到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事——毕竟有他们所在的地方便是群魔并起,难的是如何处理他们。

      预言家们一致认定,一人将主导革新这个世界,一人必会让白昼沦为无尽黑夜。

      但是从表面上看,双子并无区别,一样的金发金瞳,一样的乖巧可爱——这也成为恶魔最好的保护色。

      如果为了将灾祸扼杀在摇篮,那势必将救世主和深渊主一同杀死。

      于是,这件事争论不休,七方流派皆不能认同对方看法,最后由最为年长也是最德高望重的他接管这对双子。

      第一次看见他们时,男孩和女孩其实在那些实验人员安排下聚少离多,但也许出于血缘天性,他们自始至终握着彼此的手、依偎在一起,戒备又不安地看着面前的高大青年。

      他看着他们手背上袖口下露出的各种针孔和青紫,在心里叹息一声,一手提一个,带着他们从暗无天日的监禁室里走出,真正来到阳光处。

      比起飞快融入环境的哥哥,妹妹稍显孤僻,因此也让他多花了不少心思,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带着她。

      他不知如何该讨小孩子欢心,更不知道如何令一个满身戒备的女孩敞开心扉,于是便只能在物质上竭力满足。吃穿用度,皆有他亲自考量。知她偏爱甜食,便常以这些小玩意逗她,以期能够活泼些。

      “钟离大人……您、您要的……”

      来人初次来这儿打杂,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开始磕巴。

      谁人不知钟离大人的地位超群,可金发的小女孩坐在青年腿上,“非常冒犯”地抓着他的头发就开始编辫子,而对方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任由小女孩把他当成“玩具”摆弄。

      他只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吓得话都说不清,直到青年发话才像是三观亟待修补一样逃走,慌张得把撞歪门口的花瓶,也就在在回身扶住时花瓶的余光里,瞥到青年亲手喂小女孩吃刚送来的糕点。

      钟离大人这么宠孩子的吗?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然后看到一群璃月的孩子们打打闹闹地跑过来,被千岩卫喝止不要打扰钟离大人休息。

      也许,那个小女孩是特殊的。

      他这样想。

      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并且心怀恶意者更多。

      自诩“正义之士”闯入璃月地界,而孤僻者被先入为主地认为是“恶魔”,他们试图杀死女孩,这样的暗杀不知凡几。

      刺客隐身于阴影中,抽出利刃意欲行凶,冷刃的光芒映射狂热的眼眸。

      端坐的青年没有回头,甚至连握住杯子的水都未曾洒出分毫,而周身升起的岩盾却将一切杀意隔绝。

      女孩坐在他身边,完完全全地被笼罩在青年的保护下,无表情的脸蛋乍一眼觉得可爱非常,却在细看之下觉得是毫无人气的悚然。

      她偏头去看被震得倒退的刺客,像是憋在心底很久的疑问,突然就开口问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杀我?”

      哪怕语气平平也避免不了软糯的童音本质,但问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底一惊。

      刺客依旧陷入在自己的狂热里,从地上翻身坐起,大声喊道:“你的存在便是罪恶,只有死了才好。别以为你现在过着好日子,钟离不杀你是觉得你有利用价值,璃月之主想必所图甚大,总有一天……”

      青年放下茶盏,轻轻一声脆响,抬手之间岩造物便激射而出,避开要害打在脆弱之处,令那刺客痛得再无法言语。

      门外一群千岩卫破门而入,将这个闯入者带走。

      女孩被青年抱起,她的手绕过青年的脖颈,藏住方才趁乱捡起的小刀。

      她的头靠在青年胸口,听着他的心跳,慢慢开口:“你也要利用我吗?”

      青年没有接话,于是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并不讨厌被利用……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我唯有拥有价值才可以活下去。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你换了一种形式囚禁我们,想要利用我们,这没什么不对。”

      他行走在三月春光里,绿柳粉花,生机勃勃,而他左手抱着的孩子却如同开败的晚樱死气沉沉,小心翼翼地用言语试探着他。

      她沉默多日,终于在刺客的歇斯底里中感到了不安吗?

      周围多的是想要她性命的人,哪怕表面过得再好,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一碰就碎的泡影,陷入温柔梦却百般思量背后的用意。

      这种状态并非长久之计,她日日身处忧虑与不安之中,恐一念之差便会万劫不复。

      于是,他在此刻做出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注定要将他与她的命运绑在一起。

      “璃月一派笃行契约,我的确需要你……”

      “……需要你自始至终都坚守本心、不堕永夜。”

      “而作为契约的另一方,我将保护你,守住你存在于世的身份。”

      女孩审视着他,他不动如山地接受打量。

      有那么几秒钟,他似乎看见阳光第一次浸润那无机质宛如玻璃珠一样的眼睛。

      “好。”

      自那日起,她从一开始的宛如人偶一样一言不发,到逐渐有了些许正常孩子该有的活泼,在他的“纵容”下,甚至也会跟他开起玩笑来。

      契约既成,他也当行一诺。

      他与温迪商议,建立一所两派联合的学校。

      学校中所有的学生皆由蒙德与璃月子弟挑选组成,表面上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但所学内容除却正常课本,另设有各家入门常识与术法。

      部分品行能力皆是出众者,则进入特殊科和双子一同上学。

      当然,能够进入特殊科里的有不少都是各派的核心成员,反对之人也并非没有,而他与温迪一力担保,可自行决定去留,故而最终也还是推行下去了。

      虽是允诺给双子创造出一个和平普通的环境,但其中深意远不止于此。

      对双子来说,学校内人们传递的善意便是悬崖勒马的缰绳,望有朝一日,令黑暗不吝于将他们吞噬。

      而对于下一代子弟来说,世人极易受偏见所惑,蒙德与璃月的年轻一辈与双子一同相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身经历方能更为感同身受。

      如若哪一天真的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也该是有自己的思考与决断,方才是挑得起各自流派重担的青年一代。

      假如一切一直这样走下去,未尝不是一件令人快慰的事情。

      但那天的阴谋算计,令双子中的一位被夺去,七方流派知晓内幕者俱是人心惶惶。

      不过,他相信着那个孩子。

      从小看着她长大,他深知她比任何人都要聪明通透,同样也足够坚定勇敢。

      她是一竿柔中蓄刚的细竹,看似欲折似摧,却宁折不弯。

      他们查阅无数资料,整肃追查幕后黑手,最终得以找到从幽冥鬼蜮将她带出来的方法。

      世间千万怎敌得过流风的自由来去,于是蒙德掌权人,也是他最信任的老友,自请带回她,孤身去闯那连风都会止息的未知幽冥。

      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温迪将她带回来后,少女似乎又回到当初的沉默寡言,仿佛幽冥的诅咒正在一点点吞噬掉她生而为人的全部情感。

      “钟离,你还在等什么,她肯定会沦为恶魔的傀儡,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几方高层聚集在他的书房,有人咄咄逼人地质问。

      “哎呀,别动气呀,老爷子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来,要不要喝一杯?”

      “去去去,你不要过来啊!”

      能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面不改色地插科打诨也就蒙德这一位了,少年吐了吐舌头,回身收敛了不正经的神色,给老友递了个“我尽力了”的眼神。

      光影层叠交织在青年身上,悠悠岁月不曾让他有过丝毫变化,也或许他本人就是时光的代名词罢了。

      他只是抬起眼,便自有不怒自威之意,令在场之人都安静下来。

      “预言一事,信则有之,不信则无。我与她有旧约,若她永不堕黑暗,我也必定护她周全,诸位不必再言。”

      他的目光穿透人群,与站在门外的少女对上视线。

      少女像是触及某种炽热的东西飞快地转开视线,扭头便离开了。

      他找到荧的时候,她已经倚靠在榻上睡去。娇小的身躯缺乏安全感地蜷缩,也许是在做什么噩梦,眉心蹙起,令他忍不住想要抚平。

      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而她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抓住了他的手,无比自然地枕在了脸颊下,小猫一样的眼睛看上去惹人怜爱。

      “我会死吗?”

      “不会”,他回答道,“走吧,带你出去散散心。”

      她裹了厚衣服,坐在龙背上,云雾像是最轻薄的纱温柔地拂过脚边。

      人间如同棋盘,星罗棋布,俱是渺小一点。

      也许开阔之景,的确能畅快胸臆,淤积在肺腑里的冰冷阴寒之意不知不觉散去大半。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拜访一些老友。”他变回人身,从雪地里捞起她。

      她好奇地抬手戳戳青年未曾消失的龙角,此时他宽衣长袖,眼瞳是人类难以企及的黄金般耀眼,足以称得上一句宝相庄严。

      不过此时,她也无心欣赏。她把帽子扣到脑袋上,瑟瑟发抖:“这里为什么是雪山?”

      青年撩了下袖子,把长袖披在她身上,慢声开口道:“昔日魔神一战,各派大能多数埋骨于此,虽立了衣冠冢,但仍有不甘之愿与遗恨之憾盘踞在此,久而久之,此处便终年积雪不化。”

      她的神色冷肃下来,大概也清楚了来这里的用意。

      一魔既成,便是尸山血海无数。

      他想安慰她,也想警示她。

      她沉默地踏过松软的雪,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你知道吗,他们演改编话剧的时候演到一出俄狄浦斯王的悲剧。”

      “很巧,我抽中了主角——俄狄浦斯。”

      “俄狄浦斯的父亲知晓预言家的警示,便将儿子遗弃,可俄狄浦斯正是因为这样的抛弃,走上杀父娶母的道路,得知真相的他,自毁双目,流亡他乡。”

      “我有时候在想,我与他又有什么不同呢?”

      “早早地知晓结局,然后无知无觉地走上宿命——是啊,无选择的叫宿命,而有选择的才叫命运。”

      “会不会我也有一天被黑暗吞噬,杀了我的哥哥,杀了我喜欢的人?”

      “也许,我死了才是对所有人好的结局。只不过,我尚且有所眷恋,才厚脸皮地活下来。”

      风灌入喉中,像是饮下冷酒,吞下的是冰渣子,到了肺腑却滚烫起来,火烧火燎地蔓延全身。

      她的眼中并无迷惘,有死的决绝,也有生的渴望。

      “看来你已经有自己想要走的路了,那我也有一问。”

      “魈沾染杀戮业障,须得服用连理镇心散方才好转一二,可在你身边,亦有凝神之效。”

      “若你真是所谓的恶魔之子,如何能在幽冥鬼蜮七天七夜不被诅咒吞噬,保持神魂洁净?”

      青年伸出一指点她的心口。

      而她却在这一刻心乱如麻。

      不对,她确实能够使用幽冥的力量,但她同时也的确拥有邪祟不侵的净化之力——若无这道力量加持,哪怕意志再坚定也撑不下那么久。

      如果她不是,那么哥哥……

      她抓住青年的手,可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到,踉跄一下跌到他怀里。

      她顾不上狼狈,急声开口:“哥哥他……”

      他抵住她的唇瓣,不疾不徐道:“但我也没说空就是恶魔之子。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二人同时拥有幽冥与净化之力,救世主与深渊主不分彼此,只看你们的选择。”

      少女怔住,倒吸一口冷气被呛到,狼狈地咳嗽起来,不由自主咳出了泪来。

      无选择的叫宿命,而有选择的才叫命运。

      那我的命运,哥哥的命运……

      青年抹去少女眼角的泪花,却听闻地上有人在喊他。

      “啧,钟离,好久不见,什么时候找了个小情人?”

      两人同时往地上一看,赫然是个脑袋,准确地说,是个骷髅头。

      也许是因为常年在冰天雪地里,也许昔日大能本就不同凡响,它变得宛若水晶一样剔透。

      “咳咳,虽然不是故意偷听,但是本真君或许可以帮到你一点。”

      水晶头骨空洞的眼眶里似乎跳跃着某种东西,却也许只是光影折射的错觉。

      “正与邪的交界本就没有那么分明,所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凡人在世,皆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只不过,能力超乎寻常者的一念之差带来的影响更大。随着你的成长,你的心太矛盾,因此极易被幽冥之物追逐,拥有无上力量的尽头也许就是毁灭。”

      “我可以把你来自深渊的能力封住三年,这三年里,你可以暂时作为一个普通人生活,不会无时无刻有幽冥的亡灵在你耳边嚎哭低语,趁这个机会好好养精蓄锐,做出选择吧。”

      它说的没错。

      她憎恶自己的负面,拥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对她来说,犹如时刻悬在头顶的达摩克斯之剑提醒着她的“与众不同”。

      她抬头看一眼青年,他如同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明白他的意思,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他永远会站在她的身后。

      水晶骷髅蹦跶了两下,黑色的匕首悬浮在她面前。

      她无师自通般抬手握住它,上一次它将刀尖对准青年,这一次,她调转锋芒,将它用力刺入自己胸口。

      冰冷的刀刃刺入体内,诡异地没有流出一滴血。

      人为逆转心智与神魂的巨大痛楚令她立刻虚弱地跪坐在雪地里,她却像是放下了重担一样笑了出来,最后安然睡了过去。

      三年已过,胡桃他们带走了前辈的骸骨,而她也终于找回完整的自我。

      如今的我,有没有变得更好一点?

      她从恍惚的梦里被人喊醒,青年无奈笑她“年纪太小,没有耐心看完”。

      她十分不满地一蹦三尺高,抬头挺胸叉腰一气呵成:“才不是,我已经长大了。”

      硬币叮咚一声掉落在桌上,少女看都没看,随意收入袖中。

      她拽着青年的袖子往前带路,生怕着家伙分神赏花遛鸟,抑或是又遇见什么“值得一买”的东西。

      “快走快走,家里有惊喜给你!”

      金发融入阳光,笑语如三月春花。

      她的确长大了。

      他的女孩,已经从惶然不安的小姑娘变成足以独挡一面的强者。

      这会是一篇校园文,是他亲手谱写的安全屋,也是他们共同定下的契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双面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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