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银河》九月时五

18、第十八章

　　回去后，赵银河给宋宅那边打了一个电话：“明早八点我去接小寒，夫人最近在住院，小寒在我这里待一段时间，我跟她说过了。”

　　宋宅的人依然叫她太太：“好的，太太，那我现在去收拾一下。”

　　翌日一早，赵银河开车去接小寒，他背着书包牵着保姆的手出来，扑到副驾驶的位置上：“耶，妈妈，我可以到你家住啦！”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巧克力小面包：“送给你。”

　　赵银河摸摸他的头，亲亲儿子松松软软的头发：“谢谢宝贝。”

　　牵着小寒回到家，路上顺道买了点菜，进门后赵银河才发现家里没有儿童拖鞋，只好拿了双成人拖鞋给小寒。

　　孩子穿在脚上大了很多，但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到处看妈妈住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赵银河为自己的粗心感到歉疚，抱着小寒说：“对不起宝贝，妈妈忘记准备你的拖鞋了，妈妈下午就去买。”

　　小寒也伸手搂住她的脖子：“没关系的妈妈，这个鞋子也挺舒服的。”

　　赵银河埋在儿子瘦小的肩膀上，轻轻抚摸他的后脑。

　　我的宝贝，为什么这么乖。

　　就算妈妈很少陪在你身边，就算妈妈这么粗心大意，你还是一样爱我。

　　谢谢你对我如此偏心的爱。

　　晚上赵银河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可乐鸡翅，芝士排骨，烤整鸡，白面包，年糕鱼丸汤，香椿小炒，蔬菜沙拉。

　　还拿出珍藏已久的玫瑰印花旋转托盘，摆了三层杯子蛋糕，香草，莓果和巧克力三种口味。

　　苗苗打着下手点评：“你这一桌子真是中西合并，融会贯通，咖啡配油条，炒菜配面包，绝配！”

　　倒了三杯冰橙汁，笑嘻嘻抬头：“晚上要不来点红酒？”

　　赵银河摇头：“晚上陪儿子睡觉，不喝酒。”

　　苗苗说：“好一个慈母情深。”

　　苗苗把西西也带来了，屋里多了一个没见过的小朋友，西西咯咯噔噔踩着步子，围着小寒转圈圈，探着鼻子闻他的气味。

　　赵银河笑着说：“西西是女孩子，是不是很可爱？”

　　她揉着小寒白白嫩嫩的脸：“它也很乖，很文静，跟你有点像哦。”

　　小寒给西西顺毛，然后拿着烟花跑进厨房：“苗苗阿姨，你买的这个烟花怎么放啊？”

　　苗苗从厨房抽屉里翻出打火机：“我带你到阳台放。”

　　仙女棒在火舌的缭烧下，窜出流光溢彩的烟火，绚烂过后渐渐消散。

　　小寒仰头望着遥远的夜空：“苗苗阿姨，烟花飞去哪里了？”

　　苗苗若有所思的敷衍：“飞去天上了吧。”

　　“天上哪里？”

　　苗苗胡扯八道：“天上就是宇宙啊，飞去宇宙里了，有很多星星的地方，星星上的仙女最喜欢看烟花了，我们在下面放完，她在上面就可以看到了。”

　　小寒哦了一声：“那就是飞到我妈妈那里去了，我妈妈就是很多星星组成的，她是银河系嘛！”

　　苗苗笑着揉揉他：“小屁孩儿！”

　　晚上三个人一起吃蛋糕，苗苗关了灯，和小寒一起拍着手瞎唱：“祝你发大财～祝你做好梦～祝你每天都开心~”

　　捧着蛋糕在赵银河面前，笑嘻嘻说：“虽然今天没人过生日，那就提前祝我最好的朋友赵银河，发大财！做好梦！前途无量！一飞冲天！”

　　赵银河闭着眼双手合十许愿：“谢谢，太感谢了。”

　　觉得爱她的人都在身边真的好幸福。

　　*

　　与此同时，远在苏黎世的李遥通过之前的机票短信查询到了赵银河的邮箱地址。

　　窗台上摆了两盆绿植，他坐在书桌前，发出了第一封邮件：【Lily，你好，我是李遥，还记得我吗？】

　　赵银河是第二天看到这封邮件的，稍稍惊讶。

　　仔细回想了下，她回国之后就换回了国内的手机号，李遥应该是联系不到她的，可又是怎么找到她邮箱的？

　　她想了想，打下“你好”两个字，然后删掉，又打了一行问候的话，思考后再次删掉，最后什么也没有发出去。

　　【苏黎世】李遥看着电脑，邮件显示对方已读。

　　但没有收到回件。

　　他有些激动，有些失落，阖上电脑。

　　两天后，赵银河再次收到一封来自苏黎世的邮件。

　　【Hi，Lily，你好，我是李遥。

　　不知道现在的你在做什么，我很想知道你的近况，但是又怕打扰你的生活。

　　如果你不愿意透露你的消息，那我跟你说说我的吧。

　　可能是你带来的好运气，我已经通过考试，加入了查斯教授的实验室，可以留校了，也许这是我人生中的一次转折点。

　　教授很认真，很严苛，科研生活有些枯燥，但也很充实。

　　我把你推荐的那本书也看完了，很有意思，我发现你真的很喜欢这种治愈的，温馨的，写童年的故事。

　　你之前说你喜欢翻来覆去的看《窗边的小豆豆》，《绿山墙的安妮》，《海蒂》这些书，作为一个理工男原本我对这些是不感兴趣的，但是经你推荐，我也开始看了，故事让人感到平和，像默默的陪伴。

　　对了，最近和朋友又去了一次滑雪场，我的技术现在好了很多，我再努力练习练习，争取下次见到让你大吃一惊。

　　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希望你别嫌烦，哈哈。

　　就这样，再会。】

　　此后，他每隔一周都会发来一封新邮件，偶尔两封，大多是闲聊，每次都是已读未回。

　　在他锲而不舍的发送完第七封邮件后，赵银河坐在电脑前思考再三。

　　终于回了第一封：【Hi！李遥

　　收到你的来信了，很开心你的生活越来越好。

　　那就和你汇报一下我的吧，我刚成立了一家自己的公司，不大，但还算有潜力，我很开心。

　　下半年我就要离开广城去北京发展了，这件事目前只告诉了我的父母和我最好的朋友苗苗，他们都很支持我。

　　我从十八岁来到广城上大学，在这个城市待了十三年，在三十一岁这年选择离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是我想我不会后悔的，我要到一个新地方去，打拼我自己的事业，给自己加油！

　　你也要加油，最后，下周是你生日，祝你二十岁生日快乐！】

　　*

　　10月下旬，赵银河告诉苗苗，她要启程去北京了。

　　苗苗惊讶：“这么突然。”

　　赵银河笑着说：“是呀，星跃也要搬到北京去了，放心，等以后姐姐挣大钱了带你飞。”

　　她抱了抱苗苗：“你生宝宝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

　　广城这边还有事务需要交接，把公司搬到一个新城市也不是容易的事，星跃的很多员工都是广城本地人，原本二十多人的项目部愿意跟到北京去的只有七八人，看来到北京那边又要重新招兵买马了。

　　赵银河忙着星跃的人员安排和收尾工作，一边又在联系北京那边的新地址，幸好有李萌这个得力干将帮衬着，省了很多心。

　　小寒已经和宋夫人回苏黎世了，临行前赵银河去庙里求了三个护身符。

　　自己一个，小寒一个，苗苗一个。

　　寺庙是慈祥宽容的地方，站在佛像前，让人心静。

　　寺里送了她一根红手绳，保平安的。

　　赵银河祈福许愿，还烧了三炷香。

　　北京之旅，一路顺风。

　　*

　　一个长达五小时的跨国会议结束后，宋禹泽疲倦不堪的坐上车，近来他常失眠，精神不太好。

　　在车上阖着眼休息，司机问他去哪，他说回家。

　　司机问：“宋先生，回哪个家？”

　　他微怔，哪个家，他的家太多了。

　　半晌后才道：“后海。”

　　他已经很久没到后海这边了，自从赵银河搬走后，他就没在这里住过。

　　今夜月沉，天很黑，他在空旷的主卧里辗转难眠。

　　床头柜上有助眠的薰香，不过此刻是熄灭的，那是赵银河留下来的东西，因为他常常入睡困难，她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托朋友从西藏那边带回来这种薰香，晚上烧一点，可以安神助眠。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联想到赵银河，即便这屋子里已经没有她的东西了，但这里又处处是她的痕迹。

　　这张床是她买的，房间的米白色绸缎窗帘是她挑选的，郁金香的壁画是她请人装的，羊毛的地毯是他和她一起买回来的。

　　那些零散的小物件，灯具，花瓶，一柜子的茶杯咖啡杯，都是她一件一件从各个地方淘回来的。

　　他们搬进来的时候这个房子只有家具，这里的一点一滴全部是赵银河亲手攒起来的，这是属于他们俩的家。

　　无处是她，又无处不是她。

　　宋禹泽昏昏沉沉的睡下了，他梦到很久以前的赵银河。

　　他想起她满怀期待搬进来时的样子，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上楼又下楼，下楼又上楼，然后询问他的意见：“禹泽，你觉得怎么样？”

　　“我还是喜欢木地板，铺上毛茸茸的地毯，冬天不会脚冷，再装一个壁炉，肯定很舒服，不过客厅还是装大理石吧，不然卫生太难打扫了。”

　　“我要在这里放一个梳妆台，这样你每天起床都能看见我，衣帽间的这一半给你，这一半给我。”

　　他说：“不是有那么多房间吗，何必挤着用一个衣帽间。”

　　赵银河说：“你不觉得这样更浪漫吗？”

　　他妥协：“好吧，听你的。”

　　赵银河在房间里转了几个圈，然后扑到他怀里：“禹泽，这是我们俩的家，我好开心啊，我们的新生活要开始了，你说我们会在这里住多久？像我这么怕麻烦的人，我肯定懒得搬，说不定要住到七老八十呢！”

　　“以后我们每年拍一张全家福吧，把它攒成相册，以后老的时候再翻出来看，多有意思啊！”

　　在梦里，她像很多年前那样，笑容满面的勾住他的肩：“晚上想吃什么，赵大厨今天亲自下厨。”

　　长久的紧绷多梦后他忽然惊醒，感觉十分疲劳，坐起来看了下手机，已经凌晨三点了。

　　宋禹泽捏着眉心，拿出床头柜里的安定药物，和水吞了一把。

　　药越吃越多，睡眠却越来越差。

　　凌晨三点五十时，他又起来吞了一把药。

　　这一次睡得很沉，眼前仿佛有白色的亮光，耳边还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只是眼皮太沉。怎么都睁不开。

　　*

　　宋禹泽在病床上收到一封信，寄件人只有一个字：赵。

　　【禹泽，你好，我是银河。

　　前段时间听说你进医院的消息，现在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她很担心你，哭的很厉害，但我觉得你应该只是误服了药量，我相信你不会有什么极端想法的，因为你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曾经我觉得你无所不能。

　　有些事情其实并不重要，是你太执着了，反而徒增烦恼，这么颓废不振的宋禹泽，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离别不是永别，当你痛苦难过的时候，作为朋友，我还是可以向你敞开怀抱。

　　对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去北京了，我的公司也开始走入正轨了，说不定有一天我也会像你一样事业有成，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我还是挺开心的。

　　我留了一个旧手机在信封里，你看到了吗？

　　那是我读高中时用的手机，里面有我以前的一个Q/Q号，很久没用了。

　　我把那个送给你，那是十七岁的赵银河。

　　你有什么话就对她说吧，星星姑娘会听的。】

　　宋禹泽捂住眼睛，眼泪似乎快要控制不住。

　　她说人生太长，爱太浅薄。

　　她说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说可以释怀，但忘不了那些彻夜难眠的日子。

　　她说：“禹泽，我跟你说过无数次再见，你就是不肯相信这是一句真话，你该从你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了。”

　　*

　　宋禹泽按照赵银河留下的Q/Q号搜索，找到一个满满回忆感的老号—星星姑娘，头像是一个顶着西瓜皮的短发漫画少女。

　　点击添加好友，然后用赵银河的旧手机通过。

　　他忍住心底的酸涩，给星星姑娘发了一条消息。

　　【你好。】

　　自动回复：【星星姑娘收到啦！】

　　他再次发送一条：【宋禹泽。】

　　自动回复：【星星姑娘收到啦！】

　　他忍住眼泪，继续发送。

　　【银河，这是十七岁的你吗？】

　　【我是你未来的爱人，但你现在应该不知道我是谁，我们还有一个儿子，叫启寒。】

　　【你会在三年后遇到我，八年后遇到他。】

　　【很快我们就会相见了。】

　　【这一次会不会有些不一样？】

　　【那小子还要再等一等，毕竟他妈妈现在才十七岁。】

　　他开始抑制不住的痛苦，翻看着这个号里的所有。

　　动态，留言板，好友评论，多达几百条。

　　赵银河的毕业照，运动会照片，和同学们勾肩搭背做鬼脸的搞怪照片。

　　2008年9月12日:【叹气叹气，我真的不想参加运动会啊～为什么张老师要点我名！为什么！八百米好累，我要不行了！】

　　2008年9月30日：【果然跑了倒数第一，保持微笑】

　　2008年10月9号：【定了六点半的闹铃，睡过了，没赶上公交车，被老师罚站，不小心把钢笔盖掉垃圾桶了，翻垃圾桶的时候被2班的帅哥看到，女神形象不保，今天真衰。】

　　2008年10月22日:【说好的减肥，又吃了好多肉。】

　　2008年11月2日:【今天又迟到了，还在教室里吃包子被老师抓包了，惨！】

　　2008年11月25日:【今天月考成绩下来啦，我全班第一哦，还有丽丽借了我好多漫画书，今晚回家可以慢慢看了，嘻嘻开心！】

　　2008年12月10日:【什么时候放寒假？急死我了。】

　　2008年12月15日:【今天看了一本小说，虽然是happy ending，但是我好难过，女主角受了那么多伤害，为什么还要再和男主角在一起，我不喜欢破镜重圆的故事，得到的时候不珍惜，失去的时候又怎么会珍惜。】

　　2008年12月22日：【啦啦啦，啦啦啦，买新鞋啦，看上好久了，谢谢妈妈！】

　　2008年12月30日:【老师问我们有没有目标院校，我想了三个地方，北京，苏州，广城，还没想好去哪个，其实我还挺喜欢广城的，就是离家太远了/沉思】

　　2009年1月5日:【又补课，真烦，讨厌数学课，PS今天去玩塔罗牌，刘珊珊说我会结两次婚，生气，她才二婚呢，我偏要一辈子只和一个人在一起！】

　　2009年1月15日:【呜呼今天和磊子一起去滑板！】

　　2009年1月15日:【滑摔了，回来了，屁股疼，下次再去。】

　　2009年1月17日:【又去了。】

　　2009年1月17日:【回来了，屁股疼。】

　　2009年……

　　宋禹泽一条一条的，认真翻下去。

　　那是无比鲜活的，十几岁的赵银河。

　　那样青涩，那样遥远，数十年如一日的，真诚热烈。

　　他抱着头，静静沉默，感受着心底撕裂又缝合的苦痛。

　　我曾以为你是我生命中的恒星，会永远照亮着我。

　　你满怀期待的来到我身边，我却让你伤痕累累的离开。

　　再见，我的星星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