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孤独信使 ...

  •   干净整洁的房间。

      教辅用书和古典名著分门别类排满了书架,桌上的草稿纸按大小顺序叠放在一边。

      林逢注意到,从进来以后陆天泽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怎么了?”林逢低头凑近他耳边问。

      陆天泽知道他是不想引起众人的注意,可他被人簇拥着,这么一来反而更明显了。

      试问你的领导在开会的时候突然和身边人摆出一副“我要说悄悄话”的架势,不想听墙角才有鬼了。

      至少刘弘已经屏息凝神了。

      陆天泽不好意思晾着林逢,只得实话实说:“我觉得这个房间,有点奇怪。”

      林逢四下环顾一周,挑眉,上前一把拉开了抽屉——五颜六色的串珠、大小不一的毛绒挂件、写满了字的小卡片胡乱地缠绕在一起,把窄小的抽屉挤得密不透风。

      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陆天泽忍不住问:“这是死者的房间?”

      刘弘正准备解释就收到了林逢的眼神警告——

      退下,立刻,马上。

      嘁——老闷骚。

      “准确地说,这是七天前死者的房间。刘弘将红线内的空间倒回了七天前,这里停留在案发之后没有被人发现的状态。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个盒子,在外部观测者打开这间屋子之前,整个房间保持不确定性,它既存在又不存在。我们处在存在与否的夹缝中,做出的行动不会对既定事实产生任何影响。”

      楼道里缠得乱七八糟的红线原来是干这个的。

      陆天泽被他的解释绕得有点头晕:“你可以直接说这是个虚拟空间,别搞得这么复杂。”

      林逢认真地纠正:“不,这个空间是现实存在的。我们现在就在七天前。”

      可以在一定范围内倒转时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陆天泽不是完全的不学无术,或者说,只要他想,他完全可以成为蓬莱年轻一代中和林逢分庭抗礼的存在。林逢表现出的只是天赋超群,而刘弘已经不能被归类为常人了。

      而在这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林逢又是什么人呢?

      “咦?”刘弘的声音唤回了陆天泽的思绪,“我倒错时间了吗?怎么没看见遗书呢?”

      “不一定。如果是冲动自杀,就可能没有遗书。”

      刚进门的春姑听完冷笑了一声:“李庭芝,你太不了解女人了。也对,你要是了解女人,也不会一把年纪了还过不了伤心墙。”

      刘弘想替李庭芝辩解两句,被春姑一个眼神吓退,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林逢看她要借题发挥,劝道:“好了,一进来就耍威风,正事儿还干不干了?”临了还不忘回护一下李庭芝,“你也别往心里去,过不了伤心墙的多了去了,连我妹妹也卡在门前动弹不得呢。”

      戴榆是不想过,他是过不了,能一样吗?

      春姑心里呸了一声。她最看不惯李庭芝眼高于顶、自诩清流的样子,假惺惺地像极了令人作呕的卫道士。当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其中存在过分的偏见,可一想到过去李庭芝对戴榆明里暗里的贬低,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家住太平洋吗?管那么宽?

      不过林逢也是老阴阳人了,旁人听不出,春姑可是揣摩人心的高手。他在这个时候提自己妹妹,难保没有膈应人家的心思。

      想到这里,春姑心气儿顺畅了不少:“我刚才去找人了解了一下情况,告诉你们个坏消息,在我们的时间线里没找到遗书。”

      “消息可靠吗?”又是李庭芝。

      刘弘拼命朝他使眼色:这姑奶奶今儿吃枪子了,你怎么还往枪口上撞?就连一直沉默着做隐形人的陆天泽都默默在心里比了个大拇指——勇气可嘉!

      “哟,往常都是刘弘跟我杠,今天来了个杠上开花的?”春姑故意踩着猫步扭到李庭芝跟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吐气如兰,“放心,至少比你可靠。”

      李庭芝僵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春姑扫视一圈:“没人挑刺儿了吧?那我开始说了。我顺便去套了套死者父母的话,也没有出现类似遗书的东西。不过,她的语文老师告诉我,她最近有在写小说。”

      林逢若有所思:“那小说……”

      春姑打了个响指:“这我也打听到了,错题本从后往前翻就是她写的小说,是一本蓝色的本子。”

      “有见到吗?”

      “没有。”

      “垃圾桶查过吗?”

      “倒过了。”春姑意识到了什么,满脸震惊,“你不会要我去查垃圾车吧?”

      没错,我正有此意,林逢心想。不过她挑明了说也就不好给她增加工作量了——“那就先找遗书。”

      “我还是觉得冲动自杀,没有遗书的概率大。”

      陆天泽绝望地翻了个白眼,这位李庭芝是哪里来的榆木疙瘩?轴承都没他轴。他不由得对林逢产生了深切的同情,偌大的西昆仑一个人支撑想必是非常艰难,怪不得人家说他独来独往呢。这么大的工作量压自己身上分分钟辞职跑路。

      “我倒觉得未必。”陆天泽难得仗义了一回,在春姑发作之前抢过了话茬,“你看死者的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可见她平时不是多注重环境整洁的人。但你看她的桌面上,连草稿纸都是从小到大依次排列的。”他哗啦啦地翻着草稿纸,从中抽出一张递给李庭芝:“这张纸上的折痕摸起来非常清晰,要么被重物压过,要么折了很长时间,她连这都抚平了,可见很注重仪式感。会没心思写几行遗书交代一下后事吗?”

      话音刚落,春姑就鼓起了掌,“没看错你,是个好苗子。那么,一个十五岁的女孩要自杀,遗书会放在哪儿?”

      陆天泽不假思索:“桌上或者身上,必须保证有人能看到。”

      遗书是写给别人看的,所以往往在显眼的地方。可这次的奇怪之处在于,就连不显眼的地方都没能找到死者的遗书。

      林逢叹气:“再仔细找找,还是没有的话我们就要去死者记忆里找了。”

      众人四散开去。

      眼下也没有头绪,面朝书架的陆天泽大脑逐渐放空,游移的视线从佛经到老庄,从历史到哲学,从儒家典籍到传记小说。书脊无一例外都有明显的磨损。

      “不对啊。”他皱着眉抽出低处的一本翻开,纸张脱离了装订散落一地。

      “怎么了?”正在查看书架的林逢凑过来看他手上的书。

      “她这样的人居然会自杀?看过那么多书,是不太敢自杀的。踏出那一步的时候一定会迟疑,生死是一瞬间的事,真要迟疑了也就死不成了。”

      “你好像很了解她。”

      “我不是了解她,我是了解我自己。走到绝路的那一刻,时间会变慢,思维却会变快,曾经的读过的东西会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记忆中,总有那么一点能在绝境中生出希望来,也就迈不出那一步了。”

      林逢第一次恨自己词穷,他习惯了安慰别人,可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如今又怎么说得出口呢?他明白陆天泽话里的深意,进而不得不去想发生在陆天泽身上的一切,时人总为他惋惜,惋惜他将过人的天赋浪费于生活的苟且,可或许对他而言——

      “每一样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

      这当然不是眼前人说的话,可眼前人和彼时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林逢不知道和他相遇是不是正确的选择,或许他们应该退回到素昧平生的状态,或许根本就不该把他强行拉到自己的世界。

      他害怕,自己会变成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陆天泽却已经重新振作,转而欣赏起了林逢纠结的表情。他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别人的怜悯,可林逢什么都没说,他沉默着、皱着眉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他也是有故事的人吧,才会觉得潦草的安慰不如不说。陆天泽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泡在了温水里,泡得铁石心肠都柔软了下来,或许母亲的怀抱就是这样的感觉。

      房间里自然没有山石草木,可就在这时,陆天泽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孩留下的声音,和她的名字一样,像一阵风,萧索却不寒冷,赶走了炽热却没有把凛冬带向人间。

      陆天泽绞尽脑汁地搜索尽可能温柔的词句:“我有一个猜测,在她死之前可能还发生了一些事,所以遗书没能留下来,或者说……她不想让遗书留下来了。”

      她离开的时候一定是温柔的,哪怕让她离开的原因是无比的绝望。就像孩子看着这个世界,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哪怕她也只是个孩子。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陆天泽身上,可他心中不知从何处生出一种勇气,他说:“我听见了。”

      林逢点头:“看来,只能去记忆里寻找答案了。”

      春姑摊手:“要我说还不如一开始就翻死者的记忆,省得麻烦。”

      林逢都被她气笑了:“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程序程序!万一追责下来,咱们几个都要在溟海上空炸成礼花。”

      春姑撇嘴:“特殊时期特殊应对嘛,再说了,真要追究起来,溟海估计能被我们这帮人的骨灰给填了。”

      “前提是你还有骨灰。”刘弘跟着较真。

      离开房间,刘弘剪断红线,四面拉起了黑色的帷幔。李庭芝领着一个瘦小的姑娘走到了众人面前。

      她就是郑秋迟。

      她身上璀璨的金光让李庭芝几乎难以直视,他学望气以来,这样的光芒是他平生仅见。

      “是姜瑶的功德。”他听见林逢这样说。

      “您看得见?”

      林逢摇头:“我和姜瑶认识多少年了?总归能感觉出一点。”

      是她。

      他屈膝半蹲,平视着郑秋迟。郑秋迟如释重负地笑了笑:“我等你们很久了。”

      女孩定定地望着他,倏地落下泪来,满面的泪痕反射着细碎的光。

      陆天泽想起书上说,鬼魂是不会流泪的,因为流泪会加速他们的消散,可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受到了鬼魂蛊惑,回过神来时,他看见林逢的眼里闪着泪光,他怔怔地抚过自己的脸颊,触及一片湿润冰凉。

      郑秋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难过了,就像一个人的痛苦总是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可当有人注视着自己的时候,那些被闸门拦住的委屈和不甘就像洪水一样倾泻而下。她不是个坚强的姑娘,只是没有人倾听她的痛苦,她只能一个人承受所有。

      “姜瑶说,答案就在我的记忆里,你们会明白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孤独信使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