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温柔星河 ...
-
连续三天，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陆天泽坐在自习室，望着窗外发呆。林逢送的兔子被兜在衣服里，睡的正香。
后山的警戒线已经撤了，程双双的父母来收拾了东西，捧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来来回回运了好几趟。夫妇两个都是典型的南方人，对着前来悼念帮忙的老师学生轻声细语地说着谢谢。
季闻端着两杯饮料进来，陆天泽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我不喝咖啡。”
季闻挤出一个勉强的笑：“我今天去帮忙，学姐妈妈买的，多了一杯，就留给你了。”
陆天泽摸了摸兔子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我又不喝，你给别人好了。”
“哪还有别人？东西都收拾完了，我们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都散了。同情也好，别的也好，现在说那些，还有什么用呢？人家父母不需要我们表达什么怜悯。你说好好的这么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季闻说着，又有些微微的哽咽。
陆天泽看他眼泡肿得发亮，估计背着人也没少掉眼泪，想了半天的措辞，才说道：“我们永远不能对人类的底线妄加揣测。我们也永远不能相信所有人都是善良的。
“这或许就是法律存在的意义，当道德无法约束人类的时候，就由法律界定一个明确的规则，违反的人就会受到强制的惩罚，通过这种方法，让人产生畏惧，从而约束自己。
“可是结果呢？那些受到伤害的人，那些死去的人，还有他们的家人，该怎么办呢？记忆不会随着审判的结束清空，那些在痛苦中挣扎的人，谁来帮助他们遗忘那些过去？靠旁观者高高在上的劝慰和怜悯吗？”
陆天泽冷哼一声：“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为什么还要问呢？黑暗的事情每天都在上演，我们没有看见不代表没有发生。可人有的时候，自己的日子都过不好，哪还会去操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呢？你死了，关我什么事？当一只快乐的鸵鸟，不也挺好的？”他说到后来，又不自觉地带上了些阴阳怪气的腔调。
季闻按了按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我的祖宗，您可少说两句吧。咱能不做两面派吗？你就真的‘外人面前我文质彬彬，一到家里就阴阳怪气’呗？你这话搁大街上说去，少窝里横。”
“诶，别别别。我在外面人设是元气少年，这话我可说不出口。你就让我背地里发发牢骚，过过嘴瘾呗！我就是气不过啊，你等着吧，这才刚开始，难的还在后面呢。到时候，哎，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编排她呢——女大学生深夜校园遇害，多好的热点啊！反正死的人和他们非亲非故，说出来的话不知道能有多难听呢。”陆天泽像个泄了气的河豚，收起了一身的刺棱。
季闻看着他瘪嘴的样子有些可爱，揉揉他的脑袋，笑容不自觉地慈祥起来：“别老是叹气，说点儿别的吧。我们准备组织了一个活动，由男生负责把女生送回寝室，一直要持续到学期结束，下午我要去做准备，你来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安排。”陆天泽抱着兔子起身，想了想，又拿起咖啡才走了出去。
才走了没多远，迎面过来一个步履匆匆的中年女人，见到陆天泽，有些不好意思的叫住他：“请问，你们学校的东门怎么走啊？”她像是怕耽搁了陆天泽的时间，连忙补充道，“我以前去过的，你大概指一下我就知道了。”
陆天泽看着她——头发梳得妥帖，衣着整洁，脸上细细地涂了脂粉，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疲态。他眉眼弯弯，又是那副阳光少年的模样：“没事，我正好顺路，一起走过去好了。这是要去东门吃饭吗？”
“嗯，食堂人多，我以前来的时候记得东门也有的吃，结果人老了记性不好，找了半天都找不着路。还好遇到你了。”
陆天泽夸张地提高了音量，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你这还叫老？看着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隔壁学校跑这来玩儿的呢！我跟你说，学校的食堂不怎么好吃，我们有空的时候都跑东门去吃。小吃也很好吃，我每次去图书馆都会顺路买一点肠粉、洋芋花、烤年糕、蛋包肠、肉夹馍什么的。正经的饭就一般般了，也可能是老去那儿吃，吃腻了，新开的酸菜鱼还挺不错的，我连着吃了好几个礼拜，吃得身上都入味儿了。”
女人听着他像个导购一样喋喋不休地报菜名，紧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出来吃饭还抱着兔子啊？是女孩子给的？”
陆天泽愣了愣，旋即鬼使神差地辩解道：“不是女朋友啊，只是说让我养着。”
“哦——那得好好养着，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呢。”女人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陆天泽没有反驳，顺着女人的话继续：“哎呀，烦死了，他怎么送我一只兔子呢？一个大男人抱兔子出门好奇怪啊！我也不知道该还他什么礼物比较好。”话一出口，陆天泽就被自己恶心到，在心里疯狂吐槽。
兔子可以养在屋里，为什么要抱出来？不过，女人没有点破，只是热心地给他出谋划策：“那你可以去问问她啊？你看，可以带着兔子一起去，这样提起来也不怎么尴尬。”
“那多不好意思啊，说出来我连这个都不清楚，哪还有脸追人家？”
“说不定人家小姑娘就等着你去问呢，话又不好意思明说。我那会谈恋爱的时候，也是这样子的。”女人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眉眼生动了起来，又突然僵住，转而成了无声的叹息。
陆天泽最看不得这些东西，鼻子一酸，连喘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缓过来，然后把手里的咖啡递了过去：“朋友家里买的，唉，也说不上是朋友，总共也就见了三面。我不喜欢喝苦的，送给你吧。”
女人接过，像是认出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我记得以前有人和我说，人总是要去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因为这个世界总有科学无法到达的地方，总是会有一些情感需要找东西寄托，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活下去的。有些东西兜兜转转又会回到了自己的身边，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注定吗？”陆天泽往前走去，“说这些话的是我的母亲，可惜那个时候我太小了，等我能听懂的时候，却早就失去她了。”
陆天泽转过身，女人还停在原地。他知道，这个母亲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
“我小时候听人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注视着他们关心的人。活着的人，别辜负了那样的关心。”
女人想起这些天萦绕于脑海的梦境，那些漆黑、无助和绝望的奔跑哭喊中闪烁的星星，不禁潸然泪下。
她喝了一口咖啡，异常的苦涩，眼泪是不是不小心掉进去了？
她不知道。
那个男孩早已离开，他笑起来像是自己的女儿，或许他就是女儿派来的信使。
“放心走吧，妈妈挺好的。”女人仰望天空，她没有看到星星，“走吧，妈妈和爸爸都挺好的。”
她喃喃自语着，泪水还是没忍住，顺着眼角溢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直接告诉她。”林逢自然而然地跟上了陆天泽，一手还抱着几本书。
“你怎么阴魂不散的？”陆天泽瞟了眼他怀里的书，“刚从图书馆出来？”
“纯属凑巧，就和……你遇上程双双的母亲一样，都是缘分。”林逢意有所指。
“我承认，我算过了，可我不是引路人，这……不算违规吧。”
林逢笑道：“当然不算，毕竟——我也算过了。”
“行！你预判了我的预判！西昆仑技高一筹！行了吧？满意了吧？”
林逢看他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觉得可爱，忍不住逗他：“你怎么和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前几天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眼泪汪汪像个小媳妇一样，拉着我东奔西跑的，怎么现在又翻脸不认人了？”
陆天泽想起之前回家大哥促狭的笑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那是被妖精下了蛊，猪油蒙了心，我早该知道你们西昆仑鬼话连篇，没一句实话。你看我急得要命你高兴是吧！”
“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这不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这种事情又不能明着说。”林逢强忍着笑意辩解道。
“那暗示呢？我又不是傻子！暗示！暗示一下难道我会听不懂吗！”
“行行行！下次一定。我这次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赔罪的。赏脸一起吃顿饭嘛！我请客。”
陆天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这不像你啊。我听人说，林逢可不是这么大方的人。”
“那你也不是那个传闻中不学无术的小子啊。”
陆天泽接受了他隐晦的恭维，心里有些小小的得意，随即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怎么做到的？”
“跟我去吃饭，我就告诉你。” 林逢看着他毛茸茸耷拉着的头发，忍不住揉了揉，手感和预想中一样柔软。
陆天泽连忙躲开，瞪了他一眼：“成交！”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温柔星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