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木石指路 ...
-
陆家的客厅里，陆天润和林逢正进行着冗长的相互恭维。
陆家和林逢没什么交情，或者说，林逢和大家族之间都没什么交情。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突然造访，陆天润觉得有些棘手，可试探了半天也没弄清楚对方的来意。
此时，一个电话如及时雨般打断了这场尴尬的会面——“喂？哥，帮我个忙。”
听这理所应当的口气，正是一家老小的心肝宝贝陆天泽。
陆天润迫不及待地起身，准备赶紧结束这场让人身心俱疲的对话：“舍弟顽劣，遇上了些麻烦，恕我招待不周。”送客的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小小的雀跃。
林逢饶有兴致地问道：“令弟……是那个体质特殊、天赋异禀的男孩？”
“正是。”
林逢悠悠然起身：“刚好我也没什么事情，一起去吧，说不定能帮上忙。”
林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陆天润却总觉得膈应得慌，这只老狐狸突如其来的殷勤有股不怀好意的味道，可人家礼数周到，落落大方，自己的怀疑反倒显得小肚鸡肠。陆天泽与林逢素未谋面，今天这个电话更是偶然，说不定人家只是早有耳闻、爱才心切，趁这个机会想认识一下而已。陆天润没有深究，两人即刻出发，赶往陆天泽的学校。
学校被老式居民楼环绕，外来人员进出并不困难。很快，他们就见到了等在树荫下的陆天泽。
陆天泽远远地看见哥哥和一人相携而来，还以为是他的相好，正打算调侃两句，没想到近前一看，居然是林逢。
之前晚上在路灯下看不真切，白天细细一看，身姿颀长，清隽不凡——陆天泽搜肠刮肚也只能想到“腹有诗书气自华”来形容眼前这个人。
陆天润正打算互相介绍一下，林逢就一副和陆天泽很熟捻的样子打起了招呼：“好久不见。”
陆天泽眉毛一挑，上前一把拽住林逢的手腕，把人连拉带拖到了没人的角落，劈头盖脸地问道：“头七头七，头你个鬼！人呢？”
林逢明知故问：“什么人？”
“你还问？”陆天泽不禁提高了声调，余光瞟见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哥哥，又压低了声音，“程双双呢？尸体呢？”
林逢看他着急的样子有些可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别急，听我说。我昨天路过的时候她已经在山脚下了。按照常理，枉死的鬼魂会一直在自己的躯体附近徘徊，所以我留意了一下她的周围，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她很清醒，能准确地说出自己的遭遇，却始终记不起自己倒下的位置。我怀疑，她为了保护自己，下意识地抹去了最后的那段记忆。”
陆天泽目光灼灼：“你帮了她。”
“对。我当时看她的灵魂有点点微光，就查了她的命格。她前世是个侠客，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今生乐于助人，抚恤孤弱，如果不出意外，必将一世顺遂，福寿绵长。前世她死于流民，这一世依旧死于非命。两世，她都没有活够自己应活的岁数，她与人为善，广结善缘，世人为何以恶报之？我当时头脑一热，就帮了她。”
“她说了，她要报仇。”
“我知道。”
陆天泽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呢？你怎么办？如果她图一时痛快报仇雪恨，那你呢？赔上自己的轮回吗？”
“如果我的轮回能让一个无辜的灵魂安息，那就是值得的。”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你同情她、帮助她，置生死于度外，是义、是勇。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呢？你置他们于何地？你快意恩仇，死便死了，他们被你抛弃在世上，他们不会为你肝肠寸断吗？被留下来的，那些活着的人，该怎么继续快乐地生活？”陆天泽眼中闪烁着泪光。
林逢垂眼：“我孑然一身，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那我呢？”
“你会为我伤心吗？”
“会。”陆天泽有些哽咽，他和眼前这个人仅仅只是互通姓名，远称不上熟悉。可是，时隔多年，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时候，又出现了这样的人。痛苦的回忆再度席卷心头，原来心结从来就没有解开。
一张纸巾递到了他面前：“对不起。”林逢声音轻柔得像在吹一片羽毛。
陆天泽这才发觉自己脸上尽是湿意，他用手胡乱抹了抹眼泪，又抢过他的纸巾，用力擤了擤鼻子，瓮声瓮气地说道：“谁要你道歉。”过了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小声补了一句：“谢谢。”
他蹲了下来，背抵着墙壁，双手抱膝，蜷成小小的一团，努力平复着心情：“我妈妈，也和你一样，做了英雄，她救了一个女孩。那个孩子，出生就意味着死亡。我妈妈正巧在附近，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结果到的早了一点，那个孩子才刚刚出生。她不忍心这样一个生命被活活地扼杀在自己面前，出手救下了那个孩子。然后，她日夜兼程地赶回了家里。”
林逢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陆天泽自顾自地说着：“结果那天早上，我正和以前一样，嚷嚷着不要吃蛋黄。然后我抬头，就看见妈妈站在门口。我以为她又要数落我，结果她冲我摇头，让我不要说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转身就跑，可她没飘出多远，就像落地的镜子一样，碎了。
“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就这么看着！我宁可自己没有这样的天赋，看不见，我就可以骗自己，这都是假的，肯定是因为我不听话，把妈妈气跑了。他们只知道，妈妈救了一个孩子，搭上了自己的轮回。他们不知道，那个傻女人，强撑着自己虚弱的灵魂，翻越了崇山峻岭，死在了自家门口。”
陆天泽蹲得累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林逢伸手去扶，却被躲开了。
“凭什么要让你们去做救世主？你们不是人吗？你们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妻儿老小吗？你们贪图做一时的英雄，那被你们抛下的人呢？他们就活该失去吗？”
林逢上前，轻轻地揽住他，陆天泽咬着嘴唇，抽抽噎噎地哭着，像个受尽了委屈又不敢吭声的孩子。
“要是知道会惹你伤心，我就不来了。你和你哥本来高高兴兴的，被我这么一搅和，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本来就是商量你的事，你来了更好。”陆天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说话间还打着哭嗝，“那个程双双，我要抢在她之前，找出凶手。她要报仇，那我就帮她把人绳之以法，她不就可以安心上路了吗？”
“你没必要为了我……再说只有三天的时间，又没有尸体。”
陆天泽懒得搭理他，大脑飞速地运转着：“那就找。你在山下接到的人，那她死亡的位置一定就在后山附近。出事的时候，那里全都是打着手电搜救的人，动静那么大，带着一个尸体肯定出不去。所以，尸体很有可能就在山上。昨天去搜山的人有不少被树枝藤蔓绊得不轻，现在都聚在医务室。我去问了问情况，去的有不少是我们专业的，在这片林子里混得很熟，整座山至少被他们仔仔细细地翻了两遍都没有找到，那么尸体应该在地下。”
“警察已经在搜索了，这座山不大，很快就会有结果。”
“来不及了。”陆天泽拉着他的手腕准备往后山赶，正打算叫上哥哥一起，却发现陆天润早就没了踪影。他回想起刚才自己冲着只有几面之缘的林逢又哭又笑、歇斯底里的样子，也不知道哥哥看见了多少，脸上微微发烫。
林逢像是知道他的窘迫，适时地解围道：“陆先生看你拉着我说悄悄话，就自己走了。我认识这个辖区里的几个警察，可以去找找他们在不在。”
刚靠近后山，就听见有人殷勤地招呼：“林先生！你怎么来了？”
打招呼的是个眯眯眼的白胖子，笔挺干练的警队制服有些为难地勒着他的肚子。
“认识一下，这位是谢郅，优秀的人民警察。这位是陆天泽，我的……”林逢迟疑了一下，“我的徒弟。”
陆天泽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
谢郅常与林逢打交道，了解他的秉性，直截了当地问：“出什么事了？”
“坏事，具体什么情况让他来跟你解释。”林逢不着痕迹地戳了戳陆天泽的腰窝。
“嘶——”陆天泽没有防备，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对谢郅抱歉地笑了笑：“你知道林，咳，我是说我师父的本事吧。”
“领教过。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那就好办了。失踪的女孩叫程双双，现在就在这座山里。等我找到她的尸体，我希望你们能以最快的速度抓住凶手。”陆天泽的意思听着荒谬，可语气却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他所说的话。
谢郅直视着他的眼睛，良久才道：“当然。”他目光凌厉，制服在他肥胖的身躯上刻画出分明的棱角，“需要我做什么？”
“放我进山，一刻钟。”
谢郅替他们拉起了警戒线，示意他们进去。现场有不少警员似乎也认识林逢，朝他点头示意。
林逢看向陆天泽：“你要怎么做？”
“群山有灵，我要听山。”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木石指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