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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礼乐之邦 ...

  •   “五、

      四、

      三、

      二、

      一。”

      上官越的话音刚落,写着柳燕燕遭遇的帖子就消失了。

      “老规矩,等一分钟换个新账号发。”她就坐在杨毅平的面前发号施令,还不忘抽空和李庭芝闲聊,“你叫李庭芝?好名字啊。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学的望气,还没出师,师傅让我跟着西昆仑的前辈们边看边学。”

      上官越笑道:“刀不错,挺帅的。”

      “您这么做有把握吗?”

      “您?别别别,”上官越连连摆手,“我是普通人类,普通人类你懂吗?看看我的脸,你觉得我有你年纪大吗?”

      李庭芝一板一眼:“达者为先。”

      “你老实跟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女人缘挺差的?”上官越故作严肃地逗他。

      李庭芝回想起春姑和戴榆,不太情愿地点头。

      上官越“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稀奇死了,你两个师傅都是活泼爱玩笑的,怎么培养出你这么个古板徒弟?别和女人对着干,明白吗?尤其是冥界的女人。”

      李庭芝点头,不知道是懂了还是没懂,继续请教刚才的问题:“所以你有把握送杨毅平进地府?”

      上官越真是服了他:“你还真是较真。好吧好吧,告诉你也不是不行。我喜欢赶尽杀绝,所以一般不是迫不得已,冥界的那群人也不会找我合作。”
      她在名片背面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李庭芝,“这是我的私人电话,有类似的需求可以找我,首单我可以给你个优惠。”

      李庭芝的手伸到一半,突然问:“你需要什么报酬?”

      “幸运。我需要你分给我一点运气。”

      李庭芝接过了名片。

      春姑的电话响了。她接起电话,另一头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很久,春姑问:“你还差多少?”

      对面响起了上官越的声音:“不知道,越多越好。”

      “我会让方近给你送来。”挂断电话前,春姑轻轻说了句,“辛苦你了。”

      上官越收起手机,苦笑着自言自语:“走到这一步,谁不辛苦呢?”

      另一边的戴榆停在张家门前,摸了摸烧火棍上棕褐色的痕迹——

      或许是锈迹,或许是干涸的血。

      这就是方不想生前住的地方——仅仅是个地方罢了,不能称之为家。就像商品停在货架上,总有一天会被别的买主带走,区别只是更高的价钱。

      过去,君子在此留下远行的车辙,将帅在此挥舞进退的长戈,智者隆中高卧,抱膝吟啸,思虑江山对策,书生观书如月,运笔成风,畅想神鬼传说。有政不出房户,天下晏然,是四面胡笳声,一去不回。

      是昌明隆盛,诗礼簪缨。

      戴榆从来都知道读诗书礼易的未必都是君子,不然孔丘也成不了圣人。

      “我就知道你要到这里来。”刘弘走到她身边,看着张家凌乱的小院。

      戴榆没问他为什么找来,只是笑着说:“你来得正好,替我算算,这家人什么时候到头。”

      刘弘翻了个白眼:“这会儿又要喊打喊杀了?那你还拦春姑干嘛?”

      “道理谁都会讲,可是折磨死了方不想一个还不够吗?等过几年事情平息了再或买、或拐、或骗、或绑一个,生一窝的龙子龙孙,有什么意思呢?”戴榆解下身上的木牌,“幸亏遇上的是我,要是真让春姑来送,早给她杀绝了。”

      刘弘嘁了一声:“那你喊乔闵干什么?你不就算准了他会管?”

      戴榆捏着兰花指:“等会你就知道了。”

      妖风四起。

      刘弘被侵入骨髓的寒气冻得一个激灵,往远处挪了挪。

      只听“轰”地一声闷响,平地蹿起一股火,跳跃的火舌顺着戴榆的裙子向上蔓延,却丝毫没有伤及那织金的表面。

      2512区告急!

      2512区告急!

      2512区告急!

      戴榆面无表情地站在幽蓝色火焰的包围中,低垂着眉目。腰牌脱手,砸落在脚边又弹开,无谓地重复着警报。

      2512区告急。

      金匮的小餐馆,陆天泽惊讶地看着自己忽闪忽闪的腰牌:“这居然是个智能的?”

      林逢悻悻地放下了筷子:“这不效率更高吗?不用画符也能迅速接收到信息,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陆天泽扒拉着盘子边用作装饰的石斛兰:“引路人平时的工作量这么大的吗?”

      “怎么?后悔了?”林逢起身去结账。

      陆天泽把坐得皱巴巴的衣摆扯平,他很喜欢这件外套,总觉得有股若隐若现的清冽气味,让他想起雪地里蹦跳着的鸟。

      红尾伯劳是什么样的鸟?下雪的时候能不能见到?

      它是否有着红色的尾羽,是否经常欢快地鸣叫?

      柳燕燕睁开了眼睛,明亮、清澈,那是她父亲的眼睛,那是英雄的眼睛。

      春姑最后一次亲吻她的额头,目送她消失在轮回盘璀璨的金光中。

      “再见,再见。再见!”柳燕燕的声音从生疏到熟练,从嘶哑到嘹亮,她努力地睁着眼睛,想要记住春姑的模样。

      她没有魁梧伟岸的身躯,也没有娴静温婉的气质。她热烈、果敢、正直、慈爱,她有着鲜艳的、火一样的红发,她的手臂曾托举着自己前往每一个地方。

      她是活着的,她在自己黑暗的世界里蓬勃地生长。

      下一次,我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明明只有一瞬间,柳燕燕却想了很多,在她空荡荡的回忆里响起了渺远的鸣叫,她似乎曾经听过这样的声音。

      是在哪里呢?

      有着红棕色尾羽的鸟落在屋前,它身后的盆里是没有燃尽的衣服和纸钱。女人一把抹干净眼泪,吸着鼻子背起了竹篓,孩子们手拉着手跟在她的身后。

      苹果挂在枝头,一片的红。

      “妈妈。”柳燕燕似乎摸到了那双粗糙的、长满冻疮的手。

      没来由地,她觉得这就是妈妈。

      金光逐渐淡去,春姑解下腰牌轻轻一捏,外壳碎裂,倏地化作齑粉,飘落一地碎金,手中的白玉光洁如新。

      “傻孩子,下次,还是不要见到我了。”

      忘川的水泛起波涛,带走了散落在地的金粉。

      乔闵赤足蹚着水,腰上拴着的短棍一下一下地敲着他的腿,见了春姑合掌鞠躬道:“孟婆今天做了笔大生意?”

      春姑问:“你怎么出来了?”

      “祝有异动。”

      春姑一时半刻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敷衍地点头,又问:“伤心墙怎么样?”

      “不可说,不可多说。”乔闵摇头晃脑着走远了。

      春姑看着手里明暗不定的腰牌,喃喃自语:“看来,我还得去凑个热闹。”

      戴榆睁开眼,乔闵就站在她面前。幽蓝色的火绵延到他身上,像是飘动的青纱帐。

      “看看这里,真是让人疲惫啊。”戴榆语气平淡,仿佛问的只是天气如何。沧桑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慢慢晕开,像是戏台青衣拖的长腔。

      乔闵举目四望,不远处流水潺湲。他说:“‘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这些话还是当年你跟我说的,言犹在耳啊。”

      “‘言犹在耳,忠岂忘心’,这些话要是让春姑听见,才更唏嘘。”戴榆循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冰冷的河水,她嗤笑一声,“春姑缺功绩,这次的案子给她正好。哥哥来了你记得提一句,我去说就太刻意了。”

      乔闵点头,又说:“我查了冥界的卷宗,2512区早在三十年前就通报过异常,但都被人压下去了。这里原本就是蓬莱的管辖范围,又恰逢西昆仑内乱、冥王换届,所以我们没有及时注意,后来……”

      “后来五天前有人引冥火烧山,怨气冲天,紧接着姜瑶暴毙,谴使送信。要说这里面没有关系,鬼都不信!”离得很远的刘弘大声说道。

      戴榆挥袖驱散幽蓝色的冥火,刘弘就赶紧蹭过来和乔闵套近乎:“我老远就看见了,你换新棍子了?”

      “谢老七和我换的,我还嫌他这根用着不顺手呢。”乔闵想到了什么,重重地拍拍他的肩,“老十,可以啊,你把刀送春姑了?”

      刘弘耸肩:“你可别瞎说,那可是她自己问我要的,我都不知道她从哪听说这档子事的。”

      乔闵连连摇头:“你就可劲儿拱火吧,服了你了。”

      戴榆说:“没事,迟早要给的,春姑和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

      或许是运气。

      她至少,比我幸运。

      “走吧,该去借道了,完吾该等烦了。”戴榆走到河边,俯身掬水,“至于你……们,我会带你们走的。”

      乔闵合掌鞠躬,起身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熟悉的笑容。

      神佛一样的笑容。

      刘弘依稀记得和乔闵初见时,他赤着上身呼呼地拉着风箱,喊自己过去搭把手。火光映在他虬劲的肌肉上,仿佛壁画上充满力与美的神明,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太阳。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怎么掩饰心中的悲痛。

      刘弘记得,乔闵喝下长生的时候,哭了。

      他们穿过漫天花红的纸钱。

      两张照片,一段红绸,素昧平生的男女就这样草草地结下了姻缘。

      红烛摇曳,烛火下,没有一张欣喜的脸。

      流水的席面是真的,厨师大汗淋漓,宾客狼吞虎咽,长棚里人的体味和饭菜的油烟混杂在一起,他们高谈阔论着政治和经济,然后谈到粮油米面的价格,最后羡慕着方家靠着女儿又发了一笔横财。

      酒足饭饱,有提前准备了饭盒的,有直接拿塑料袋的。整只的蹄髈、炖鸡之类的大菜最受偏爱,如果有没吃完的卤牛肉之类那就再好不过,实在没有,打包一些海蜇这样的冷菜也行,就连汤汤水水也能带回去当面条的佐料。

      宾客散去,杯盘狼藉。

      方不想咬了一口手里的饼,是冷的。

      完吾冷冷地看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两道白色的身影逆着人流而来,是林逢和陆天泽。

      陆天泽不是瞎子,一看这场面就明白了七七八八:“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搞冥婚呢?”

      “要不怎么说是礼乐之邦呢?一群成天念叨着‘八、六、四、二’的老顽固,多少代了,子孙还是守着这些糟粕过日子。”刘弘一开口就阴阳怪气个没完。

      陆天泽正一头雾水,就听见戴榆温柔的声音:“‘天子用八,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你骂人也挑点人家能听懂的呀。”

      刘弘翻了个白眼。

      眼见得闲话又要没完没了地进行下去,林逢适时打断,问道:“叫什么名字?”

      “方不想。”回答他的是一直站在不远处出神的完吾。

      陆天泽皱着眉,他总觉得方不想这个名字耳熟,搜索引擎很快给出了答案——

      没生儿子、被婆家虐待致死的女人,火化前又被家人配了冥婚。

      他是应该生气的,可他现在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双双死的时候,世界在质问她为什么晚回校,女大学生要加强防范;郑秋迟死的时候,世界在质问她为什么不专心读书,网络便是罪魁祸首;柳燕燕死的时候,世界在质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出门,母亲没有加强看护。

      这个世界高高在上地质问着,得出一个不痛不痒、一劳永逸的答案,然后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

      眼睛一闭一睁,又是太平盛世。

      女人真是麻烦,不知道加强防范,不知道洁身自好,不知道相夫教子,不知道无私奉献。世界诘问着女人,错的仿佛永远都是女人。

      方不想死了,可就连她的骨灰都可以称着重量,再卖一份价钱。而这个世界,永远不缺下一个方不想。

      陆天泽突然想到蓬莱那群老东西们的话——“引路人最先要舍弃的,是自己的人性。”

      “一个借道,一个冥婚,也没到要告急的程度吧?”林逢给刘弘递了个眼色,刘弘心领神会,从包里拿出红色的毛线团,绕了房子一圈。

      乔闵走到林逢跟前:“我觉得……这事还是得让春姑来一趟。”

      林逢看他附耳低言,也不知道要背着谁,忍着笑问:“戴榆让你来说的?”

      乔闵松了口气,骂道:“你们兄妹俩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拿我寻开心呢?”

      “我来的路上就通知了,她一会就到。”

      乔闵锃亮的脑袋早就引起了陆天泽的注意,他刚伸手拉林逢的袖子,林逢就说:“他叫乔闵。”

      “也是西昆仑的?”

      “不,是地狱的。”

      陆天泽突然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林逢理所当然:“就是知道啊。”

      “心灵感应?”

      “或许吧。”

      直到林逢牵着他走进红线的范围,他还想着——这世界上真的有心灵感应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礼乐之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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