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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许结朱陈 ...

  •   这是陆天泽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女人。

      上官越并不十分美丽,至少站在戴榆身边难免相形见绌,但她眉心的一道红痕让她的相貌一下便生动了起来。一双眼睛两头尖尖,显得聪慧而狡黠,五分的清秀在她的盈盈笑意之下竟成了十分的漂亮。

      很难想象,她那些恢弘的过去。

      “不好意思,刚去找刘弘借了块引路的牌子,晚了那么一点点。”上官越看见一边的林逢,笑容真诚了些许,“早知道我就先打个电话问你过不过来,省得跑那一趟。”

      春姑悻悻然地收回了匕首,往后退了退。

      戴榆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笑了一声,转头对上官越说:“既然到了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对了,办得利落点。”

      上官越心领神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起了电话,一边笑眯眯地跟另一头的人拉着家常,一边仗着引路人腰牌隐身的便利在监狱里遛弯。

      她旁若无人的絮絮叨叨看得陆天泽心痒难耐,戳戳林逢的后腰:“这是干嘛呢?”

      “煽风点火。”又是春姑回答了他的疑惑,“引路人不能插手现实,但上官越不是引路人。她会用人类的方法结束杨毅平的生命……也行吧。”

      “可你之前也说过申诉的时间太长了。”

      春姑望向他,眼里满是无奈,不知道是对陆天泽的天真,还是对别的什么———

      “你以为,上官越会走申诉这条路吗?”

      春姑说完就抱着柳燕燕走了。

      上官越打完电话,解下腰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杨毅平的后脑:“下辈子注意啊,别落我手里了。”

      林逢问:“谢郅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手到擒来,年底肯定能给他交差。”上官越借着隐身的便利“咚咚咚”地敲着杨毅平的头,注意到陆天泽的目光,还俏皮地敲了个三连音,“你要不要试试?”

      陆天泽眼前一亮,跃跃欲试:“可以吗?”

      林逢挑眉:“你的立场呢?刚刚劝春姑时候的客观公正呢?”

      陆天泽吐吐舌头:“就敲一敲,帮他开开窍。”

      林逢看穿了他的意图:“你一记下去,怕不是给他开开瓢。”

      陆天泽小声嘟囔:“我数数上官越敲的次数,他下辈子不幸做人的话,啥气运都没了。”

      “不知者无罪。”

      “不知道那敲他干嘛?”

      “上官越想馊主意的时候就喜欢敲东西,下次看见她敲敲敲就离她远点,仔细回想一下自己有没有得罪过她。”林逢打了个哈欠,“回吧。”

      呼啸的风穿过漫长的时空,吹在寂寥的土地上。

      临走时,陆天泽买了一兜苹果。

      网络的世界里,一篇图文并茂的帖子悄悄占据了人们的视线,无意间点开的人们被淋漓的鲜血占据了双眼。

      列车开动,周围的一切纷纷向后退却。

      林逢看陆天泽若有所思就没有打扰,捧着保温杯,享受着茉莉花茶的热气。

      陆天泽知道,这或许是最合适的办法,可是,这是正确的选择吗?

      我或许,不适合做一个引路人。

      陆天泽这样想。

      他总是义愤填膺,却又举棋不定,他总是想做很多事情,却又下不了决心,他想要伸张正义,却又希望正义自己得到伸张。他没有办法像春姑一样,侠肝义胆,快意恩仇,也没办法像上官越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有太多的顾虑。

      “林逢,我真的能做一个引路人吗?”

      被点到名的林逢放下杯子:“为什么会这么想?”

      陆天泽认真地看着他:“我是个伪善的人。有些事看不见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看见了又不能置之不理,可我又没有勇气去管那些闲事。”

      伪善又懦弱。

      林逢说:“有时候我也会想,我做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世界没有因为我们的存在变得更好,而我们却因为见识到了世界的坏而对未来更加消极。”

      陆天泽等了半天,追问道:“后来呢?”

      “什么后来?”

      陆天泽不满地噘嘴:“我等着喝心灵鸡汤呢!你怎么说一半就断片儿了?”

      林逢想了想:“做也好,不做也好,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他何尝不知道很多选择根本就是错的?可是大多数时候,人只能在一堆糟糕的结果中选一个不那么糟糕的。

      鸩酒有毒,可是快渴死的时候,哪怕只能缓解一瞬间的痛苦,那也是甘霖。

      “从小他们都说我有天赋,我会成为蓬莱就杰出的引路人。”陆天泽记得小时候,有天赋的孩子们会被集中到一起,接受长辈们的教导。

      他什么都学得很快,可什么都不愿意多学。他打心眼里厌恶这个夺走了母亲生命的职业,痛恨那些引路人对生命的轻贱。

      母亲死了,他们嘴上说着痛惜,却没有人为她流一滴真诚的眼泪。长辈们惋惜她的才华,责备她的莽撞,抛夫弃子,为一个陌生人搭上性命。

      他们见惯了死生,见惯了人性的丑陋,不相信善良,不相信梦想,不相信生命中所有美的东西,只知道兢兢业业地守着冥界的规矩,换取优渥的生活。

      “没有人问过我想要什么,想要成为什么。我什么都想成为,可唯独不想成为他们。”

      父亲说,蓬莱是海上的神山,巍巍然在溟海里漂荡,蓬莱的引路人是散落在人间的太阳。

      那才是他心中的蓬莱。

      而不是机械地生产着一批又一批的引路人,忘记了正义,抛却了勇敢。曾经的西昆仑,现在的蓬莱,都是这样。

      西昆仑有了林逢,他,陆天泽,也可以成为那样的人吗?

      像母亲一样的,像林逢一样的人。

      林逢像是读懂了他的内心:“那就去成为你想成为的,去做你感兴趣的。

      “陆天泽,你可以不是引路人,不是成功的人,但一定要是一个勇敢的人。”

      陆天泽看向林逢,他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像是车厢里灯的倒影,又或许是灵魂深处的光明。被这样注视着,陆天泽仿佛一下子消除了胆怯——

      他相信我,真好。

      陆天泽下定了决心:“林逢,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引路人。”

      林逢愣住,随即笑道:“好。”

      陆天泽削起了苹果,他还不清楚自己要去改变什么,他只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找到答案——

      那个属于春姑的答案,属于母亲的答案,属于蓬莱的答案。

      林逢移过去一个瓷碟,接住陆天泽刀下螺旋下坠的果皮。

      堪堪落地的瓷碟,被完吾一把托住。

      半空中的花生和红枣噼噼啪啪地落回原处,又堆得满满一碟。

      “哗啦”一声,纸扎歪七扭八地倒在戴榆织金的裙摆上。她端坐着,看着龙凤花烛的烛火摇曳。一个瘦弱的女人蹲在她身边,手上摆弄着她荷包上的挂穂。

      门外敲锣打鼓,鞭炮声声。

      完吾听得心烦,蹲下来问道:“想想,吃果子吗?”

      女人抬起头,头发被剪得坑坑洼洼,脸色蜡黄,颧骨高耸,两眼凹陷,像一具会喘气的骷髅。

      完吾啐了一口“造孽”,翻箱倒柜地找梳子,拉着她坐下,就着桌上的矿泉水一撮一撮地梳理她打结的头发。

      戴榆从完吾那里凑了点水,绞了块手帕递给女人。女人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迟疑良久才拿过来握在手里。

      戴榆叹了口气,半跪在女人面前做着“洗脸”的动作。她的手在半空中一遍一遍机械地重复着,终于让面前的女人学着她的样子笨拙地抹着自己脏兮兮的脸。

      纸扎随着戴榆的起身愈发凌乱地滚作一团,她面无表情地踩着纸人纸马往外走,时不时传来竹篾片断裂的脆响。

      完吾帮女人梳着头发,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闻言颤惊丧黄泉,又现生时影……兄与妹手足关情,何在乎改变容形——”

      他捏着嗓子,声音在满地纸扎的房间显得十分怪异。

      方近拎着串纸包走进来,夸张地把眉毛拧成一条:“谁拿指甲刮墙皮儿呢?老魏你也忒损了,搁这儿唱钟馗嫁妹。”

      完吾替女人扎了个马尾,把梳子随手一抛:“哟,刚才怎么没看见你?春姑发完疯你知道来了,小算盘打得挺精啊!”

      “嗨呀,瞧你这话说得,我这不是帮你办事去了?”方近把纸包给他,“我让小云新做的,你摸摸,还热乎的。”

      “也就你们能支使小云,要我们去,有就不错了。”完吾扯了扯自己坐皱的下摆,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哎,要是我也有小云的手艺就好了,现在赚两个子儿比登天还难,才平了春姑的乱子,又要来这儿打零工。”

      方近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媚子借道还不够你贪?”

      完吾笑道:“人为财死,人怎么会嫌钱多呢?死人活人,都是喜欢钱的。”

      方近摆摆手:“我不听你那些歪理,要钱和春姑说去。”

      完吾扔给他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这是鬼钱,可别用错了地方。”

      方近一把接住,满口答应:“明白明白!鬼节咱们去喝两杯!”

      完吾笑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吉时已到,鲜红的长绸拖拖沓沓,带起地上的尘土,漫天飞舞的花红纸钱落了戴榆一身,她冷眼看着道路两边哀哀切切的老翁老妇,拿纸钱折着玫瑰,折完了就随手扔在地上,任人践踏,不知道往哪里去了。

      房间里的完吾拆开纸包,露出一块香甜的发面烙饼,他把饼给了女人,牵着她往外走。

      人模狗样的男人蹲在角落迫不及待地打开红包,蘸着口水数红艳艳的钞票。

      中年男人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时不时咳嗽几声,和人说自己的难处和辛酸。

      捧着排位的老夫妇喜极而泣,脸上是了结心事的释然。

      一个微微佝偻的中年女人摇摇晃晃地跟着吹唢呐的人,目光呆滞。

      完吾牵着的女人回头望了一眼,挣脱了完吾,跑过去把圆饼给她。

      中年女人穿过她的身体,径直往前面去了。

      她愣在原地,慢慢地流出了眼泪。

      她们一样瘦弱,一样呆滞,一样悲伤,像是不同时间的同一个人。

      “方不想,走了!”完吾牵着她的手,与迎亲的队伍背道而驰。

      中年女人似有所觉地回头,只看到一地花红的纸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许结朱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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