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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老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程遥算是无情无义,挂了个上海滩交际花的风流名头,背地里嚼舌根子谁不骂一句“小婊子”。
      她又是梨园行当出身,坐实了戏子的下九流身份。
      像她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利用完陆斯年抬脚就把他踹了也是合情合理,程遥在心里啐了自己一口,回到包间,照样做她风情万种的交际花。
      杨大维瞅了瞅门口的位置,悄声道:“赶紧让他送你回去,这饭我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干爹着什么急呀,正主还没发话呢。”
      蓝纤纤知道这是在点她呢,便伸长了手,将胳膊架在杨大维身上,“回,今儿个也累了一天了,老杨送我回去吧。”
      温香软玉在怀,杨大维心一横,拖着蓝纤纤就跑路了,留下一个干女儿收拾烂摊子。
      出去前陆斯年夹给她的菜还剩下小半碟没吃完,程遥不想浪费,便自己一个人坐下来,就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点一点吃完了。
      “吃饱了?”
      陆斯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也不知道站在那看了她多久,中指和食指之间还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着。
      程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点头道:“饱了。”
      “走吧,送你回去。”
      “麻烦陆老板了。”
      陆斯年拧断手里的烟,笑着道:“不麻烦,能送程小姐回家,我乐意之至。”
      一路无话,直到回了程遥的小院,两人却都没有动。
      “程遥,我后天要暂时离开上海。”
      “那程遥先祝陆老板一路顺风”
      陆斯年笑着摇头,“程遥,不问问我去哪儿?也不来送送我?”
      “不了,我不喜欢送别人。至于陆老板要去哪儿,去做什么,那都是陆老板的事,程遥不敢僭越了。”
      “你在我这儿放肆的还少吗?”
      “我要是一板一眼地做事,陆老板也不见得会看上我。”程遥环抱着手臂,视线从车窗外调转到前方,“程遥一向是个没心肝的人,难为陆老板在我这儿白费力气了,以后陆老板来往上海,不必知会程遥,也不必来找程遥。”
      “陆老板的情,程遥受不住,也还不起。”
      她打开车门,从小院到廊下的这几步路走得很快,车灯照亮了前路,在小雨中勾勒描摹出程遥的背影。
      她始终挺直着脊背,不曾低过头。
      陆斯年沉默地看着她走远,有一瞬间,他很想把程遥抓回来,锁在自己身边,就像他曾经祝福程遥的那样,让她永远不能离开自己。
      他找了好久的月亮,对他不屑一顾。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陆斯年不是神仙,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再在上海待下去,他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短短一段路,程遥走得如芒在背,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人紧盯着她的视线,脊背一刻也不敢松懈。
      蔡妈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接她,不忘往院子里瞄一眼,努嘴道:“幺幺,不请陆公子进来坐坐,喝杯茶再走啊?”
      “姆妈,不用这么麻烦了,以后他不会再来了。”程遥挽住蔡妈的手,像个孩子一样靠在她身上,“我跟他没戏的,他才是天上月,我就是水里泥,本就两不相干。”
      “姆妈,我是不是很贱啊?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就不要脸的凑上去,用不着的时候就一脚踢开……啧,还是钱好……还是钱好……”
      蔡妈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我们幺幺啊,是很好的姑娘,很好很好的……幺幺很乖很听话的……幺幺啊,也会遇到一个对你很好的人,你也很喜欢他。会好的,都会好的……”
      程遥听着蔡妈翻来覆去的安慰,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里明白,自己这一辈子再不会遇到第二个陆斯年。
      可程遥依旧不后悔将陆斯年推开,在她的心里,立着一杆秤,划着一道分明的界限。她接近陆斯年,本就是为了杨大维的生意故意讨好,这并非真情,而是另有图谋。乃至牵扯出那些过往,程遥不过是多了一些实打实的愧疚之情。
      也不是没有动过心,程遥都会把滋生出来的妄念掐死在心底。
      说到底,程遥当交际花这些年,自私自利惯了,眼中只放得下二两碎银,那些麻烦的情爱一向不去沾染。
      来往十里洋场的贵人们比她会演戏,从来叫她宝贝亲亲,也没见哪个真爱她。
      程遥只当她和陆斯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蔡妈搂着她好一阵,程遥慢慢缓过劲来,叮嘱蔡妈早先休息,自己上了楼,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走到窗边一瞧。
      院子里的车灯还亮着,一点暗红色的火星子在车窗边明明灭灭,那根点燃的烟快被雨水打湿了。
      程遥关了电灯,屋子里只剩下夜色与寂静,她点了点窗边映着的车影,“祝你好运。”
      “那么晚安,陆老板。”
      .
      又过了两天,上海入了冬,除了必要的交际应酬,程遥概不出门,窝在家里自得其乐,却架不住她干爹一个电话把人打发出来。
      杨大维在电话里说,邀她去南郊龙华寺拜拜佛,去去晦气。
      好端端的没事去拜什么佛,程遥直觉有异,却也没多问。
      龙华寺是上海远近闻名的千年古刹,就是可惜地段偏僻了些,不是诚心礼佛,少有人来。
      时近傍晚,山路两旁的杂草耷拉在夕阳的余晖里,萧瑟的气味爬满山道。
      山门底下摆了一个摊,程遥好奇地张了一眼,只见那幌子上明明白白写着铁口神断四个大字,笔迹龙飞凤舞,十分嚣张。
      程遥又看了一眼就在算命摊头上悬着的龙华寺匾额,不禁乐了。
      佛道两家不合是常事,也曾听闻两家对骂,“秃驴”和“牛鼻子”不绝于耳,就没见过像他这样直接拦在人家庙门口做生意的道士。
      “这位道长,不知师从何方?”
      那道士头戴道冠,一身灰扑扑的黑色道袍,脸色煞白,唇色嫣红,另戴了副黑色墨镜,活脱脱一个病痨鬼似的模样,见有生意上门,咧嘴一笑,“贫道龙虎山紫阳真人门下贺青山是也。”
      “原是龙虎山的道长,失敬失敬。道长可帮我算一卦?”
      贺青山朝她招了招手,冷不丁掀起一边的墨镜,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珠子来,程遥被唬了一跳,强立在原地没有动。
      他眼珠子转了转,手上掐着决,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话,像模像样地替程遥算了一卦。
      “贺道长不用我的生辰八字?也不看手相?”
      “算别人的尚且用得着,算你的那可就方便多了。你面堂发黑、两眼乌青,是最正宗的倒霉样,要不然两天就会有血光之灾。”
      “那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破财消灾了?”
      贺青山放下墨镜,两手缩进袖子里,很是无奈地摇头,“错!大错特错!贫道可不是那些江湖骗子。”
      “这灾呀,十有八九是消不了的,根源还在你姘头那。他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你又与他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爱而不得、执迷不悟,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程遥差点没一巴掌掀翻了他的小摊,什么叫姘头,这厮说话也忒难听了。纵容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但看他这一张嘴,没什么生意也是正常。
      贺青山是个半瞎,看不清程遥黑下来的脸色,还在那滔滔不绝,“要我说呀,即便你现在不爱他,为了自己的小命,就装作个爱他的样子,对他说些甜言蜜语或许可行呢。万一呢?万一他就幡然醒悟了呢?你就说,你其实爱惨了他……”
      “照你这么说,我是非死不可了?”
      贺青山顿了顿,“额……差不多吧……我这儿还有一道家师送的保命符,你看你要不要试试?”
      他从道袍里抽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符纸来,上面用朱砂乱七八糟不知道画了什么东西,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符纸。
      程遥略微有些嫌弃地接过符纸,“那便多谢道长了。”
      “不客气……”贺青山见她拿着符纸就要走,忙大呵一声,“站住!这符纸要钱的!我浑身上下就剩这一张符了!你给我回来!”
      程遥在贺青山声如洪钟的威胁下,收回脚,“道长觉得多少钱合适?”
      “我门有规矩,只要这个数,分文不多,分文不少。”
      贺青山比了个五的手势,程遥便猜测着报价。
      “五百大洋?”
      贺青山抬了抬眼镜腿,用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瞅了她一眼,“错!只要五文钱。”
      “额……可是道长,我身上并没有带铜钱啊。”
      “没有?没有就先欠着吧。”贺青山微微一笑,额角细碎的发丝晃在风中,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意思,“早晚会还的。”
      程遥眉头一皱,朝贺青山微一点头,“如此,那便有缘再见。”
      “走吧……走吧……”
      黄昏蔓延到山脚,贺青山浸在薄薄的暮色中,伸了个懒腰,“我也该走了。”
      .
      与约定的时间迟了一刻钟,程遥进到龙华寺正殿时,杨大维那颗拜佛的心早被扔到荒郊野外了。
      一见着她,就把她拉到一边,压着声道:“我的姑奶奶,你可算来了!”
      “干爹,不是来拜佛的吧?”
      程遥索性把话头挑明了,杨大维不置可否,“北平陆家的老太爷点明要见你,干爹也是没办法了,你就去见他一见,老太爷不会为难你的。”
      “干爹早说呀,这点儿小事我还能不答应干爹吗?老太爷在哪儿呢,带我去见见。”
      “啊哟,我就知道侬心疼干爹,老太爷就在后边厢房呢,等会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干爹就不多点你了,干爹晓得,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杨大维最爱这套。
      程遥应了,单枪匹马去找这北平来的陆老太爷。
      陆老太爷单名一个寻字,按辈分说,他是陆斯年的爷爷,可又不是亲爷爷。陆斯年是从陆家旁支过继给正房的孩子,老太爷对陆斯年一向管教极严。自从陆斯年留洋回来,老太爷是越看这小子越不顺心,这次陆斯年又一声招呼不打跑来了上海,在上海待了一个多月,连他的电话都没回。
      陆老太爷派人打听好了经过,当夜就撑着七十多岁的高龄坐了火车赶过来,倒是要看看这勾得他家孙子魂不守舍的狐狸精长什么模样。
      狐狸精程遥有礼有节地敲响了厢房的门,得了回应后,规规矩矩地进了屋。
      厢房内只点着一盏油灯,一个干瘦的老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脸上挂不住二两肉,眉毛紧堆在一块儿,凑成个苦大仇深的样子。眼睛半眯着,从里头映出一点渗人的精光。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往下耷拉着,不苟言笑。
      程遥向着老太爷行了一礼,“不知老太爷有何要事,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你就是程遥?”
      “对,我就是那个程遥。”
      “陆斯年这一个月就是和你厮混在一处?”
      程遥拨了拨头发,苦笑道:“程遥承蒙陆老板错爱良久,自知配不上陆老板,早和陆老板说清了,以后必定老死不相往来。”
      “你可知道他去了哪?”
      “他没说,我自然也没想着问。”
      陆老爷子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道:“我见过你爹,倘若你爹还在,你和陆斯年也称得上门当户对。”
      “老太爷您说这话是可怜我呢还是埋汰我呢?”程遥笑了笑,“要是我爹还在,可不会看上陆斯年。”
      “倒是和你爹一样,牙尖嘴利。”
      “老太爷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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