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手摘月》村口烫头莫师傅

31、31

　　与州城处在九州大陆的正中位置，水陆便捷，是极其重要的交通枢纽，此地人烟稠密，往来商旅繁多，是仅次于神都的世间第二大城。
　　若仅仅是地理位置优渥，这与州城倒也成不了如此大的名气。
　　盖因与州城外便是封印孽龙所在的太苍山，城中更有三百年一出世的无上秘境——小苍山。
　　传闻这小苍山秘境中藏着上界仙人留下的法宝，若是有缘人能得到这法宝，便有望得证大道，飞升上界。即便不是有缘人，小苍山灵力鼎盛又加之灵药灵兽繁多，进入秘境者亦可寻到自己的机缘。
　　是故这与州城成了远近闻名的香饽饽，历来修行之人都想进一趟小苍山秘境。
　　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进入小苍山秘境的。
　　坐镇与州城的修士一族韩家定下规矩，凡是要进小苍山秘境的人，都得通过韩家设下的考核，赢得一块进入秘境的腰牌。
　　你要问这韩家是什么来头？
　　都知道这孽龙的封印是东海和人间修士共同掌管的，那韩家初代老祖正是传说中帮助龙王封印孽龙之人，封印一事也由韩家历代接手。
　　而韩夫人的亡夫韩自然正是出自这钟鸣鼎食之家，虽说他这一支不过是韩家的旁系，头上到底也顶了个韩字。
　　上述所说皆来自于春花那张闲不下来的小嘴，赶路无趣，她总喜欢同程遥东拉西扯。
　　一来二去，程遥便发现这姑娘眼见倒开阔，遇上什么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我小的时候就喜欢听我父亲讲故事，他常年在外经商，走过的路也长，遇到过的稀奇古怪的事情也多，我每回听完，都忍不住央他下次出门一定要带上我。”
　　春花撩开马车的窗帘，兴致勃勃地指向了窗外的景色，“你们看！总算到了！我都好久没有回来过了！”
　　从西镜一路往中原走，广袤又略显苍凉的西境大地转变成了富饶的中原沃土。
　　各式各样的马车井然有序地汇入到城门口，站在城墙上往下望，一眼看不到车辆的尽头，各不用说夹在其中的行人。
　　“一会儿到了本家，你这跳脱的性子得收敛一些，可别吓着了你大伯父他们。”韩夫人微微笑着，语调轻柔地训了她一句，引得春花连连作揖扮乖。
　　“我哪敢在他们面前放肆啊！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春花挨着韩夫人撒娇，她本是粗中有细的姑娘，见到程遥在一旁没有插话，便主动提道:“程姐姐，等会儿进了城，你和陆哥哥不如先到我们家去坐坐，你们救命之恩，我们还没有好好谢过呢。”
　　韩夫人也劝道:“正是此理，还望程姑娘和陆道长切莫推辞。”
　　见母女两个如此亲热又心有灵犀，程遥禁不住想起了自己那神出鬼没的老爹。
　　程遥的娘生下她没两年就卷着家里一半的钱跑路了，当时她两岁多，还没有记事，也不知道她的生母是个什么模样。
　　连这件事都是后来老爹有一次喝多了酒跟她说的，从小到大，老爹都没提起过程遥的母亲。
　　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把程遥拉扯大，临了临了，自己却没熬过去。
　　又或许，老爹来到她那个世界的目的就是为了养大程遥。
　　她不清楚，也不想问，无论如何，他都是程遥的老爹。
　　一个喜欢喝酒，英年早逝的上海滩巨贾。
　　程遥收回散发的神思，笑道:“这一路过来，多亏了你们照应，我和小师叔才不至于风餐露宿，要说谢谢，也该是我和小师叔多谢你们。”
　　“我想先进城找间客栈住下，等安顿好了，自当会再去拜会。”程遥敲了敲车窗，问了一句正在赶车的陆斯年“小师叔意下如何？”
　　“就依你所言。”
　　隔着一道车帘，陆斯年的声音听起来无波无澜，像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似的平静。
　　奇怪，自从幻境出来以后，陆斯年对她倒是百依百顺。
　　是她的错觉吗？
　　还是说在这些旁支末梢上，陆斯年根本不在意。
　　程遥暂且压下心中疑惑，紧跟着道:“我想等回了韩家，夫人另有要事，就不再叨唠韩夫人了。相逢便是有缘，修道之人斩妖除魔本就是分内之事，夫人不必将此事挂在心上。”
　　韩夫人听出她的意思，也不再为难，点头道:“程姑娘有心了，如此妾身也不再强求。两位若是遇到难处，尽可来找妾身，妾身愿尽绵薄之力。”
　　“那在此便多谢韩夫人了。”程遥向着两人一抱拳，马车也刚好停下。
　　程遥撩开车帘，衣角却被春花扯了一下。
　　“程姐姐……你一定要和陆哥哥百年好合哦……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他呢……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的，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啧，她喜欢陆斯年这件事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不对……
　　这么近的距离，以陆斯年的耳力岂不是听得一清二楚？
　　程遥心中一跳，面上却装了个十足的淡定，捏了捏春花的鼻尖，笑道:“人小鬼大，姐姐走了，你自己乖乖听话……”
　　随后二撩车帘，潇洒地往下一跳，正好踩中陆斯年的脚尖。
　　她急忙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看清了陆斯年鞋上半个鞋印。
　　“小师叔……我觉得以你的身手不该被我踩到脚吧？”她狐疑地盯着他，“莫非……”
　　陆斯年八风不动地站在那，由得她打量，眼底的眸色越发深沉，反问道:“莫非什么？”
　　“莫非你是想试探我的身手？”
　　她倾身上前，仰起脑袋对他露齿一笑，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那可就要让小师叔失望了，我一时不察，没有躲过去。”
　　女孩娇媚的容颜一下绽放在他眼前，近在迟尺的距离，只要陆斯年抬抬手就能碰到她的发顶。
　　喉结一滚，他不动声色地回答:“身手如此差劲，还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倒是浮屠山头一个。”
　　“那就足以证明我天赋异禀，能干常人不可为之事。”她理直气壮地狡辩，两人一道走在繁华的街头，程遥迈着轻快的小步子，对身后的人接着道:“小师叔若是觉得我身手差劲，还请小师叔多多赐教。毕竟我这次外出历练可是你带的我，到时候一回浮屠山，赵师兄他们都长进良多，就我一个不中用，还不是丢得你面子？”
　　“不过话说回来，你一定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可不蒸馒头争口气，咱也不能让人家看轻了不是？不对不对，你是浮屠山小师叔，辈分放在那，谁敢看轻你，到时候受嘲讽的人指定还是我。”她委屈巴巴地设想着将来，半天也没听到身后人的回音，只得偏过头去目光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小师叔，你这样会显得我很傻，一个人自言自语会吓到别人的。”
　　陆斯年轻笑一声，同她并肩而行，“是挺傻的，那这样就不傻了。”
　　“程遥，你会是浮屠山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没有人敢笑话你。”他身形笔直，程遥和他站在一处，正好到他肩膀的位置，要是往后退一些，这个人的背影就能替她挡去大片的阳光和迎来的人群。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淡漠，程遥却觉得他说这话时无端透出几分坚定来，于是程遥安心地窝在他的影子下，笑道:“嗯，我相信小师叔说的。”
　　人一旦放松下来，难免会想起口腹之欲，加之他们连日赶路，都没吃上什么正经饭食，程遥肚子里的馋虫都被这满大街的飘香勾起来了。
　　“咦，那有家汤饼铺子！”程遥在数种诱惑的选择中当机立断选了一种最省时方便又美味兼得的，她惊喜地挥手一指，拉着陆斯年进了铺子。
　　这间铺子半隐在街角，生意虽不红火，但胜在地面干净，老板人看着也和气，见到两人进来，便招呼道:“两位客官看着面生，是头回来本店吧？咱们店里有神都来的好手艺，一碗萧家馄饨，漉去汤肥，可以瀹茗；樱桃毕罗，酥香可口，在与州城中，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倒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小小的一家汤饼铺子里面竟售卖神都来的吃食。
　　程遥眼睛一亮，“那就烦请店家各上一碗萧家馄饨，一碟樱桃毕罗。”
　　“好勒，两位客官稍等。”
　　等自作主张点完两个人的饭，程遥才略带歉意地看着陆斯年，“忘了小师叔辟谷多年，已不吃这些凡尘俗物了，可我点都点了，还请小师叔千万赏脸。”
　　陆斯年对她这先斩后奏的本事习以为常，只是略微一挑眉，好笑道:“若是我执意不吃，岂不是会被你和店家赶出门去？”
　　“小师叔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可不是像是会强人所难的人。”程遥托腮一笑，“若是你执意不吃，我就勉为其难把刚刚点的都吃了。”
　　“勉为其难？”陆斯年轻睨了她一眼，“亦或是乐在其中？”
　　“唔，也或许是两者兼有？”程遥打了个哈哈，“在山上的时候，就常听赵师兄说起神都的各色小吃，没想到能在与州城吃上，也不知道赵师兄他们三个如今在哪里。”
　　“你想知道？”
　　谈话间，两人的馄饨和毕罗都上了桌，程遥埋头尝了口鲜香的馄饨汤，“有缘自会相见，我只要知道他们三个平安无事就好。”
　　陆斯年夹起馄饨的手一顿，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她埋头与碗中的馄饨饿斗，只露出小半张侧脸，被热汤润湿的唇瓣在阳光下浸出红亮的色泽。
　　“听起来，你很关心他们？”
　　程遥抽空点了点头，“要是没有赵师兄、聂师兄和独孤师姐，我也不能拜入浮屠山，进不了内门。我要是不能拜入浮屠山，此时此刻我也不能和你面对面坐着吃馄饨。”
　　“我的确很关心他们，因为他们真心关照我。”程遥吹了吹馄饨上的热气，那一线升腾的热气在空中飘忽一转，消失在两人面前。
　　不大的店铺，三三两两围坐着的客人各自诉说着故事，人间烟火的气息将格格不入的陆斯年包容到一块。
　　面前的姑娘咬下半口馄饨，抬起眼眸笑道:“那你发现没有，我也很关心你呀。”
　　“程遥……”陆斯年低声念她的名字，余下的话却好像被他吞没在了唇齿间。
　　连这声意味不明的呢喃都被淹没在人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