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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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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澜生是最没有立场说出这话的人。
于情于理都没资格,他昨天才认识秦昭,更是完全不了解她口中的那位“未婚夫”。再说他一个外人,不该插手别人的家事。
但话就是这么脱口而出了,而且说得斩钉截铁。
在这个年代,或者说哪怕是二三十年以后,都鲜少有人意识到产后抑郁是种多么可怕的病。
温澜生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娴静的妻子会每日每夜痛哭流涕,她不吃不喝,抗拒女儿,排斥丈夫,到最后任何人的靠近都会引得她发疯一样嘶吼。
景春的死对外称是病逝,其实是自杀的。
那天她前所未有的平静,没有哭也没有闹,安静地躺在床上,在熟睡的表象中一点一点失去了体温和呼吸。
一边是在襁褓中哭啼的女儿,一边是在棺材里沉寂的妻子,温澜生不知道那一天自己抽了多少根烟,他什么都不记得。
景瀚东痛失爱女,声嘶力竭地指责他、控诉他,温澜生一句话都没辩驳。
他把一切归咎于自己,归咎于他和景春这段以利益为基础的婚姻。
她心里一直装着人,温澜生知道,出嫁的那天她脸上的泪就没止过。
礼炮齐鸣,到处都是喜庆又刺目的红色,温澜生于心不忍,对景春说:“如果嫁给我这么勉强,可以告诉你父亲,他不会真的逼你。”
景春摇摇头,低声说:“反正不会是他,都一样。”
婚车稳稳前进,温澜生伸手替她擦干脸上的泪痕:“还是开心点吧,万一你觉得我也还可以呢。”
景春终于笑了,对他说:“谢谢你。”
温澜生牵起她的手,让她挽住自己的臂弯。
那时他有多信心满满,现在回想起来就有多狼狈不堪。
——“什么味道?”
思绪回笼,温澜生低下头,看见女孩伸着脑袋,小狗似的嗅了嗅鼻子。
“好香啊。”
温澜生抬头看了看,说:“好像是卖烤红薯的。”
他问秦昭:“想吃吗?”
秦昭点头。
“坐这等我。”
温澜生走下石桥,去给嘴馋的小姑娘买吃的。
秦昭下车的时候把相机也拿下来了,夕阳西下,天色暗了下来,她举起相机,对准不远处的男人。
咔嚓,他刚好转身,秦昭趁机多按了两下。
“小心烫。”刚出炉的红薯冒着热气,温澜生剥开皮,递给秦昭,说,“走吧,送你回去。”
秦昭举着红薯,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已经耽误他一天时间,她再不舍也知道该结束了,她对温澜生说:“谢谢你啊,今天陪我玩。”
温澜生也没客气:“真想谢就去你哥面前多说点我的好话。”
秦昭呵呵笑起来:“知道知道。”
白天的时候温澜生就叫人买了吃的和药送到旅馆去,也交代了声秦昭和他在一块。
轿车停在旅馆对面的马路边,秦昭下车前温澜生客套了句:“以后有机会再来木樨州玩。”
天黑了,他看不清秦昭的表情,只听到她说:“应该没机会了吧。”
“再见。”北风寒冷刺骨,秦昭开门下车,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一路跑进旅馆大门。
文静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打开房门喊:“是不是昭昭回来了?”
“嗯。”秦昭放下东西,走出房间问,“你还难受吗?”
文静说:“吃了药好多了。”
“我哥呢?”
文静耷下眼皮:“出去了。”
“哦。”
昨晚秦昭喝醉了,但没断片,她听到他们在房里争吵。
想缓和文静的情绪,她转移话题道:“今天我去溜冰场了。”
文静有些惊讶:“澜生带你去的?”
“嗯。”秦昭点头,“可好玩了。”
文静紧张道:“没摔到哪里吧?”
“没。”秦昭挽着她回房间,“你吃饭了吗?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
走廊里灯光昏暗,回到房间秦昭才发现文静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眼皮也是肿的。
她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把桂花糕喂到文静嘴边:“这个不甜,很好吃。”
文静笑着咬住,说:“你今天没少让澜生花钱吧?”
秦昭噘了噘嘴:“那我也答应他帮他在我哥面前说好话的。”
文静说:“我嫁过来的时候你才十四,现在看着好像也还和以前一样。”
她抬起头,叹了声气:“时间过得好快啊。”
秦昭把脑袋靠在文静肩上。
时间过得好快,她还记得他们结婚的那一天,家里来了很多客人,热热闹闹的,到处都贴着喜字,茶几上有吃不完的糖,从那起这个家终于有了个能陪着秦昭说话的女人。
她记得文静怀第一个孩子时秦旭有多开心,也记得她流产那天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灰云。
母亲过世多年,秦昭其实还有一个姐姐,也是生病早夭,阿嫂又多次流产,至今无子。
父亲秦睦找了个所谓的大师算命数,大师说他们这个家阳盛阴衰,男子多前途敞亮,一生平安无虞,又问他家里有没有女儿或姊妹,叮嘱他务必要小心。
秦昭不信这些,秦家在南蝉州有头有脸,有些事稍微打听便知道,算命的明显是故意这么说给秦睦听的。
但父亲和兄长却对此深信不疑,从她成年起就给她张罗婚事。
程堂山比秦昭年长一些,两家人关系亲近,他和秦昭也算是自小相识的青梅竹马。
那时还没有什么“谈恋爱”的概念,程堂山时常会来家里吃饭,到周末也会带着秦昭出去玩。
秦昭拿他当朋友当哥哥,但突然说要结婚,她懵了,没做好这个准备。
又或者她不是没做好结婚的准备,只是心里不大愿意就这么决定了往后要和这个人共度一生。
按秦睦和秦旭的意思,恨不得她今年就把婚礼办了,早早离开秦家,好破了阳盛阴衰的诅咒。
后来还是文静出面,说冬天太冷,等明年开春了再说吧。
在木樨州的第三天,秦旭去了温澜生新开的公司考察。
秦昭和文静在附近逛了逛,阿嫂心情不佳,到最后反倒是秦昭陪着她散心。
返程的那天,秦旭递给秦昭一盒糕点,说是温澜生叫人送过来的。
依旧是三个小时的车程,木樨州的阳光再温暖,也没法照散南蝉州的阴云。
晚上程堂山作东,在饭店里订了包间,说要给他们仨接风洗尘。
他坐在秦昭身边,问她木樨州好玩吗。
秦昭点头,手里握着调羹,面前的雪梨炖燕窝珍贵滋补,她却想念起那碗赤豆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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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到秦昭的消息,是在一次应酬晚宴上。
身后那桌的宾客交头接耳,温澜生举着酒杯无意中听见,才知道秦家被退了婚。
上个冬天结束后没多久,秦旭带着妻子去了国外养病,生意全权交给了合伙人负责,温澜生已经许久没和他联系过。
如今都快入秋了,他才知道秦昭并没有如期在春天举行婚礼,而那位程家少爷已经另娶他人,据说还是奉子成婚。
温澜生一下子受到不小冲击,怔在原地好半晌,有人走到他面前来敬酒都没发觉。
他自己家里就一堆破事,从来离这些绯闻传言远远的,还是头次主动找人打听八卦。
他实在是好奇,既然是那男的和人奉子成婚,怎么反倒是秦家被退的婚?
旁人悄声告诉他,那是因为秦家小姐先在外头有了情人,被未婚夫发现,两个人闹了起来,程堂山出去喝酒消愁,寻欢放纵才有了后来种种。
温澜生喝光杯子里的红酒,当下心里只有三个字,不可能。
再见到秦昭,也是在一次晚宴上。
当时他的蔚澜逐步走上正轨,事业蒸蒸日上,正值合作方的小女儿庆祝生日,温澜生应邀出席。
进门后他就看见了她,两个人遥遥对视一眼,很快错开视线。
两个人都明白,这种场合,还是装陌生人比较好。
但看到秦昭不善应酬,被人当面提起和程家的丑闻,难堪得下不来台时,温澜生又没法真袖手旁观。
念及和秦旭的往日情分也好,还是单纯动了恻隐之心也好,在理智开始思考之前,他就已经朝着秦昭迈步走了过去。
“昭昭。”他喊得亲切,嘴角微微上翘,问道,“你哥和你阿嫂都还好吗?”
秦昭抬起头看着温澜生,愣了愣才开口回答:“都好。”
他又和秦昭寒暄了几句,说:“那边的蛋糕很好吃,我记得你爱吃甜的。”
他顺理成章地把她从人群中带走,以兄长之友的身份,照顾她也是合情合理。
在无人的阳台,秦昭低着头松了一口气。
温澜生抿了口酒,问她:“你怎么会来?”还是一个人。
秦昭说:“小慧过生日,我和她以前是同学。”
她说的是邹慧,邹铭的小女儿,这场宴席的主人公。
被程家退婚后,太多人和秦昭断了往来,面对邹慧的邀请,秦昭再不想见人,也不忍心拒绝。
温澜生点点头,两个人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时之间找不到话题可聊。
“我后来总是想。”过了会儿,温澜生轻声开口,“是不是我那天的话怂恿你了。”
秦昭问他:“什么话?”
“让你别嫁给不爱的人。”
秦昭笑了笑:“是吧。”
温澜生吸气,嘀咕了句:“造孽。”
听说是在秦昭的书里发现她藏着别人的照片,温澜生问她:“情郎呢?跑了?”
“情郎”这个词听起来很滑稽,秦昭还是笑着,说:“没有什么情郎,我就是不想结婚,故意的。”
温澜生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疑惑道:“那照片上的人是谁?”
秦昭扶着栏杆缓缓抬眼,看着他的眼神莫名带上几分心虚。
“你。”
温澜生手一抖,火苗划过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