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飞花斋叶

9、住院（一）

　　李奇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薛定邦送进医院的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医生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压根什么都听不见。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果，如果，如果薛叔出了什么事的话，自己要该怎么跟阿福叔，跟妈妈。甚至还有尹叔那边交代。
　　他们都是那么认真的把薛叔交给他照顾，让他看着他，好好的吃饭，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工作。

　　“小伙子，我说的话，你有在听吗？”看着他心神不宁的样子，医生用手敲了敲桌面，连音量都放大了。
　　李奇猛地抬头，他看着医生，好半晌才开口：“抱歉……医生，我有点……”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鉴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你最好还是赶紧联系他的家人，因为下一场手术很重要，我们需要他的家人到场签字。”
　　李奇神色黯然，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我会和他家里人联系的。”

　　医生走了。
　　李奇坐在长椅上，他看着急救室那没有变绿的红灯，内心慌如乱麻。

　　他应该联系谁？
　　薛叔的爸爸妈妈在中国，就算打电话通知，最快赶来的时间也得两三天。
　　老妈还国外参加学术研讨会，也根本赶不回来。

　　李奇紧握着手里的电话，他没有犹豫地，直接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听。

　　“喂？李奇？有什么……”
　　“尹叔……”李奇抓着电话，他听着那头熟悉的低沉男声，禁不住眼眶都湿润了，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抖，“尹叔……薛叔他……”

　　“定邦他怎么了！？”
　　尹仁的声音突然就急了起来，同时，电话里也变得嘈杂了起来，有个女人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尹律师”“尹律师”“你不能这样”之类的话，听上去也是非常的着急和无奈。

　　几秒之后，所有嘈杂的声音都没有，只剩下了尹仁那焦躁不安，甚至是快要抓狂的声音。
　　“李奇！定邦他到底怎么了！？”
　　李奇抬手擦了一下眼睛，他试图让自己情绪冷静下来：“薛叔他生病住院了，他需要动一个手术，我没办法在同意栏上签字，我妈又在国外回不来。尹叔，你能不能……能不能来一趟波士顿。”

　　“会的，我会来的，并且是马上。”尹仁在电话那头说着，他的声音给了李奇一些安全感，“我现在马上去安排直升机，你先告诉我他在哪个医院？”

　　“在校内医院。”李奇说，“他在消化科。”
　　“好的，我知道了。”尹仁说道，“我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就到，我会跟院方和医生联系的，你别担心，就在那里等我来，听明白了吗？”

　　李奇点点头：“嗯，我会的。只是尹叔，你的工作没问题吗？我刚刚好像听见詹妮弗小姐在旁边说话？”
　　尹仁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没有什么比定邦的身体健康更重要。”

　　丢下这句话，尹仁挂断了电话。
　　李奇背靠着长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头那股不安，在这通电话之后，就消散了不少。

　　尹仁是在一个半小时之后到的医院。
　　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但是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

　　“我在飞机上已经听医生说了，胃穿孔，大出血。”尹仁在医院门口这样跟李奇说，“我已经联系了院方，会尽快安排定邦的第二场手术。所以，现在带我去签字。”
　　说着，他风尘仆仆地，没有任何休息就直接跟着李奇去找主治医生。

　　等到他们忙完手术前的必要确认手续之后，李奇才发现，尹仁是一个人来的，他身边没有跟着徐雨，甚至连自己的老爸都没有跟来。
　　“事务所的事，还需要你爸爸出面。”尹仁说着，摸了一根烟出来，在察觉到李奇的目光之后，他又把烟塞了回去。

　　“……小雨哥呢……”李奇问。

　　不会是跟你吵架了吧？为了薛叔的事？
　　后面的话，李奇没能问出口。

　　尹仁看着他，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已经跟他打过电话了，他手里还有些事没办法走开，所以没有跟我一起过来。不过他答应说，只要忙完，就很快过来，我想晚上的时候，就会来这边的。”
　　李奇松了一口气。

　　薛定邦的第一场手术已经结束了。
　　他被转到加护病房，尹仁和李奇都不能进去，只能透过玻璃窗远远地看着躺在床上，被各种监测仪器环绕的他。

　　尹仁看上去憔悴得很，他的金牌律师好形象在此刻荡然无存。
　　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早就被抓得一团乱，衬衣领子被拉开了，领带歪歪斜斜的，身上的西装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弄得皱巴巴的。

　　他们站在玻璃窗外面看了一会儿就又回到了长椅边上，尹仁嘱咐了李奇两句就走开了，看上去是有谁打了电话过来。
　　“……是的，妈，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不，你不用过来，他就是个小手术。真的，真的，我没说谎骗你，不信的话，一会小雨过来我让他跟你打电话说，他说的话，你总该信了吧？嗯……我知道，我会跟他们联系的……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栗子他没事儿，就是个小手术。春节的时候，你们跟干爹干妈一起过来陪他住一段时间就好了……”

　　尹仁的电话很长，大概持续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他挂断了电话回到了李奇的身边。
　　“我妈的电话，她担心得很。”尹仁长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李奇看了他一眼，问：“薛叔的爸妈那边，尹叔你也联系了？”
　　“对啊。”尹仁说道，“栗子……不，定邦生病，无论情况好坏，我都有通知他们的必要。”
　　“那……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李奇又问。

　　“……我不知道。”尹仁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了口，“也许很快，也许很长。”
　　李奇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我说安排私人飞机接他们过来，他们说不需要。”尹仁继续说道,“具体过来的时间，要根据定邦的身体状况来决定。”
　　李奇摇头：“尹叔，我不懂。他们不是薛叔的爸妈吗？薛叔生病，他们都不来看的吗？”

　　尹仁看着李奇，他伸手rua了一把李奇的头；“傻孩子，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第一时间来看孩子。中国和美国，那么远的距离，老人家年纪大了，一来一去也折腾。更何况……”
　　“更何况？”
　　尹仁冲着薛定邦的病房看了一眼：“定邦他也不想让父母担心，我想如果是他醒着，估计都不会同意我给干爹干妈打电话。另外就是，干爹干妈也相信我能照顾好他……”

　　尹仁说着，神色突然就黯然了起来。
　　“……其实我没能照顾好他，如果我做到了一个兄长应该做的，他就不会现在这样脆弱又无助地躺在病房里。”

　　如果我做到了一个兄长应该做的……
　　尹仁的话，让李奇心里突然一阵闷痛。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为薛定邦难过，还是在为尹仁难过。
　　“尹叔，你需要吃点什么东西吗？”李奇站了起来，“我去给你带点外卖回来。”

　　尹仁摇头：“你自己去吧？别管我，我没什么胃口。”
　　李奇没有说话，他点了点头离开了。

　　走出医院的李奇，他没有像是对尹仁说的那样出去找吃的，他在距离医院不远的公园坐了下来，盯着眼前的湖面愣神。
　　那是一滩死水。
　　没有风的话，湖面连一点波纹都没有。

　　李奇盯着那潭湖水看了很久，他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还没有通知李熵。
　　李奇抓了抓头，他拨通了李熵的电话，并且通告了薛定邦的病情。

　　如同尹仁一样的，李熵第一时间就跑了过来。
　　他找到李奇的时候，正喘着粗气，白皙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手里在抓着一张联谊海报。

　　李奇瞥了一眼他手里的海报，问：“跑过来的？”
　　李熵咽了口唾沫，他随手把海报撕成两截，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拽着李奇往医院走：“走走走，带我去医院看薛叔。”

　　李奇甩开他的手，停在了原地。
　　李熵回头看他：“李奇？我不知道薛叔住哪间病房？”

　　“我不想去医院。”李奇低着头说。
　　李熵没吭声，他走到李奇身边，蹲下身体，凑到李奇的胸前，抬头看着这个晚自己一个小时出生的弟弟。

　　李奇的脸上，到处都是泪水。
　　他的眼眶红彤彤的，像是兔子的眼睛。
　　李熵站直了身体，他叹了一口气，把李奇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温柔地抚着李奇的后背，一次次地亲吻着李奇的额头，低声劝慰道：“那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薛叔他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李奇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
　　他反手紧紧抱住了李熵的背，头埋在李熵的肩头上，禁不住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