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飞花斋叶

14、分歧（一）

　　薛定邦的手术很成功。
　　切出来的肿瘤很大，超出了专家们最初的预估——这也是手术时间被拉长的原因之一，他们必须小心地避开那些血管，谨慎地为他选择最佳的手术方案。

　　切出来的组织被送去做了检查，结果是好的，良性，并且没有恶化的征兆。
　　“他很幸运。”主治医生由衷地说，“因为大部分这种情况都是恶性的晚期。但是如果他依然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的身体，下次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绝对，绝对不会有下次了。”尹仁斩钉截铁地保证着，“我会好好的看着他，照顾他，不会让他再糟蹋自己的身体~！”

　　尹仁话是这样说着，事实上，在薛定邦从ICU病房转进普通病房的那天，他就被工作逼得不得不回纽约。同样的，徐雨也跟着他回了纽约。

　　尹仁走的第二天，史密斯就到了波士顿。
　　“老薛，你说你这身体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咋就突然生这么重的病呢！？”史密斯看见薛定邦躺在床上，情绪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来。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薛定邦笑笑，“再说了手术很成功，活检也是良性的，别担心。只是辛苦李熵和李奇了，他们两个这段时间在不停的照顾我。史密斯，他们是有责任和担当的成年人了，作为父亲的你，应该感到高兴。”
　　李奇努了努嘴，他本想说还有尹仁，但是想想这话不该自己来说，所以也就把话给咽了回去。
　　两个人正说话呢，护士小姐姐就已经推着药车过来监督薛定邦吃药。

　　趁着吃药这当口，薛定邦问着李奇：“你的论文怎么样了?”
　　李奇皱眉，脸上的表情有些痛苦。
　　时间已经逼近DDL，他为此耗费了大量时间在实验室，但是论文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他之所以这几天一直这样频繁不断地跑薛定邦这儿，也有这个原因——他不想再泡在研究室，不想再面对那些数据，不想再面对那些解不开的公式和问题。
　　但是，事实上是，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问题会以各种形势出现在他面前，犹如当前薛定邦对他发出灵魂的质问一般。

　　“李奇，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李奇的沉默，让薛定邦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奇撇了撇嘴：“薛叔，我知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看着薛定邦吃完药，李奇和史密斯也没多呆多久就离开了。
　　李熵正坐在车等着他们，一看见他们从病院大楼里出来，一脸笑嘻嘻的就迎了上来。

　　李奇看着他和父亲两个凑一起说话，鼻尖嗅到一股甜香，他闻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却隐约知道那是女孩子身上的香水味。
　　李奇问：“你去约会了？”

　　李熵挑眉：“对啊？”
　　李奇脸上隐约有些不快：“你还真有那个闲情逸致？”

　　李熵不以为然地耸肩：“那不是尹叔已经替薛叔安排好所有的一切了吗？最好的看护，最好的营养师。最重要的是，薛叔才从ICU出来，现在是恢复阶段，医生准许的探视时间也很短，如果我去叨扰了他，那不就是打扰了他和阿福叔打电话的时间了吗？”
　　李熵的话怼得李奇有些回不上嘴——那话里话外不外就是指责他去病房的次数太频繁，压根就没有让薛定邦在住院期间得到应有的休息——因为病情的关系，薛定邦的胃被切除了1/3，这么大的一个手术下来，精力已经不必从前，他需要频繁的休息来补充体力。

　　“我觉得还是应该给阿福叔打电话。”李熵握着方向盘在回家的路上碎碎念，“毕竟他那么在意薛叔，即便不再是恋人关系，作为朋友，他也有知情的必要呀？”
　　“在薛叔的健康问题上，我和你都没有决定权。”李奇坐在副驾座缓缓开口，他整个身体窝在位置上，衣服隆起，这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看上去更小。

　　“可你不也还是给尹叔打了电话？”李熵说道，“在我看来，这两个人其实也没区别啊？”
　　“怎么没区别！？”李奇说着，嗓门不由得拔高了几分，“他们能一样吗!?”

　　李熵莫名其妙地看了李奇一眼：“我们只是在讨论，你用不着这么大的反应吧？理论上来说，尹叔和阿福叔都是薛叔爱过的人，在这一点他们的确是一样的没区别啊？那为什么就能通知尹叔，就不能通知阿福叔呢？”
　　李奇板下了脸，他看上去不愉快到了极点，但是嗓门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大，说出来的话也比刚才的话也根据说服力：“我跟薛叔做了约定，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可以通知阿福叔。尹叔他不在这约定之列，所以我只是做了一个男人该做的事而已。”

　　李熵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李奇：“男人该做的事？”
　　李奇掷地有声：“遵守约定，以及责任。”

　　对于他的话，李熵禁不住笑了起来，如果不是他手里正握着方向盘，他可能要原地起立为李奇的话鼓掌。
　　“说得好，守约和责任，这真是一套不错的说辞呀！？”李熵笑着说，“在你看来，阿福叔是守约，尹叔就是责任了哦？李奇，我不能够理解你的看法，为什么要把尹叔归为责任呢？尹叔他对薛叔有什么责任呢？就因为他跟薛叔认识了四十年，就因为他辜负了薛叔？所以他就该丢下他作为社会人应该有的职责，把工作丢给老爸，自己跑到波士顿来照顾薛叔？哪怕他身边已经有了小雨哥，他那样尽职尽责地照顾薛叔，那么小雨哥呢？小雨哥就不是他的责任了吗？相对之下，阿福叔是什么呢？被圈养的小宠物？他没有资格去关心，去了解薛叔的生活和现状吗？”

　　“太双标了，太自私了。”李熵说道，“李奇，你让我真是叹为观止！”
　　眼看李熵的措辞越来越激烈，史密斯忍不住开口：“行了，别叨叨了，我这忙得才休息一会儿，不想听你们在这里吵吵！”

　　父亲搅和稀泥的话在两兄弟这里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李奇并没有愤怒，他安静地坐抄着手，冷冷地说：“李熵，你想说什么，干脆就一块全说了吧！？”
　　“我承认，薛叔生病住院这件事上，我们都有责任，我们辜负了老妈的重托，我们没有照顾好薛叔，任由他的病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真的全部都是我们的责任吗？”李熵噼里啪啦的说着，嘴里的话像是豆子一样往外倒，“生活是自己选择的，我们没有一个人去逼迫薛叔选择现在的生活方式，就算是阿福叔也在那么努力的想要让他变得开心起来，可是他就是那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谁都拽不出来。”

　　“李奇你没发觉到吗？他已经成为了黑洞，他在不停的将所有人吸进他的能量圈。”
　　李熵的话越发的尖锐和激烈了起来，他的手势变得越发的多，多到史密斯都在不停的在后排座叫他，让他注意方向盘，注意交通安全。

　　“小雨哥想要在波士顿开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李奇！？”
　　李奇撇着嘴回答：“他开的是网红店，发展产业链是很正常的举动。”

　　“哈？你是这么看的吗？”李熵笑着摇头，“小雨哥的店在全美开了多少了？好莱坞他那边开了多少？拉斯维加斯开了多少？纽约开了多少？唯独只有波士顿他一家都没有开，你以为他是为了什么！？”
　　“纽约离波士顿不过三个小时的车程，他花了十年才把店开到这里，这意味着什么，你真的不懂吗？”

　　“李奇！？那他妈知道吗？这意味着小雨哥在为尹叔做退让，做抉择！”
　　“为了尹叔下一步把工作重点挪到波士顿！”

　　“这一切都是为了薛叔~！”
　　“当初他们都不选择来波士顿是为了薛叔，现在他们选择一起来波士顿，还是为了薛叔~！”

　　“李奇，还要怎么样呢？还要怎么样做，尹叔才能偿还他的罪呢？你要他抛弃自己身边的责任吗？还是要阿福叔再次无家可归！？还是让小雨哥再次跳进纽约港？”
　　“这都不是薛叔想要的结果，但是却是他造成的结果。”

　　“就像是他当初不想要放尹叔走那样，却最终造成了尹叔爱上别人的结局。”
　　“生活，已经为薛叔做了选择，他为什么要那样守在原地惩罚自己呢？他明明应该还有更幸福，更广阔的未来啊？”

　　李熵说着，却比李奇更快地掉了眼泪下来。
　　他已经停下了车，用手奋力地锤了一把方向盘，汽车喇叭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震撼着李奇的鼓膜。

　　“我比任何人都想要薛叔好好的。”李熵抹了一把泪，他别过头不去看李奇，“你以为我是没有心的吗？李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我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薛叔拿着他那只宝贝的怀表为我启蒙物理的事，他那个时候笑得那么开心，仿佛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难倒他的。可是他现在变得那么瘦弱，脆弱得好像浮萍一样，风一吹就散。我想帮他，可是我什么都帮不了。”

　　“李奇，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了解。”

　　“你就像是薛叔，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从来不看旁边的人一眼。”

　　“李奇，我不喜欢这样的你，一点都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