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际》天瑶

6、第一章 子夜吴歌5

　　然而，他不曾料想到，仅仅到了第二天，女子居然不告而别。
　　她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如此突然，快得仿佛是一场梦，若不是他起身之后还在绝壁上，他定会认为只是自己做了个美梦而已。
　　那个美丽绝伦的女子，就这样消失不见。
　　当她离去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对她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昨天女子自称冯小怜，只知道她昨日谈论间曾说自己最讨厌龙涎香的味道，只记得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和腰间的“玄”字玉佩。

　　——玉佩？
　　听到男子口中的话，冯小怜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吟片刻，却没有再说话。
　　吴子夜说道：“怎么？你答不上来了？你倒是说啊！你倒是解释啊！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
　　吴子夜步步前进，说道最后一个“为什么”时已经走到了冯小怜的面前，双手紧紧握住了红衣女子的肩，使劲地摇晃着。
　　四年前娶她时，他牢牢记住了关于她的每一个特征，例如那块玉佩。这些年来，他四处打探，却始终从未发现过有刻有“玄”字的玉佩，偏偏她身上有，更何况，她唱的那首歌还是两人相遇时的曲子。更重要的是，她还承认了自己的名字。
　　即便，那个面容他已经记得模糊，但是——
　　这世上，可有这么巧的事？
　　“够了！”高长恭一声冷喝，分开了二人，挡在了冯小怜身前。不管他们是什么关系，冯小怜曾有恩于自己，他不能不管。
　　“你算是什么东西？竟敢插手我们的事情？”吴子夜已近乎崩溃，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装神弄鬼戴面具的人。
　　高长恭顿时愣住，不知如何回话。这个时候，自己居然都没有可以帮她的身份么？
　　“好了，”冯小怜终于冷冷开口，“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回你的吴歌馆。”
　　吴子夜挥手示意下人开船，便转过头去，不再看冯小怜。三人一时沉寂无语，都静静看着洞庭湖的夜景。

　　月亮升至正空时，吴子夜带着所有人回到了吴歌馆。
　　“高……公子，”怕透露高长恭的身份，冯小怜立刻改口，“我们要单独谈一谈，你能否先行离开？”
　　高长恭淡淡答了声“好”，便转身离去。
　　冯小怜看着高长恭离去的背影，一时竟有些失神，就这样什么也不说便离开了么？哪怕，问一句也是好的。可是，他不在乎——
　　看着女子脸上的失落，吴子夜强行压抑了一路的愤怒终于爆发，他猛然将冯小怜推到门上，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也没能躲过，就这样被他推得背靠在了门上，看着男子眼里露出了一丝猩红色。
　　——仿佛是要杀掉自己的颜色。
　　男子双手紧紧捏着她的双肩，许久，才盯着她，用一丝颤抖的声音哽咽地问道：“为什么？”
　　看到男子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连一向冷漠的她都忍不住为之动容，脸上露出一丝同情。然而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我们什么时候成的亲？”听到女子口中问出如此荒谬的问题，男子终于流出那一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哈哈大笑。
　　“你居然连我们什么时候成亲都不记得了？哈哈，好、好啊！”那样凄厉的声音，充满了自嘲与讽刺。
　　短笛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夜间的宁静，却让吴子夜更加心绪紊乱。
　　“我确实不记得了。”冯小怜却丝毫不理会男子的伤心，声音冰冷，“我看，你也忘了的好。”
　　这句话仿若惊雷打在吴子夜心上，令他痛苦不堪。
　　为什么会这样？四年前那一幕幕温存，一片片深情，一段段回忆，她居然全部都忘记了么？那自己又何必苦苦坚守四年，暗自等待？
　　——原来，她早已将自己忘记，他这四年来所等的，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梦想。
　　“你……当真不记得四年前我们在巫峡的一切了么？”男子隐忍着心中的剧痛，开口问道。
　　冯小怜只是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那么，你这次来的目的呢？”吴子夜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问道。
　　冯小怜淡淡说道：“你就当我没来过，我即刻离去。”
　　笛声忽而变得凄厉，仿佛知道屋内人的谈话，生出哀怨之情。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冯小怜叹了一口气，转身便要离去。
　　——不对！今日她的谈吐、举止与四年前的她判若两人，难道真是自己认错了？
　　——不可能，她叫冯小怜，又有那块玉佩，怎么会不是她？
　　难道？吴子夜脑中突然想起一个说法，听说世上有种药叫忘情水，喝下之后便会忘记所爱之人。难道她是吃了这种药？
　　仅仅只是须臾之间，吴子夜的脑中便转了千万个想法，但每一个想法好似都说不清。
　　如此，便留下她吧。
　　吴子夜想到，立刻开口：“我答应你。”
　　冯小怜蓦地回头，看吴子夜一脸严肃地说道：“我答应你，加入兰陵阁。”
　　“为什么？”冯小怜冷冷地问道。
　　“因为，我要让你想起我。”
　　看着男子表情露出的坚定，冯小怜心里有一丝无奈。但他这个决定却还是让自己欢喜的，毕竟，已经迈出了兰陵阁至关重要的一步。
　　她微笑，转身而出。

　　“我倒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冯小怜从屋中走出来，看着高长恭的脸色依旧漠然，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含有淡淡柔情。
　　高长恭却不答话，仍然自顾地吹着曲子。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忽高忽低，宛若风雨袭来。
　　——这是……风雨？
　　他是在告诉自己两人之间有风雨要来么？
　　冯小怜轻浅浅一笑，轻舞起了步伐，她一身红衣，猩红的如鬼魅般，踏着轻灵的脚尖，如暗夜间的精灵，悠然舞动于天地之间。
　　——这样动人心弦的曲子，这样曼妙多姿的舞蹈，这样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二人，他如何忍心破坏眼前如此唯美的景象？
　　吴子夜眉毛轻佻，浑厚的声音顿时响起在吴歌馆各个角落——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潇潇，鸡鸣胶胶。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高昂浑厚的声音吸引了吴歌馆中每个人的围观，人群渐渐聚集在此，都钦佩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将那一首曲子演绎得如此精妙绝伦。
　　正当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一副宛若仙境的画面中时，曲声却戛然而止。
　　高长恭的笛声吹到最高潮时，蓦地停了下来，舞步、歌声随之停驻。
　　冯小怜淡淡地冲高长恭微笑，轻得仿佛一阵烟，只是那样的笑，将她的灵魂都投入。
　　高长恭这才发现一袭红衣的冯小怜比她黄衣时妩媚了千百倍——她本就应该是这样热情如火的女子吧，为何偏偏平时定要以一副冷冰冰的脸色示人。
　　迎上她那轻若浮云的笑容，高长恭的眼中闪出了一丝亮光——
　　一切，皆已不必解释。
　　仿佛知音一般，他已经明白她笑容中所包含的意思——那是在告诉自己，她与吴子夜毫无关系。
　　瞬间，他的心忽然又冷了下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所有的一切，他已无法参与，就如她无法参与到自己的爱情中是一样的，怪只怪，相遇太迟。他的心，已经在另一个女子身上。
　　三人缓缓站立许久，高长恭终于开口：“冯姑娘，我们回去吧。”
　　一句冯姑娘，让冯小怜的笑容顿时消失，恍惚了片刻，立刻恢复了一贯的神色：“好，吴馆主，你可跟我们一起走？”
　　高长恭握短笛的手忽然紧了紧，她，已经说服吴子夜了？
　　“好。”吴子夜挥了挥手，脸上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一年，陈朝第一公子吴子夜加入兰陵阁，入驻兰陵阁下流光轩。
　　齐朝小门派闻之皆趋炎附势，归附兰陵阁，除了齐朝第一门派——谢家池阁。
　　晨钟声响起时，秀丽的陈国缓缓流动出醉人的子夜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