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际》天瑶

28、第六章 珠心之算（大结局）

　　郑可薇恍惚了神色，眼前一片模糊，愣了许久之后，终于将手中托盘中的饭菜扔在了地上，低声抽泣起来。
　　——为什么，命运要对她如此不公？她究竟要等多久，才能真正赢得他的心，才能让他看自己一眼？
　　“王妃……”高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尽力说道，“还是先回去，冯姑娘一般不来王府的，此时前来一定有事，王妃不要想太多才好。”
　　郑可薇无力地点点头，任由云儿将她扶回去。
　　高长恭追出去之后加快了步伐，跟着冯小怜来到了池塘边。
　　兰陵王虽然爱财，府邸却并不大，整个王府也就只有这一处池塘。冯小怜在池塘边的凉亭内坐下，大口吸入新鲜的空气，强逼自己淡定下来。
　　身后的男子紧随而至。
　　“你……怎么来了？”高长恭淡淡地问道，眼神都没有看向女子，而是飘向池塘，“你一向不喜欢来王府的。”
　　冯小怜冷笑道：“怎么不去陪你那个漂亮的王妃？”
　　高长恭明显愣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她，仿佛是要把她看穿一般，片刻后说道：“论漂亮，她哪里比得上你？”
　　话音一落，两人顿时陷入一阵静默。
　　皎洁的月光下，静谧的夜色中，他们二人彼此凝视许久，却不曾说一句话。许久之后，高长恭想起这个场景，才明白他早已对她不能自拔。而在这以后他故意的疏离，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许久之后，冯小怜卸下面纱，一步、一步、一步，走到兰陵王面前，轻轻地抱住他。
　　“怜儿……”高长恭试图推开她，手落在她肩上，内心却千万个不愿。
　　“什么都不要说，静静地陪我一会儿。”冯小怜的语气刹那间温柔得如同水中的柔波，将高长恭心中最后的顾虑消融。
　　他轻轻抱着她在池塘边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一夜无眠。
　　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冯小怜才离开他的肩膀，两人相视而望。
　　他伸了个懒腰，活动着被女子枕得发麻的肩膀，眼里露出一丝尴尬。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二人竟然就如此坐了一晚，谁也没有说话，仿佛是偷来的温存时光。
　　高长恭捏了捏女子的脸，重新替她戴好面纱——那一瞬，他心中竟闪过一个强烈的念头，不想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容貌，顿了顿，他说道：“快去休息，我让下人给你准备房间。”
　　“你不休息么？”冯小怜呆呆地问了一句，一向聪明伶俐的她，此刻却只是个痴情的女子。
　　“嗯，我还要处理一些事情。”高长恭想了想，说道，“还是去我房里睡，那里安静。”
　　冯小怜点头答应着。
　　在高长恭转身离去时，冯小怜突然想起自己来的目的，立刻叫住他：“长恭，王府里记账的是谁？”
　　高长恭道：“是宋起，怎么，账簿出问题了？”
　　冯小怜苦笑道：“这只怕是我唯一不会的一门学问，昨天看了许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一一二二三三四四这几个数。”
　　高长恭轻声笑出来：“想不到还有难住你的东西，我算是知道了。账簿我也看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你放心。”
　　冯小怜道：“只怕是你看的没问题，又或者你看不出什么问题。”
　　高长恭微愣。
　　“你看，”冯小怜拿出那个字条，“这是谢家池阁的消息，想来不会错，只怕有人想借此迫害你。也是我的错，当年不该劝你走贪金这条路。”可是美女他又不贪，冯小怜暗想。
　　“我知道了，”高长恭肃然说道，“不要担心这些，我会处理，你先去休息。”
　　冯小怜“嗯”了一声，在高长恭房内辗转反侧许久，才有睡意，进入了梦乡。梦中全然是高长恭的身影，与他共游山间，隐居南山。正惬意地睡着，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太监的声音。
　　“圣旨到——”
　　圣旨？她遂然醒来，顷刻起身走了出去，重新戴好面纱走进厅堂。王府的人都聚集在此，郑可薇站到兰陵王旁边，夫唱妇随的样子，旨意显然是刚刚宣读完毕，所有人正跪下谢恩。
　　“怎么回事？”冯小怜走到高长恭身边，“什么旨意？”
　　高长恭低声道：“查账簿，要将我府内的账簿全都带走。我都看过，没有问题，由他们去吧。”
　　冯小怜在他的眼里看到几丝红色，便知道他这么久没睡是在看账簿了。
　　“夫……”高长恭停顿一下，看了一眼身边的冯小怜，转而道：“王妃，去泡壶好茶，准备一些点心来，招待公公。”
　　冯小怜心间一动。
　　“是。”第一次听到高长恭喊自己王妃，郑可薇喜悦不已，开心地带人下去准备。
　　“这就不必客气了王爷。”来人推辞道。
　　“还是要的，公公坐一会儿，我这就派人去准备账簿。”高长恭道。
　　“好，王爷请。”身着蓝色衣衫的太监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长恭和冯小怜一起来到书房。
　　“我总觉得还是有问题。”在高长恭抱着账簿即将离去的时候，冯小怜按住他说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高长恭放下手中的账簿，略一思索：“我也想过，但是圣旨难违，更何况我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两人正说话，高义忽而敲门闯入：“王爷，吴公子带人来了。”
　　“子夜？”冯小怜面露喜色，真是及时，“快请！”
　　高长恭心中仿佛有什么闪动，眼里的神色变幻不定。
　　吴子夜、沈青羽并肩而入，身后还跟了一位女子。
　　她并不是特别漂亮的姑娘，但眉目间尽是温婉，第一眼看到她就让人感觉温暖。
　　“副阁主，这位就是‘算仙’的掌上明珠莫雪姑娘。”吴子夜介绍说道。
　　奇怪，吴子夜怎么只拜副阁主，莫雪只是一想，躬身施礼：“莫雪有礼了。”
　　“哪里，莫姑娘来的正好，快来看看这些账簿。”冯小怜略有些焦急地说道。
　　莫雪微笑点头，立刻翻看桌上的账簿。
　　不到一炷香时间，门外已经有人来报：“王爷，宫里又来了位公公催促账簿的事情，已经到厅堂了，而且还带了宫中的侍卫。说要是王爷再不交出账簿，就派人押送王爷入宫问罪。”
　　屋内所有的人均是一惊——看来皇上是真的要出手对付兰陵王。
　　“罢了，交出去。”高长恭叹了口气，拿起账簿就要往外送。
　　“等等，”莫雪一双眼睛盯住手中翻开页码的账簿，说道，“这账簿有问题。”
　　“你看，这一页这个地方和后面一页这个地方是暗语，”莫雪指着这两个地方，从容不迫地说道，“王爷，你怕是被人陷害了。”
　　众人向她指的地方看去，果然看到几个字拼在一起组成一句话——
　　恒通茶庄八十万两。
　　冯小怜道：“倒不是被陷害，是真的。”
　　莫雪抬头，又听到女子说道：“兰陵阁势力庞大，为了减少朝廷的猜忌，避免兰陵王太过完美，我们不得已出此下策，只是没想到会害了他。看来这宋起是个内奸。”
　　莫雪点点头：“这里账簿这么多，不知藏了多少暗语，而且账目也可能有问题，我需要时间。”
　　“王爷？”门外来人又催促一声，
　　冯小怜略一沉吟：“需要多久？”
　　“起码半个时辰。”
　　“好，”冯小怜道，“你尽快，我去拖住他们。”
　　冯小怜说着走了出去，高长恭紧紧跟在她身后，不敢有丝毫懈怠。
　　两人行至厅堂，刚好看到了郑可薇不知所措地站着，试图跟众人解释什么。
　　“王妃先下去吧，”高长恭拉住郑可薇，“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出来。”
　　女子担心地看了二人一眼，虽然不愿，还是没有违拗他的意思，退了下去。
　　“王爷，账簿呢？”刚才宣旨的公公显然是被宫中来人催促，此刻的语气已然有了些咄咄逼人，“宫里可是又派人催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怕谁也担当不起啊。”
　　高长恭正欲开口，却听到冯小怜的声音。
　　“公公，何必如此心急？”黄衣女子轻盈摘下薄雾般的面纱，露出惊人美色。
　　所有人都在瞬间低声发出一句惊叹，即便是太监，也觉得内心强烈震颤了一下。他们均是在宫中人，后宫粉黛如云，佳丽三千，什么样的美人也算是都见过了，然而却觉得眼前的人似乎不应该是尘世间的女子。
　　这一眼带来的惊颤，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那些所谓的宫中佳丽，在此刻看来竟不及眼前女子的万万分之一。
　　宣旨的太监连话都忘了说，只是呆呆盯着眼前的女子看。
　　耳畔掠过风的声音，他的世界却静的出奇。
　　“这位公公？”冯小怜嫣然一笑，在他耳边低低喊了一句。
　　“啊，哦——”他这才回过神儿来，立刻上前一步拉住女子的手，“姑娘真是漂亮啊！啧啧，要是皇上见了，不定怎么喜欢呢！敢问姑娘是？”
　　高长恭隐藏于面具后的脸色极其惨白，双手背后相握，竟发出低脆的骨骼声。
　　冯小怜脸上却依旧带着妩媚的笑容：“小女不才，不过是兰陵王的小妾而已，蒲柳之姿，怎敢妄想高攀圣上？”
　　“可惜，可惜啊！”宣旨的太监用不男不女的声音哀叹，“夫人莫要谦虚，你若是蒲柳之姿，那其他人可都是无盐女了。”
　　“公公真是谬赞了。”冯小怜笑声如银铃般，伸手拿出一方丝帕在来人面前挥过，“敢问公公如何称呼？”
　　“姑娘称呼我陆公公便可。”陆公公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只是盯着冯小怜手中的丝帕，连圣旨这回事都忘了。
　　“各位，妾身不才，想再次献上一曲，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兴趣听？”冯小怜魅惑的声音让众人一听，便觉得心痒难耐，立刻全都附和。
　　“不知道夫人要弹什么？”陆公公拉着她的手不放，问道。
　　冯小怜轻笑，挣脱开被抓的手，将众人的茶碗收齐了摆在桌子上，又各自匀好了不同深浅的水，笑道：“各位听好了，谁要是能猜对，我就跟谁喝酒。”
　　“好啊！”众人起哄欢笑。
　　冯小怜拿起两根筷子，在各个茶碗上轻击，奏出一曲动人的乐章。她轻若羽毛，柔若海藻的胳膊上下舞动，众人看得目不转睛，更是大为赞扬。
　　“是《风雨》！”陆公公一个激灵，立刻跳起来道。
　　“没错，陆公公果然聪明，妾身先干一杯。”冯小怜笑靥如花，举起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酒杯。
　　“等等，这样喝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要喝交杯酒才起劲儿，对不对？”陆公公夺下冯小怜的酒杯笑道。
　　仿佛早已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冯小怜丝毫没有不适应，说道：“好！就喝交杯酒！”
　　说罢两人交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高长恭早已看不下去，扭过脸背对着众人，隐藏起来面容更不知是何表情。
　　吴子夜默然在不远处望着，手中捏紧了那支碧玉箫。
　　“再来！”
　　……
　　厅堂内继续喧哗着，房内的莫雪却是在不停地翻动手中的账簿。
　　沈青羽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之快的速度。
　　看起来娇柔的莫雪一手抱着算盘，一手翻动着桌案上的账簿，此时的气势宛若一个武林高手。
　　大珠小珠落玉盘。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响，哗啦哗啦的翻账簿声响交错，整个屋子静的只听得到这两个声音。
　　莫雪眉头忽而紧蹙，忽而扬起，忽而上下翻动，忽而左右舞摆，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凝重的，两只手却从没停止。
　　沈青羽本来是想帮助她的，奈何莫雪嫌她碍事拒绝了。她当时还不明白：两个人无论如何要比一个人快一些吧！然而现在确实惊异了，若是让她来翻整个账簿，实在不能是这么快的速度。
　　莫雪时而俯身改动着账簿上的文字，时而以雷电般的速度翻动着手中的账簿，甚至沈青羽都不确定她看过了账簿上的文字。
　　终于一阵时间过后，满头大汗的莫雪长吁一口气：“好了，快送去吧。”
　　沈青羽立刻接过重重的十几本账簿，看到莫雪的手指俨然已经磨得通红，甚至渗出了血迹。
　　“多谢你了。”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抱歉万分。
　　“不碍事的，”莫雪浅笑，“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放心，等回到兰陵阁我一定教你‘回风十二转’。”沈青羽保证道，立刻拿着账簿离去。
　　到了厅堂内时，一帮人还在欢腾地猜曲喝酒，全然不觉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
　　沈青羽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副阁主拖延时间的办法？
　　“账簿，账簿来了！”她再也不敢耽误，立刻将账簿送了进去，“这位公公，你可以拿回去交差了。”
　　她一边说，一边将冯小怜拉了过来，向她使了个眼色。
　　冯小怜颔首，脸色在瞬间恢复到了以往的冰冷。
　　“这么快？”陆公公显得有些错愕，随即抬头看了看天，“想不到时间过得如此快，夫人，希望还有机会跟你喝酒。”
　　然而冯小怜只是冰冷地看着他，全然没有刚才的热情和妖媚。
　　陆公公也是一愣，却没有在意，转身带人离去了。
　　冯小怜这才看向高长恭——他一直背对着自己么？她缓步走到他身后，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自己吧！
　　玄牝门中的训练是多种多样的，更多的是训练弟子的变通。于是每个弟子都是要过无数关卡，在师父面前展现出多面的自己，才能通过最后的考验。说穿了，谋术而已。
　　自己刚才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这于她来说不过是重新温习了一遍功课，但是对他来说，恐怕是难以接受的。
　　看着他的背影，听到他吐出一句话：“难为你了……”
　　而后竟是没有看她一眼，抬步离去。
　　冯小怜苦笑了一下，又听到吴子夜的声音：“你比她还会演戏。”
　　她蓦地抬头，迎上吴子夜讥讽的目光。
　　“莫非你们出自同门？”吴子夜嘴角扬起一丝苦笑。
　　冯小怜淡然一笑，并没有理会他。
　　走出厅堂，在经过兰陵王的房间时，隐隐听到了房内传出来的声音——
　　“王爷若是对冯姑娘有意，何不纳了她？”
　　她的心漏跳半拍——纳自己为妾么？只要能跟他相守，纵使是妾有何妨？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回答的声音。
　　“我不会纳妾，更不会纳她为妾。”熟悉的声音将她的心生生刺穿了一剑。
　　她笑了一下，走过兰陵王的房间。
　　只可惜她再也没能听到两人后来的对话。
　　“为什么，王爷？”
　　“给我做妾，太委屈她了，这是其一。”
　　“那其二呢？”
　　“或许，我想给她一个身份，但我已经给不起了……我从来没有过今天这种无力的感觉。高义，你知道吗？从来……没有过……”
　　两人的命运就这样再度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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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