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烟艺

6、chapter6

　　细碎的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不留余地洒在易欢身上，周遭似乎都被光晕包围，她置身其中，圣洁得不太真切。

　　她似是在解一道难解的数学题，微微蹙着眉，柳叶似的眉梢便像月牙般高高挂起。

　　凌亦从办公室远远荡过来，视线与她鼻尖上的小痣撞个正着。在光圈晕染下，它仿佛在凌亦眼前跳跃着，显目而清晰。

　　凌亦一步步走近，便看得愈发清楚。少女时而皱眉，时而沉思。他歪头靠过去。

　　易欢正卡在最关键的第三步上，想到一半，身侧突然覆上一层阴影。她抬眸，眼里还有点迷糊未散去。

　　阳光好似近了些，均匀分布在他们两人的侧脸上。四目相对一会，凌亦率先不自然瞥向别处，手握拳虚掩着，以此来掩盖不停滚动的喉结。

　　再看向易欢时，她的眼眸已恢复清明，此刻正用她那双不解且淡然的大眼睛看着他。
　　下一秒，她开口：“你有什么事吗？”

　　斜侧里，突然一只手横插过来，易欢吓了一跳，那双修长得过分的手停在她的习题集上，然后准确地指出让她犯难的那道题。

　　随后清越却又慵懒的调子在她耳畔响起，“这道题的解题关键在分子上。的确，你将分母合并是常规的做法，但如你所见，到第三步时就怎么都进行不下去了。”

　　指节分明的手指特意在旁边点了点，易欢的脑子里蒙蒙的，他说了什么内容她不知道，但是耳朵怪痒的。

　　她不动声色身子往前移了移，凌亦眉微拧，随后站直，改为站到侧面，手一捞，轻而易举拿过本子，捻起她手中的笔，就着她的桌子高度调整站姿，埋头直接演算起来。

　　易欢还虚握着的手突然一空，她默默攥起，然后看过去。
　　少年的眼尾微扬，目光专注而认真落在本子上，侧脸俊秀，嘴角勾着抹弧度，是那种自信志在必得的笑容。

　　果然，没等一会，凌亦丢了笔，将本子还给她。
　　先入目的是他张扬自成一派的字体，不方正不规矩，但仔细看却很有章法。接着她顺着他一步步清晰的解题步骤看过去，每看一行都醍醐灌顶，并且一定要问自己：我怎么没想到呢！

　　看到最后，她甚至眼里都有了崇拜之意。她算是懂了一点高鹿的心情。

　　凌亦摸摸后脑勺，承受不住突如其来炽热的目光，倒也不必如此。
　　他轻咳一声，示意她看题目右上角的五颗星星：“这道题本来就偏难。”

　　标注了五颗星星，是选做题，并且是选做题当中的王炸。一般可以不做。

　　“你不要有负担，这题做不出来很正常。”
　　易欢脱口而问：“那你怎么能做出来？”说完后，她就后悔了。上头的一瞬间她忘记了自己与满分选手的差距。
　　她是怎么会问出这一句废话的！

　　耳边一声哂笑，易欢微微抬眼。少年扬起优越的下巴，吊着点眼角。从易欢这个角度看，感觉特别狂妄。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狂着道：“就没有我摘不到的星星。”
　　“……”
　　他说得对，他有资本，可以狂。

　　但易欢不行，结束短暂的对话后，她低着头，继续琢磨起题目来。刚刚只是匆匆看了眼，她还是需要好好想一想。

　　忽听两声随意的清脆敲击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易欢依依不舍抬眸，凌亦挨得有些近，近到她的视线正对着那双簇着微光的黑曜石，仿佛比阳光还要耀眼。

　　“何老师让你去一趟。”
　　“喔。”她应下，毫不犹豫起身。

　　凌亦一只脚斜挂在左边的桌腿上，拦住她的去路，没让她过去：“不怕我骗你？”
　　易欢垂下眼眸，径直从另一边绕过碍眼的他，“除非你很无聊。”

　　办公室的门关着，易欢轻轻敲了敲。
　　“进。”是何爽的声音。
　　易欢带上门，站至何爽身前，“老师，你找我？”
　　“对。”何爽点头。

　　何爽亲切地埋怨：“你这傻孩子也太好欺负了。”
　　谁欺负她了，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太清楚。

　　何爽冲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些，然后一脸认真叮嘱她：“找你来是想跟你说，以后在学校碰到自己无法解决的事，都要记得过来找老师。”

　　嗯？易欢听得云里雾里的，她是遇上什么麻烦事吗。

　　何爽不给她思考的时间，接着说道：“我已经严肃批评过凌亦，他知道错了。”
　　“他错在哪了？”易欢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出口。

　　何爽话语里满是心疼，“你不要怕。凌亦这小子浑是浑了点，但他心眼不坏。擅自换座位这件事他知道错了，一会儿就让他跟你换回来。”说着还怪起易欢来，“你也是！傻乎乎的。他要换就让他换，不知道跑过来告诉我。以后再有——”

　　何爽改了说辞，“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老师——其实”面对何爽希翼的眼神，易欢鼓起勇气说道：“其实是我要换的。”
　　何爽一听，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化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你呀，就别替他遮掩了。他自己都承认了的。”

　　凌亦承认了？不是他做的事干嘛要承认，易欢没想通。

　　何爽说道：“你呢，坐他前面，看着他，我放心。”
　　放心什么？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凌亦呢，本心不坏也很上进。这点从他顺利升入我们顶点班能看出来。”
　　一般上进吧，高三了才知道要努力。

　　“你呢，一直是班里的尖子生，我最感到欣慰的那一个。把你和凌亦安排在前后座，是希望你们能共同进步，取长补短。”
　　这点她倒是没有何爽想得那么深远。

　　又嘱咐易欢一会，何爽的面色逐渐严肃，“你妈妈跟我交流过许多次，希望你的数学成绩能更提升一点。”

　　提到殷红梅，易欢的头往下低了几分，她盯着自己的鞋面，一言不发。

　　“你呢，语文和英语一直是强项，凌亦数学方面比较突出。我让你俩坐一起的用意，你明白吗？”
　　易欢点着头，她明白。

　　见易欢能体会她的用心良苦，何爽颇感欣慰。

　　会谈结束后，易欢一路上埋头向前，脚底溜风般赶到教室，往自己位子上一坐。看来她妈殷红梅女士还是很操心她的数学。

　　她埋头收拾一会，捧着书包走到前面，如凌亦之前那般敲击两下桌面，“换回来。”

　　凌亦握着笔正在演算，见此随手扔了笔，扯着嘴角，与她叫板，“你说换就换？”
　　易欢狐疑，睫羽扑闪着，似两尾翼蝶，“不是你同意的？”

　　“你——”他噎了下，突然无话可说，估计自己也感到无语吧。心不甘情不愿拾掇起书本。期间不断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闹得震天响。

　　易欢忍不住往侧面站了站，小声规劝着，“你声音小一点。”

　　“你管我？”凌亦气呼呼地怼她一通，琥珀般的眼眸直溜溜盯着她。
　　易欢便不说话了。

　　只在凌亦站起来之际，她说：“是我错了。”
　　凌亦侧目，易欢向他看过来，“我以为我们能好好交流。”

　　先前他热心教她题目的时候，她有想过或许他们以后可以和睦相处。可是她才去办公室的片刻功夫，就不知道怎么点着了凌亦的炮仗脾气。

　　他变成了浑身带刺的刺猬，易欢进一步，就扎得自己满手是血。
　　她从没与凌亦这样肆意性格的人相处过。

　　算了还是不要尝试了，最后几个月，得过且过吧。

　　凌亦顿住，张口似有话要说，可易欢已经背对他坐下。

　　下午放学铃响起，凌亦单手拎起书包，另一只手插兜，跟大佬巡街似的走出教室。易欢收拾好后，只能看到他个冷漠的背影。她视线稍微转回来点，落在不远处盯着凌亦的背影，眼神发亮的左青身上。

　　易欢三两步走过去，瘦弱的手臂在她眼前晃了晃，“回魂了。”
　　左青念念不舍收回目光，手臂自然而然挽住易欢的。

　　易欢出声问她：“你也喜欢凌亦？”
　　“还有谁喜欢？”左青间接回答，反又抛出个问题。

　　“高鹿。”
　　“谁？”

　　“就——”易欢还没说完，左青一个劲拍着她的手臂，“就隔壁班那个？”
　　易欢点头，她知道左青将人和名字对上号了。

　　得到肯定回应后，左青换了套说辞，“那我们不是一种喜欢。”
　　易欢看她一眼，她接着说下去，“我是纯粹的欣赏，而她是不纯粹的勾搭。”

　　易欢对她的挤眉弄眼已经免疫，她毫无感情询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
　　放学时间点，人头攒动。左青艰难地下着楼梯还不忘回着易欢的话。

　　易欢与她同步，挤在放学人流大军中。她的目光投射到远方，穿过一群又一群。目标人物走路姿势随意张扬，突然，他侧头张望一番，然后将手中书包扔向一旁，一男孩嬉笑着接住，他跳起，一把勾住男孩的脖颈。

　　男孩一个侧身，正脸对着易欢，她看清了，果不其然是章天。
　　章天身后还跟着一群人。一大帮子人懒懒散散，招摇过市，占据着大半主干道。

　　左青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突然出声：“你在看章天。”
　　“嗯？”
　　“就你在看那男孩。”

　　左青以为易欢不认识他，简单介绍了下他和凌亦的关系，“凌亦的铁哥们，他们那一帮子人总在一起混。”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听着左青的免费科普，易欢忍不住问。

　　左青对天翻了下眼睑，“全校都知道好吗？只是你不关注。”接着她打断易欢要说的话，“事先声明，我对他可没有非分之想。”

　　易欢终于等到空隙说话，大迈步往前，“你这人好奇怪哦，跟我说这些干嘛。”
　　左青跟不上她的节奏，手也不挽了，“我就随口一说，你这么大反应。”

　　眼见着易欢越走越快，左青紧跟上去。
　　“诶，欢欢，前天我路过我们家门口的饰品店，看到一个星星发夹超适合你的，呜呜呜，等你生日我送给你啊！”

　　易欢问：“有多适合？”
　　“大概就是看到它就觉得它该戴在你的头上。”

　　“……”易欢扬了扬嘴角，“有点期待。”
　　左青不好意思别过脸，连连跺了两下脚，“说了你别对我这么笑！”

　　额，易欢收了笑，连什么时候超过了凌亦他们都不清楚。

　　眼见易欢她们就要走过，章天蠢蠢欲动，控制不住自己的腿。
　　凌亦眼快，腿更快，他长腿一拦，吊着眼问章天：“干什么去。”

　　章天停住，后退一小步，眼神还直勾勾盯着那边，“我去打个招呼。”
　　“有什么招呼好打？”凌亦的语气愈发不耐烦。

　　章天嘻笑着道：“怎么没有，几世的有缘无分才换来今世的同年级，这得天独厚的好机会可不能浪费。”

　　眼见易欢越走越远，章天猴急起来，无奈凌亦的长腿还伸着，他寻思跨过去呢。
　　“不准！”
　　凌亦察觉到章天的小心思，往前一横，凑近他，凶巴巴道：“让我知道你靠近她三步之内，我削你！”

　　章天颤颤巍巍收回腿，猛后退，捂住小心脏，一连三保证：“不靠近，不接近，不打她主意。”

　　易欢回到家，殷红梅已经做好饭菜，正把菜一个个端上桌。

　　听见门响动，她探出身子，“回来啦！”
　　“嗯。”易欢扬起笑容，几步走过来，“好香啊，又是什么好吃的？”

　　“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带鱼。”殷红梅拿着碗筷上桌，看着杵在餐桌前的易欢，扬声道：“书包放下，洗手吃饭。”
　　“好勒。”易欢答应得干脆。

　　洗完手出来后，殷红梅已经盛好饭。
　　易欢坐在她对面，拿起筷子，一块肉质鲜美的带鱼被放入她碗中，她小心咬了口。

　　“怎么样？”殷红梅一脸期待。
　　易欢忙着吐刺，只顾得上竖起大拇指。

　　殷红梅微微笑着，“好吃就多吃点，本来就是为你做的。”
　　易欢含糊不清应着。
　　安静吃了会，饭到中途，殷红梅看了眼心不在焉挑着饭的易欢，再开口：“最近作业很多吧！妈妈问了你们老师，知道——”

　　“妈。”易欢打断她，“您为什么要找何老师。”
　　她语气很冲，完全是质问的态度。殷红梅陡然放下筷子，“找老师是想了解了解你的学习情况啊！”

　　“就快要高考了，数学又一直是你的弱项。妈妈多跟老师了解了解，这有错吗？”

　　她看易欢一直一言不发，也急了，“我还不是关心你！怎么着，我关心多余了呗！”
　　易欢猛抬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她停顿下，才说：“我只是不想您老是揪住我的数学成绩不放。”

　　“那你数学不好，这是事实吧，我还不能说说？”说着说着殷红梅旧话重提，“身在理科班，文科好有什么用啊！”

　　“当初让你选文，你听我的了吗？”

　　“您怎么又提这个！”易欢厌烦道。

　　“我还不能提？”
　　她这句问话换来的是无限期的沉默。

　　好好的一顿晚饭，母女两人又如炸开锅一般，噼里啪啦一顿刺眼的火光之后，双方各执一方，冷着脸，谁都不曾先开口缓和气氛。

　　殷红梅扶额，看着易欢纤弱的身躯，站起，“把饭吃了，去学习。”转身往房间走。

　　“妈。”易欢突然叫住她，盯住她渐渐佝偻的背影。
　　殷红梅停下。
　　易欢歉意道：“对不起。”

　　殷红梅似侧了侧身，没有更多的话，只是嘱咐她：“吃饭吧。”
　　易欢眼睑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