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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好人 ...

  •   清晨的水乡被层薄纱拢着,破晓的赤红自水平线与山隙间微泄露出几分,又像等不及似的,时时雀跃至不同家户的青瓦上,跛了脚,就跌到了墙角长着的青苔上。
      钱二这日早早醒来,一如既往地寻不见什么要做的事——被抄家收押前他做惯了庄家,因此出来后便做不惯给别家打工的。再则便是没人要他。
      ——要不为何被收押呐?做庄家时,钱二向是不做甚良心庄主的。
      他如被放出来后的每一天一般,抽了腰间仅剩下来的水烟袋,走至坝边,坐了下来。
      但今次还是有些不同的。
      他又在看昨日从城里报摊上抢来的报纸了。
      先前便说了,他做庄主便惯是不做人的,即压榨劳工,常从他人手里抢物过来,尽管那东西钱二大概并不急切需求,但他做事向来凭心意,于是这惯抢别人物什的劣习被关押过了一次仍未改过来。
      哪里改得过来呢——庄子是从他爹那会儿顺下来的,大多长工都签了卖身契,短工则心念工钱,就只有别人顺应他的份。
      钱二惯是晓得别人唤他为“恶主”的,也并不在意,甚至因此而得意,如今却想着要做个好人了——全赖那昨日抢来的报纸。
      上头说了个隔壁村的老好人,六十大寿全村人都去为他祝寿的事件。钱二看完了这故事,思索片刻,觉得眼熟,转念一想,便想到了村头的阿林一家。
      那一家子都是些老好人。
      钱二回忆起每回他见着的,村民们抢着送去阿林家一家的东西,有些意动。
      不过一盏茶时间,他便想通了,猛地一掌拍上大腿:嗐呀!当恶人有甚好的?当好人才好,当好人才好!他要当了好人,那东西不是不用他抢,就直往他这送了!
      他一想到那场景,嘴就止不住地咧开,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幻想完了,他就砸吧砸吧嘴,吐出了最后一口烟圈,将烟袋、报纸齐都别在了腰间,想着自己还不曾吃早食,便向着进城的小路去了。
      说是城,也只算得上小县城而已,总的也就一个生意兴盛些的酒馆。
      钱二进了城,便直往那头去。他进了门,馆内便猛地寂静下来。
      酒馆内的大多都是些常客,掌柜的十几年不曾换上一个,因此虽不能说全部,那也是只有一两人是不认识他的。
      钱二在此处作下的“光荣事迹”那可不只一件两件了,自己心里也是门儿清的——但这回来,他可是来做好人的!钱二在心头得意地想着。
      他看了眼掌柜的,并不在意他铁青的脸色,瞧着小二端了盛酒的盘子从后厨掀了布帘出来,没管其他便嬉笑着上前将那盘子夺了过来,一面说道:“这是到哪桌去?”
      小二也认得他这张脸,嘴唇倏地变得唰白,颤颤悠悠地拿手指了下一张酒桌。
      钱二转身就将酒端去了那桌客人前头,回忆起小二平时给自己上酒的模样,还专门将酒杯都给摆好了。
      做完这些,他便觉得自己已经是做了一件极好的事了,这不,还好心帮他们的酒杯摆好了呢!
      于是他扬了笑,便去向掌柜的伸出手。
      他没注意到掌柜的浑身颤抖,是气急了又不好发作的样子。
      小二见着这一幕,慌忙转到后厨摸了几个方蒸好的芥菜窝头,赶在掌柜的发作前给塞到钱二手头了。钱二得了回馈,一面心道:当好人果然有用!一面转身离去。
      这过程中,他周围都是一片的寂静,唯独掌柜的的喘气声愈发粗重了些。
      他的身影离酒馆有二丈远时,酒馆仿佛被洗好的青菜投入的已烧好了滚油的铁锅,一下子炸开了来,掌柜的被一旁的小二平顺着胸口,脸涨得通红,手指指着他远去的背影,气得不顺:“真…真是——无赖!”
      钱二啃着在酒馆里做好人得来的芥菜窝头,哼着小曲儿,行在路上,并不担心撞到甚么人。他周围大片的地块,都被人自行避开。
      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一面又在心中欢欣地想着:这些人定是知晓了我方才在酒馆的作为,为我让路呐!想着阿林一家也没有此等殊荣,便更开心了。
      钱二欢快地走着,碰巧便见着了阿林家大儿子的媳妇儿翠喜,正待着自家小孩和弟媳采购。
      翠喜生得柳腰细身的,钱二却并不意在她——他注意到的是翠喜女儿手上玩的小风车。
      这说来是有些幼稚的,然而他向来不管这些。
      这小风车在这水乡里算是个稀罕物件,不同于一般的风车,这风车下头还吊了条细绳,一扯,小风车便能轱辘辘地转起来。
      几层的小风车,这水乡里也多的是匠人可做,可这有扯绳的小风车,却不怎的见得着了。
      应当是林大上省城办货时顺带着回来的。
      钱二漫无边际地想着,心下思索着该怎样得到那小风车,念着今日他要做个好人,便琢磨着寻个机会给翠喜或那小妞子做件好事,再叫她们将那风车以回报赠予给他。
      他寻了个近的墩子,蹲在上头等自己的机会,还真叫他等到了自己的机会。
      钱二见着翠喜与她弟媳在一家店里待了许久,过后便只有小妞子追着蜻蜓跑出来了。
      他霍然站起身,追了上去——这不是,若他将她们险些走丢的女儿看住了,也是一件好事呀!
      小妞子不过几岁的年纪,自然是几下便被钱二追上来了。
      钱二抓着小妞子的手臂没控制力道便将小妞子疼哭了,他却并不关心小妞子的哭叫,只将她引去那家店门口。
      这头翠喜反应过来,急忙出店来寻自家女儿,便见着钱二拉着自己正大哭着的女儿朝这边来。
      翠喜先前未与他接触,便也自他人口中听过,着急忙慌地将女儿小心地牵了过来,反复查看几次,这才轻声安慰起女儿来。
      “你看…我这…帮你将女儿看住了,是不是…”他再度向身前的人伸出手去,这回眼中所注目的总算有了个明确的目标,翠喜愤然抬头看他,因她见着了女儿手臂上的红痕,此刻也注意到了他盯着自家女儿手上的风车。
      她将女儿手里的风车一点点的轻抽出来,狠力地摔在了钱二手心,抱起女儿转身回去,一边还安慰着仍在哭泣的女儿。
      “好了,好了,不哭,听话啊,回头囡囡再要甚小翠鸟便给你买来…”
      钱二慌忙接住了风车,听见她们的声音更是开心,这做了好人,就是不一样啊!
      回去的路上他的脚步愈是轻快,仿佛已经得到了莫大的胜利,整个人已然是飘飘然,不知其所以了,好似下一秒,他便能将这颓废的身子与脚舍去,整个人飞至天上去了。
      渡船上,见着妇人们手中或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篮子,盛满购来的菜肉或是新摘的花束不由欢欣雀跃,蹦跳着,上了渡船,抢了渡人手里的撑竿,亮言道:“这是要到对岸去?我来!”
      他不曾做过工,哪里有称渡船的经验,一竿子下去,船是动了,往两头摇晃的幅度却是更大!坐在船上的人都不安稳,老伯哪有抢竿的力气,只好扶住了船舷,因那大极的摇晃而哎哟着发出痛苦的哼声。其他人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景况,却因着还要一同稳住篮子里的物什而更为辛苦。
      只这么一竿子,船上的人便已是一片怨声载道的了。
      这还不算完,毕竟钱二知晓这渡船的目的是到对岸去。于是不待平稳,他又是急匆匆地将撑竿抽了上来,又是一竿子下去,这一下子船摇得更厉害,竟已是有要倾覆的动静了。
      钱二见船有靠近的意思,愈发欢喜,再待要又下一竿子,旁边却忽地来了一竿子直朝钱二身上呼去。
      钱二躲闪不及,就被一竿子呼下了水。
      好在在这水乡,无论是否做工,大多时候,水性都一定是会的,不过几下,钱二便凫水上来了。
      他正要厉斥这人坏了自己的好事,却在看见那人脸是平时愣住了。
      挥杆子的是个年轻的壮小伙,粗眉星目,端的是俊逸方刚,正是林大,此刻正横眉怒瞪着他:“再这么下去,这一船的人怕是都要被你弄下船去。”
      被村里有名的老好人斥责了,想着做好人的钱二便怔了,觉着这被好人斥了,便不就没了做好人的机会了么,还是林大,这叫他之后如何再有做好人的资格了?
      钱二身上的水早已经干了,然而剩下的一天里,他却久久地像个落汤鸡一般,早失却了精气神,怔然者过完了这天。
      第二天,钱二仍然醒得如前一天那般早,面容却不如前一天那般精神了。
      清晨的水乡仍然叫纱拢着他仍然提着水烟袋去坝边坐着,却另还提了个风车在手里,面容怔愣着,看着远方探头的红日。
      他看着远处发呆,有些恍然。
      叫老好人斥了,这还怎去做好人呐。
      他转念想,赖这世道不许他做好人,那便只好做恶人了罢。
      钱二掂着手里的风车,凝望着红朝,目中却不见什么焦距。
      灰白的烟圈一层层吐出又消失。
      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寻不见工作的去处,每日来这坝边上抽着自己未被抄走的水烟袋。

  • 作者有话要说:  emmm…就…一个很烂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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