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轻寒上小楼》九月光

9、第九节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听到了沈老师精心准备的服装设计讲座，同学们都非常高兴，也想向沈老师展示一下我们的学习成果，下面将是一组同学自创自演的时装秀，其中超现实版的裸绘秀，将服饰与人体自然地结合在一起，呈现出浑然天成的韵味，也正符合沈老师推崇的设计理念吧。”
　　礼堂寂静无声，《梁祝》缓慢柔婉，如看不到的三千细丝，缠绕在整个礼堂的上空，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那心尖儿被缠得紧了，有些透不过气来，于是连呼吸都轻而急促，仿佛怕扰了别人，又不得不用新鲜的氧气来缓解内心的好奇与期待。
　　此曲前半段缠绵悱恻，后半段凄美动人，当年梁兄祝兄皆为男儿装，爱恋之中自有一番不拘于小儿女的洒脱，这是沈轻寒最喜欢的曲子之一，在学习画画与设计的那些年里，他的画室伴乐常常是这一首，单曲循环，与集中精力作画的沈轻寒天人合一，曲中有他挥洒的笔，笔下有那清丽的曲，互不打扰，又契合无比。
　　“沈轻寒，你总听这些无趣的，画这些无趣的，不如，我们来做点有趣的吧！”那个“吧”字的尾音，几乎是在他的口腔里滚落，像模糊的呓语，由另一个人的舌上传来。
　　沈轻寒有些恍惚，他已经有几年没听过这曲子了，无他，那里面回忆太多，并非不愿碰触，只是觉得再没必要为往事伤神了。
　　爱过也好，恨过也好，终归是往事随风，散了也罢了。

　　沈轻寒回过神来，礼堂狭小的舞台上，已经铺好了红毯，沈轻寒退到台下，坐到顾飞旁边，两人交换了下眼神，都没有说话，均默契地选择了事后再细究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台上的模特儿开始走秀，每一个都身高腿长，肩宽腰细，穿着的服装以日系校园风为主，是学生作品的典型风格，有些夸张，有些繁复，带着急于表现的张扬，虽然忽略了简洁的力量，却另有一种年青的自信。沈轻寒对这些设计一扫而过便记于心上了，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盯着每个人的脸细看，有眉眼细长如媚的，有秋波流转如莺的，有俏鼻英挺的，有薄唇多情的，虽然都被半风面具遮了一部分的容颜，可是一一过目之后，沈轻寒收回目光，不再聚焦于台上。
　　没有倪小楼，如果他在，应该是嘴唇紧抿，若有所言却不言，一副受委屈的幽怨样子，叫人生出想撬开他的牙关品尝的欲望。
　　沈轻寒轻咳了一下，掩饰自己内心忽然涌起的想入非非。
　　他亲过那孩子……味道还是很清新的，调教一下会更好。他在各个方面，都不辞辛劳，好为人师。

　　他走着神，台下的学生们却渐渐喧嚣，窃窃私语起来。“明明说是裸绘嘛，穿得比军训还严实。”“这样的作品给沈老师看，oh my god！不要让沈老师知道我跟他们是一个学校的！”“我口水差点流下来，现在可以咽回去了。”学生三三两两，议论纷纷，沈轻寒听了微微一笑，现在这些孩子，跟他和老顾当年真不一样了。
　　都是肉食动物啊肉食动物。
　　顾飞有点坐不住了，刚要起来平伏学生们的情绪，却见台上的模特儿忽地都撤了，旁白又响起：“同学们，以上的表演都是我校学生精心设计，自己客串模特儿来表演的，请为他们鼓掌！”台下掌声稀疏，嘘声四起，幕后的旁白也不以为意，继续说到：“下面这一位表演者，是为了参加沈老师的讲座，主动请缨的一位外校粉丝，让我们一起欢迎于同学！”
　　哦，原来刚才是前戏，正戏才刚刚开始，礼堂里聒噪的孩子们再次静下心来，准备看看这位于同学什么水准，纷纷起了捉弄的怒意，如果再让他们失望，扔下台去也说不定呢。
　　沈轻寒眼看着一场讲座变成联欢，倒觉得挺好，他虽然人不轻浮，但最不喜欢一板一眼、正襟危坐。人活泼一些，日子会有盼头，气氛活泼一些，回忆会有盼头。
　　只是，那个挺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倪小楼，跑哪儿去了呢？

　　大幕拉开，仍是《梁祝》伴曲，只是台中间仅立一人，中等个子，长长的黑发高高束起，身材匀称瘦削，较一般模特儿单薄了些，却削肩细腰，双腿修长，另有一番风情。他面向里，背对观众，着一件淡青色丝绸长外套，款式是简单的中式，袖子却走了古风，荷叶般随风摇曳。礼堂里无风，人跟人挤在一起还有些闷热，那袖子之所以舞得这样好看，是这个人在动。
　　他虽不高，身材比例却出奇的好，领口上面是修长的脖颈，在高高束起的黑发映衬下，远远泛着青瓷样的光芒，竟晃得人有些挪不开眼睛。那腿极长，观众们由下向上看他，一分分的从裸露的小腿滑到腰间，方才停了目光，由不得在心里赞叹一声，这腰身纤细挺拔，多么优美的弧线！
　　此刻那腰肢随音乐浅摆，软质的丝绸很好地勾勒出了他微翘的臀部，那绸子就在翘起的臀尖上起绉、卷起，再倾泻、滑落，如一簇簇细纹的波浪，如一下下绵长的抚摸，如淡淡涌起的欲望，如欲望深处掩饰的撕扯，如此循环往复，令人喉咙发紧，再也喝不出倒彩来。
　　偏这台上的人，仿佛知道台下众人的小心思，音乐忽地停了，他也停下来，从背影的角度看，分明是抬起胳膊在解纽扣，台下轻呼声再起，这一次分明不是嘘声，而是赤果果荷尔蒙的期待声。

　　终于，丝绸顺着他优美的曲线缓缓滑落，那碰撞到地面上极轻极轻的微响，却仿佛扔了颗手雷出来，台下齐齐地一声轻呼，呼吸竟似都拉长了许多。坐在最前面的校长皱了皱眉，也不好说什么，他知道艺术系的这些男生向来没什么规矩，总算眼前此人尚还有分寸，没有真的全脱光了。
　　台上的人穿了条贴身的长裤，遮住了小腿往上的部分，原本也说得过去，然而此长裤腰身极低，成弧线扣到后腰下，此人一动一摇，那股沟处若隐若现，极窄极淡的痕迹，叫人不能直视又忍不住不往那里看。
　　但，你又能说什么呢？股沟的地方绘了一条极其绚丽的小蛇，完全沿着那条窄淡的痕迹而画，是那样温柔，那样细弱，那样想让人扯到手指上细细把玩。果然是裸绘与身体完美的结合，原应遮羞的地方，突然美好得如深夜里一声满足的叹息，旖旎，又高贵。
　　仅仅是一条小蛇吗？舞动的人是得意的，随着《梁祝》后半程的如泣如诉，恣意扭动的人，最吸引目光的是他的后背，那上面沿着脊柱的纹路绘了一棵老树，枝干延伸到腋下，左边是繁茂绿叶，右边是嶙峋细枝，随着胳膊的起落，完全不同的风景交替出现在人们面前，一半是繁华，一半是沧桑，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是，他是撒旦，是魔鬼，那后背绝美的轮廓承载着前世今生，承载着爱恨交织，然后你如果细看，左肩分明有一只蓝紫色的夜光蝶，不知用了什么颜料绘上去，蓝色的荧光流转在这只纹身上，那蝶仿佛活了一般。
　　“我虽然是只弱小的蝶，但所有我看上的，我一定要让他中我的毒。”

　　沈轻寒看到那只蝶时，整个人都呆住了，后面旁白又解说了些什么他没有听清，只想赶紧把这场秀结束，要到后台去看一看。
　　那个人，跟眼前这个人，像，又不像，然后这小蛇，这老树，这邪魅的夜光蝶，竟如那个人的印记，别无二致。

　　没有给他起身的机会，学生们突然离座，潮水般地涌向沈轻寒，要签名，要合影，要脸红地看着他们敬爱的沈老师，沈轻寒无奈一一答应，等他好不容易冲出学生们的重围，台上的模特儿们都已经走了。

　　“老顾，那个于同学，你认识吗？”坐到顾飞的办公室里，沈轻寒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刚才你给学生们签名的时候，我侧面打听了下，研二的那几个孩子偷偷搞了这次小型的走秀，也好好表现一番。也没跟学校打招呼，却也不过份。只是那个小于，据说是自己找来要求一起排练的，口口声声说是你的头号粉丝。”
　　“他，是哪个学校的？”
　　“不知道。”
　　“留没留手机号码。”
　　“没留，问过了。”
　　“你的学生白痴啊，什么都不知道带他一起排练！”沈轻寒有些怒。
　　“嗯，他们是白痴，和我一样。”顾飞老老实实地回答。
　　沈轻寒倒说不出什么了，头转向一边生闷气。
　　顾飞也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转向对方，沈轻寒犹疑地问到：“你说，像不像他？”
　　顾飞一愣，掩饰地打起了哈哈：“不像不像，再说也不可能，他早就去国外了，这几年据说从没有回来过。”
　　“除了他，谁还能这么祸水？”沈轻寒摇摇头苦笑。
　　“如果……真是他，你要怎么办？”顾飞慢吞吞地问到。
　　“能怎么办，他是他，我是我，这么多年了。”沈轻寒答的倒快。
　　顾飞似暗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到：“这么说来，到底是不是他就不重要了，不过眼下倒是有件要紧事，需要你处理下。”
　　“哦？”沈轻寒不解，抬头看顾飞。
　　“倪小楼刚才晕倒了，倪小土在电话里吼：‘顾飞你这个混蛋，把你那个混蛋朋友给我叫来。’”
　　“那你还坐这！”沈轻寒噌地一下站起来，拿起包往外走。
　　顾飞却纹丝不动，摆摆手说：“倪小楼没事，现在在校医院输液，倪小土在那陪着，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去了，现在去撞倪小土的枪口，他能给我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