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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

  •   雷鬼死在钟灵川的剑下,功德自然归在钟灵川身上,道行也会因此增加,道士除鬼既为惩恶,也为修行。

      若是积攒了足够的功德和道行,便能脱离轮回之苦,飞升至天界,从此位列仙班,再也无惧生老病死,与天同寿。

      然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目标,近百年唯一一位成功飞升的道士是李霁风的师父关轻鸿,也就是堂庭派上一任掌门,当年以阵法成名的道门魁首,他所创的护阵结界不仅能挡鬼还能隔绝阴气,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今仍在造福后人,因此功德圆满,成道升天。

      关轻鸿的成仙之路旁人难以复制,李霁风知道自己的天资和气运无法与师父比肩,他想得到成仙,必须也做一件造福天下的事。

      他想做天下的救世主,前提是这天下需要他拯救,于是他决定造鬼。他要用天地至阴之物造一个同样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至阴之鬼——万鬼之王。

      于是他接近明婳拿到地图,用阳鱼作为诚意救了当时被极寒的妖气反噬的钟青,成功让钟青与他合作。

      本来按照他的计划,阴阳泉中剩下的阴鱼会集天地之灵,诞生一个“鬼王”,却没料到阴鱼带来的异象被同为明氏后人的明荣察觉,于是带走了阴鱼,放在了身为极阳之体的儿子身上。

      于是他顺水推舟,联合钟青围了鹿门山,要找到阴鱼和秘宝。

      阴鱼这么多年早已和姜迟的极阳之体达到了平衡,姜迟带着仇恨和不甘惨死之后阳气消失,平衡打破,果然化为大凶之鬼,但李霁风没料到,姜迟并没有完全成为傀儡,他仍旧具有独立的意识。

      在李霁风眼中世人一切为己,他也没有料到一向胆小的胡远松会两次舍命相救,他一辈子都在阴谋算计中浮沉,他以为自己算清了人心,却遗漏了那一份真情。

      把雷鬼的老巢清干净之后,几人便启程向东,往狰狞鬼那里去,为了节约时间,姜迟打算用传送阵。

      久不出鞘的方睨剑有朝一日重见天日,却是用来画阵。

      姜迟抬手的时候袖子往下滑,露出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小师叔,”钟灵川握住姜迟的手腕,“你手上什么时候多了串佛珠?”

      姜迟不动声色地抽手,埋头一边画一边道:“净安吃饭找我借钱,还不上就把这个抵押给我了。”

      净安手里拿着木鱼,见钟灵川看过来,眯起眼冲他笑。

      这和尚一惯笑眯眯的样子,钟灵川听着这话好像没什么不对,但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有点奇怪。

      要传送这么多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是一个大阵法,需要阵眼启动它。

      姜迟弯腰,正要把手放在阵心上,被净安拦了一下。

      “阿弥陀佛,之后还有恶战,姜施主还是保存体力比较好。”

      “我来吧。”还没等姜迟说话,赵若淳就用剑划破了手心,将血滴入阵心,鲜血沿着地上的图案流向阵法的每个部分,几人站在阵中,很快在一道白光中消失。

      等四周的一切再清晰时,既然已经到了千里之外的东边,狰狞鬼的地盘。

      和其他鬼主不同,这里既不是深山也不是悬崖,反而处处可见房屋楼阁,只是大都鬼气森森。

      吴元易刚走了一步,脚下差点被绊倒,定睛一看,风沙里埋着半块石碑,他蹲下用袖子拍开尘土,道:“这里有字,写着……‘东山门’,咦,这是什么地方?”

      净安虽居京城,却常听师父讲过去游历天下的经历,也算“见多识广”,他道:“是个江湖门派。”

      “江湖门派怎么没人呢?”吴元易奇怪地环顾四周,只听见萧萧风声,没看见半个人影。

      净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因为早在二十多年前,东山门已经灭门了。”

      吴元易叹了一声:“江湖争斗,果然水深啊。”

      “东山……”姜迟蹲在石碑前,用手抹去刻字上的尘土,眸子一颤:“这是当年的东山萧氏?”

      “不错。”

      几人顺着这个声音往上看,远处的屋瓦上站着一个人,一大截,面目狰狞,口中长有獠牙,手上拿着一对钉棒,正是东鬼主——狰狞鬼。

      姜迟问道:“你是萧氏后人?”

      狰狞鬼没否认,露出一个淡漠的笑容。

      “不必并露出这副神情,我并不是死于画皮鬼的死阵,”狰狞鬼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画皮鬼应该感谢我,若是没有我,她一个人如何灭得了萧氏满门?”

      吴元易诧异道:“你帮了画皮鬼?你既然是东山门的人,为何要这么做?”

      “别把我和那群蠢货混为一谈,东山门并非灭于江湖争斗,而是灭于内斗,由内到外逐渐变成空壳,一旦受到攻击,便如纸糊的灯笼,一捅即破。”狰狞鬼手里的钉棒,不知何时化为了一柄长剑,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凉薄,“至于我,那时的我早已不是活人了。”

      净安轻捻手中佛珠,指尖突然停住,问道:“阿弥陀佛,阁下可是萧归帆?”

      狰狞鬼赞许道:“传闻鸣钟寺知晓红尘百事,果真名不虚传。”

      净安道:“施主谬赞了。”

      吴元易小声问道:“萧归帆是谁?”

      姜迟记起师兄曾经提过这桩旧事,道:“当年萧氏那个早逝的天才。”

      狰狞鬼嗤笑一声,自嘲道:“天才?未必吧,我看是愚不可及,又蠢又心软,否则怎会轻信旁人,死的如此难看?”

      当年他活着的时候,同辈之中无人出其右,祭祀、卜笼无一不通,五行之法无一不晓,在外无论多惊险,他总能平安归来,最后却死于一碗热粥,死在他亲大哥的手里,因为他锋芒太盛,成了大哥成为家主的阻碍。

      狰狞鬼接着道:“当年我也曾劝过他们,为了份不知真假的地图动明氏无异于玩火自焚,明氏姐弟并贪生怕死之辈,身上又有千年传承,一旦稍有喘息,必定回来报仇,果然,都是因果报应。”

      明婳以自身血肉为代价,宁可永生不得超生也要拉萧氏满门陪葬。

      再一转眼,那把长剑又化作了狰狞的钉棒,狰狞鬼抬眼,话头一转:“大鬼生前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却并非沙场捐躯,而是受小人所害,因粮草断绝困死在山头;画皮鬼身怀至宝,遭人惦记,因此家破人亡,最后选择与仇家同归于尽;雷鬼原是山上一家农人的儿子,因为饥年交不上田租,全家被逼得在雷雨之夜跳崖自尽;而我死于亲兄之手,为的是地位和权力,呵……世人皆道四大鬼主是大凶大恶的魔物,恨不能除之而后快,谁可曾想过,我们也曾为人?”

      世间种种对错、种种因果,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世人往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匆匆盖棺定论。

      在场几人听完,不免唏嘘。

      “那么你呢?鬼王大人?”狰狞鬼看向姜迟,“你又何曾犯过什么滔天大罪,为何要遭受灭门之祸,落到个不人不鬼、受人谩骂唾弃的下场?”

      姜迟眸光一颤,过往种种在他眼前闪过,鹿门观被灭那日如血的残阳、他死时的大雪、陆浑山的漫天大火……

      若是从前,他绝不会被这三言两语扰乱心神,然而黑气如藤蔓,从他心口冒出来,渐渐缠绕全身。

      那一瞬间他觉得很恍惚,他出生的那片竹林,变成了一块沉寂的墓地,儿时他说要仗剑走天涯,佩剑光耿耿,父亲说要一生如剑清明,师兄师姐说同门就是一家人,永不分离。

      天下之大,他以丹心照明月,却坠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姜迟身上绕着一道道黑气,站在原地不动,那双平日里灿若星子的眼睛黯淡无光,似乎失了魂魄。

      姜迟的眼前漆黑一片,他仿佛进入一团无尽的迷雾,看不到来处,也不知归路。

      他在雾中徘徊许久,甚至忘了自己为什么在此徘徊,茫然无措间,突然有人握住他的手,手心干燥温暖,姜迟倏然回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凤眸里。

      “小师叔。”

      雾气刹那间散进,姜迟眼前出现那张清俊熟悉的脸,他回握住钟灵川的手,很快回神,抬眼看向狰狞鬼:“你想激我?”

      姜迟神情已经恢复平静,他扣住钟灵川的手,垂在身侧,坦然地与狰狞鬼对视,道:“生前无愧,那死后呢?你怪我杀了雷鬼?那后来死于崖下、魂飞破散的人不无辜吗?”

      “无辜?”狰狞鬼讥讽道,“何人不无辜?我只是不甘心生前死得草草,死后也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天地间而已,何况世人待我如此残忍,我对世人又何来怜悯?”

      赵若淳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不是你伤害无辜的理由,你不能把弱者当成泄愤的对象!”

      姜迟问:“你要如何?”

      狰狞鬼未答,只是道:“我不会和道士为伍,这点你大可放心。”

      姜迟道:“你犯下诸多恶事,我不能饶你。”

      “若是从前你说要杀我,我自然避之不及,但是现在不同了,”狰狞鬼看了一眼姜迟身边的钟灵川,道:“鬼王,你和我们不一样,你并非死后魂魄化鬼,你之所以为鬼,是生魂和阴鱼融为一体了,阴阳鱼有改天换地的力量,并非常人魂魄所能控制,你要它的力量,就要付出代价,钟青就是最好的例子。”

      姜迟眉心一蹙:“你认识钟青?”

      “你说的是道士钟青,还是半妖钟青?”狰狞鬼桀桀冷笑,“他为求生,在将死之际吞噬了雪原上的冰原狼,又受到极寒的妖力反噬,不得不饮鸩止渴吞入了阳鱼压制,半死不活地撑了这些年,为了寿命不仅不敢随意动用力量,还要受冰火两重天的折磨。

      “而你,你是天生的极阳之体,生时尚且对阴鱼有所牵制,死后阳气一灭,阴气便占了上风。从前你无牵无挂,大概变成什么样也不在意。可现在不同了,阴鱼无法以实体出现在阴阳池之外,我猜你不会想变成被它驱使的傀儡。”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除了姜迟和净安之外,俱是一愣。

      吴元易磕磕巴巴道:“这这这……”

      赵若淳满目惊疑,转头问道:“云山,他说的是真的吗?”

      姜迟感觉到掌心里的手僵了一下,他在心下叹息,安抚地摩挲了一下,而后握紧,与之十指相扣。

      钟灵川双眼泛红,凤眸中情绪翻涌,看见姜迟摇头,压下原本要问的话,转而轻声道:“小师叔,要我杀了他吗?”

      姜迟看了一眼四周,眼神冰冷,但没说话。

      狰狞鬼笑了一下,道:“鬼王想杀我自然能杀,只怕没那么容易吧?”

      狰狞鬼将手中铁棒向下,没入地底,四周地面晃动,露出一个繁复的阵法来,这是从前明婳灭掉萧氏用的死阵,狰狞鬼将当时的残阵保留了下来,又补了很多年,以此作为自己的底牌。

      与此同时,还有无数具尸体从地下往上爬,腐败的身体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痕。

      吴元易被这骇人的景象吓了一跳:“这、这些是什么?”

      “是祟鬼,”姜迟道,“死后被人亵渎了骸骨,不得往生。”

      狰狞鬼略一颔首,咧嘴笑道:“这些是从前的萧氏门人,我尚且困在这人间,如何肯让他们往生极乐呢?”

      赵若淳也看出这是什么阵法了,惊骇过后立即抽剑:“这是明氏的死阵!此阵集阴阳阵法之妙,除了明氏后人,世间无人能解!云山,你先带他们走!我——”

      姜迟听完反而不急了:“明氏后人?”

      他不急但赵若淳急,“云山!当年萧氏全族就死在这个阵上,此阵运转阴阳之力,阵上一切力量都会被打散,任你是鬼王也无能为力……”

      净安双手合十,面上毫无波澜,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阿弥陀佛,依贫僧之见,走还是能走掉的,只怕要赶不上饭点了。”

      “精通阵法的门派世家不只明氏一脉,况且明氏在阵法上也并非天下第一,此阵既然只能由明氏后人解开,说明关键不在方法,而在传承。”姜迟大致确定了阵心,他没把话说得太满:“我试试看。”

      钟灵川把手放在姜迟肩上,笃定道:“小师叔,我相信你。”

      姜迟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那祝我破阵吧。”

      四周的尸骨从地底爬出来,破土而出的沙土声让人头皮发麻,姜迟走到阵中心,其他四人分立四方,斩杀向姜迟靠近的骷髅。

      阵心如漩涡,其中有黑白两块石头,姜迟知道这便是阵眼,黑白二石在模拟阴阳鱼顺时针转动,这个阵法其实并不复杂,只是破阵的条件颇为苛刻。

      在他思索的这片刻时间里,残尸已经开始向他们涌来,阵中人同时感到了不适,仿佛有双手想抽离他们的魂魄——阵心想吸收阵中活人的阳气,以阳补阴,以补充残尸作为傀儡的力量。

      姜迟半蹲下,他在等一个时机,等阴阳二石正好位于生门和死门的位置时,他伸手握住两块石头,霎时间二石连同整个阵图亮起了刺目的光,钟灵川按照他的指示快速破掉几个阵脚。阴阳二石开始逆时针旋转,只转了不到两圈,阵法立即土崩瓦解,方才还张牙舞爪的残尸如断了线的木偶,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狰狞鬼本以为他只是打算垂死挣扎,却没想到那闻名天下、号称无人可解的死阵,竟然如此容易就被破开了。

      “原来如此,难怪……”狰狞鬼死死地瞪着姜迟,突然一躬身,吐出一口血,低低地笑道:“那就让萧氏和明氏来世再斗……”

      “灵川!”姜迟看了一眼旁边的钟灵川。

      钟灵川会意,东隅剑即刻出鞘,寒光凛凛,狰狞鬼根本无处可逃,一剑被刺穿,刹那间化为灰烬。

      “忘了说,”姜迟看着那点灰散在风中,道:“你没有来生。”

      黑气化为一条墨色巨龙,将剩下的祟鬼连同残阵吞得一干二净,铺天盖地的黑笼罩在一身黑衣的人身上,几乎要看不见他的身形,钟灵川想起小师叔原本并不爱穿黑衣,也不爱黑色,他爱的是远山一般的黛蓝色。

      姜迟站在重重黑雾中,看见早已人去楼空的瓦房坍塌,塌成废墟,废墟飘荡在风中,又再度化为尘埃。

      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一切都有尘埃落定的一天,那他的归途在哪里呢?

      他站在漫天的黑中,突然有一瞬间的茫然,他在原地踌躇,不知前面是光还是更深的黑,恍惚中有人穿过重重黑雾,伸开双臂抱住了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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