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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姜迟没有忘记这里是钟灵川的梦,按照当年的时间,这一日自己跟着大师兄许无尘下山,遇见正在生病的钟灵川,于是把他带回了鹿门观。

      姜迟一说要和许无尘下山,许无尘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姜迟记得当年跟许无尘磨了很久,还承诺要是小师姐发现了自己担全责,许无尘才肯答应。

      但这毕竟是钟灵川的梦,钟灵川只知道姜迟下了山,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虽然能根据记忆和梦中人的性格推测他们的行为,但毕竟没有经历过,细节上有所偏差很正常。

      也有可能因为钟灵川知道姜迟从前不能下山,一直很渴望山下的世界,所以在梦里给他弥补了这个遗憾。

      姜迟很想知道钟灵川究竟会梦见什么,他们之前有五年没见,后来见了,又因为姜迟没有记忆,两人的关系没有那么亲近,姜迟其实并不清楚他和过去有什么变化。

      当年自己死的时候,钟灵川才十五岁,他无依无靠,是怎么过的呢?他有没有被别人欺负,吃过多少苦?他是如何长大的呢?

      不敢深想,一想心里就疼得厉害。

      但是下山之后,姜迟在当年两人相遇的地方等了整整三个时辰,等到太阳下山,糖人都卖完,也没有见到钟灵川。

      许无尘问他在找什么,他解释不清楚,只说在找一个孩子。

      “大概有这么高,穿得破破烂烂,可能在发热,还经常被人欺负,”姜迟比划给许无尘看,“他有一双凤眼,很好看。”

      许无尘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还是很耐心地陪他找,找遍了镇上所有的小混混和乞丐帮,一番威逼利诱,却没有一个人说见过这样的孩子。

      许无尘劝道:“天黑了,也许他躲起来睡觉了,明日再找吧。”

      “不行,”姜迟摇头,眉间忧虑尽显,“他可能生病了,他才六岁,晚上这么冷,怎么能熬得过去?”

      从前已经够苦了,姜迟无法改变钟灵川的过去,也不想让他在梦里再经历一次。

      许无尘见他着急,于是回山召集鹿门观的弟子,下山一起找。

      找了整整一夜,直至天空翻起鱼白肚,仍旧不见钟灵川的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钟灵川现在不在这里,能到哪里去?这不是他的梦吗?

      不仅找不到,也没有半点踪迹,甚至连钟青当年的事也无人知晓,就好像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的痕迹。

      梦里的时光过得很快,四年似乎就在弹指一挥间,钟灵川没有出现,恶鬼也没有围山,本来病逝的卓子坤也好好的,许无尘没有继任掌门,依旧做那个天天帮小师弟藏零食的大师兄,每个月他都会下山,姜迟知道他是去看他的心上人。

      据说是一只很漂亮的蝴蝶,比世间所有的花加起来还美。

      小师姐的医术越来越好,打人也越来越疼,一发怒整座鹿门山都要跟着抖;二师兄的酒瘾依旧很大,姜迟总要在小师姐发飙之前,把醉倒在茅房的二师兄捡回去吃晚饭;三师兄把后山的最高竹子削秃了,竹笛吹烂了又换,终于能勉强吹出一首曲子。

      与其说这是钟灵川的梦,不如是姜迟的梦,如果没有十年前的恶鬼围山,这也许就是鹿门观将来的样子。

      一切安静又平和,只是没有钟灵川。

      原来钟灵川的美梦,就是想给姜迟一个幸福的人生。

      姜迟知道,他一定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只是一直不肯出来。

      姜迟有办法让他出来。

      竹林幽深,方睨剑在姜迟手中宛如游龙,斩风逐月,他静静地听着竹林间的风声,他听见远处的蝉鸣,心如止水鉴常明,后来的事好像都不曾发生过,天地之大,他的世界只剩这一片竹林,静待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心如止水鉴常明,见尽人间万物情。(注)

      但姜迟知道这是梦,镜花水月再美,也不是人生。

      人生历经苦痛磨难,才会在魂魄里留下痕迹,才能感觉自己真正活着,因为有苦难和挫折,美好才显得更珍贵。

      一个回剑,似是不经意,方睨剑将一杆翠竹拦腰斩断,竹子向姜迟倒下来时,他已经转身,似乎并未察觉。

      一个影子不知从何处冲过来,以极快的速度扑向姜迟,揽着他扑倒在旁边的竹叶堆里,还不忘用胳膊垫住姜迟的头和后背。

      姜迟注视着眼前的人,熟悉的气息环绕在身边,他听见一阵剧烈的心跳。

      “没事吧?”钟灵川撑着身想起来,似乎有点慌乱。

      姜迟拉住他的衣襟,微微挑眉:“你这是干什么?”

      “抱歉,一时情急,冒犯了。”按照钟灵川梦里的走向,姜迟没有遇见过他,没有带他回鹿门观,所以不会认识他。

      可姜迟并不是他梦里的人。

      姜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酸又心疼。

      何必如此呢?即使在钟灵川的梦里,一切都由钟灵川操控,他还是这样小心翼翼。

      姜迟放开钟灵川的衣襟,改为伸手环住他,把他按进自己的怀里。

      钟灵川愣了片刻,稍微挣扎了一下,姜迟轻唤了一声:“灵川。”

      他就不动了。

      但是心跳依旧很快,他小声试探道:“小师叔?”

      “嗯。”

      “你怎么会……”

      “灵川,”姜迟轻叹了一声,道:“你这是何苦呢?”

      钟灵川趴在他怀里,没有应声。

      “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幸福了吗?我的人生就圆满了吗?”姜迟躺在厚厚的竹叶上,无奈又心疼道:“没有你,我的人生怎么会圆满?”

      “没有我,你会更幸福的,”钟灵川每一个字都在发抖,已经带了哭腔,“都是因为我……”

      姜迟蹙眉:“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所有不幸和痛苦,都来源于十年前恶鬼围山,这和钟灵川有什么关系?

      钟灵川没有说话,可能因为带了哭腔,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都在发抖。

      姜迟沉思片刻,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当年带着他,不得不离开照月观,过着东躲西藏、漂泊不定的生活,他因此感到自责。

      思忖片刻后,姜迟问道:“你觉得是你拖累了我?”

      钟灵川把脸埋在姜迟的颈窝,依旧没有出声,但姜迟听到他呼吸急促,肩头处感觉到一点湿润。

      姜迟知道他应该在哭。

      “你怎么会这么想?”姜迟知道钟灵川一向敏感,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道:“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鹿门观就没有灭,我们本来就是鹿门观的门人,留在照月观干什么?为什么要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我不会委屈自己,更不可能委屈你,我宁可要饭也不看人脸色,当初离开照月观,是我作为鹿门观门人理所应当的选择,你不需要感到抱歉或自责。”

      钟灵川抬起脸,果然满脸泪痕,姜迟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般,细细密密地痛,被他压着拿不了巾帕,只好用指腹轻轻将他的眼泪抹去。

      “你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必要为它负责,你没有做错任何事,若是别人因为你的出身对你有偏见,或者不喜欢你,那是他们的错,是他们狭隘。”姜迟擦完他的眼泪,捧起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杏眼温柔又坚定:“我们灵川,是这世上最好、最善良、最温柔的人,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不需要任何人的认定或者评价,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累赘,我当时本来心存死志,但一想到你还在,就觉得世间还是值得留恋的,我还有牵挂,还有放不下的人——灵川,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坚持下去的意义。”姜迟一字一句,认真道:“不是为了你而活,是因为你才想活着。”

      钟灵川紧紧地盯着姜迟看,凤眼里蓄满的情绪和泪水一起往外涌,他撑起身子,肩膀抖个不停,连嘴唇也跟着发颤。

      他艰难地开口:“小师叔……”

      “我在呢,”姜迟应了一声,轻拍他的后背,“我知道灵川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这五年过得很不容易,我没能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没有,那些都不算苦……”钟灵川终于放声大哭,他不再压抑自己,他紧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他魂牵梦萦的人,身上这一点竹叶的清香,让他所有情绪都决了堤,“我只是,只是太想你了……”

      伏玉山的大雪,孤城外的白骨,鲜红的血衣,冰冷的墓碑,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寒夜,从黑夜辗转到天明,整整五年,寒夜将所有思念无限延伸,触及到心底的蚀骨之痛。

      这个世上只有小师叔在乎他,只有小师叔会担心他冷不冷、饿不饿,开不开心,只有小师叔会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身前,替他挡去风雪。

      他和小师叔四处漂泊的那五年,虽然居无定所,但他却丝毫不觉得苦,只要和小师叔在一起,天地之大,处处都可停留。

      小师叔夜夜噩梦缠身,每每半夜惊醒时,总是屏息敛声,轻手轻脚地给他盖好被子,他曾偷偷地睁开眼,看见小师叔一个人走到屋外,望着头顶的残月,静默不语,一站就是一整夜。

      他不想把这样的情绪传染给钟灵川,也不想让钟灵川感到不安和害怕,在他面前和过去一样温柔平和,极少流露过负面情绪。

      小师叔并不是悲观的人,他从不会怨天尤人,不会抱怨命运和生活的不公。

      但他不哭,不代表他不难过。

      他依旧和春日的暖阳一样和煦,只有在望着头顶圆月的时候,才会流露出眼中的落寞。

      故人已去,此生无法再有从前的团圆了。

      即使境遇再糟,小师叔也尽己所能,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小师叔说要带他去尧光山,眼里满是憧憬:“那是一座海上仙山,师祖就在那里修行,山上四季如春,奇花异草美不胜收,有数不尽的野兔和白鹿,还有山中精怪,不过没有猛兽,那里人迹罕至,所以没有人认识我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钟灵川曾经这样满心期待过,如果能和小师叔去一个无人知的地方,不是世外仙山也没关系,一座小木屋、一个小院子,粗茶淡饭,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

      但他知道,在他们面前的,还有血海深仇,还有灭门之恨。

      此时恰有风起,竹林如碧海,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竹叶被卷起来,吹过姜迟额间碎发,他眉眼如旧,不说话的时候,仍旧能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温柔。

      钟灵川慢慢地不再发抖,等他终于平静下来,带着鼻音问:“小师叔,你怎么会到我的梦里来?”

      “本来我是被蝴蝶引到黄粱城的,见到你在梦里不肯醒来,就跟着进来了,”姜迟如今恢复了记忆,略一想就想明白了,“赵若淳带你来的吧?”

      “嗯。”

      “他怎么骗你的?”

      “他说梦里也许能找到金玉匕首的线索。”

      “难怪你完全不设防,见你不醒,吓了我一跳,”姜迟弹了一下钟灵川的额头,“你知道黄粱夫人是你师母?”

      “小时候跟师父下山去过黄粱城,见过她。”钟灵川摸了摸被他弹过的地方,吸了一下鼻子,眼圈还红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师叔,你怎么恢复记忆了?”

      “应该是若淳在外面破了我身上的咒术。”姜迟抚过腰间的方睨剑,他很多年未佩过剑了,有种久违的感觉。

      可惜他如今已经没了道行,从前的剑法也就只剩个空架子,此刻在梦里,他还是从前的卓云山,梦醒之后,他就变回了姜迟,与方睨剑共舞,大概是此生最后一次了。

      姜迟闭了闭眼,决心不再想此事了,他抬头望着钟灵川,道:“对了,我还想问你……”

      他还想问钟灵川这五年是怎么过的,和赵若淳还有什么计划云云,然而他还没问出口,便听钟灵川先问道:“小师叔,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呼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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