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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   真要说起来,钟灵川其实也是名门之后。

      他母亲是阑风观掌门的女儿林毓蓉,父亲则是掌门最得意的大徒弟钟青,如无意外,钟灵川会是阑风观未来掌门的儿子。

      可惜在他出生之前,阑风观便只剩一个空名了。

      这世上总有不能如愿的事,就像钟灵川的父亲钟青,并没有像所有人期望的那样,与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师妹两情相悦,他在二十岁时下山游历,爱上了一只修行百年的狐妖。

      道士与妖怪的故事说起来俗套,但爱情确实发生了,终究也不能为世俗所容。

      尽管所有人都百般阻挠,钟青仍旧不肯回头,他宁可被逐出师门也不愿和那狐妖分开,林掌门只好用狐妖的性命威胁,让钟青不得不留在阑风观与林毓蓉成亲。

      钟青最后还是留下来了,却像只留下了一副躯壳,他不再开口和任何人说话,也不再修道,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

      正如林掌门不能接受自己最优秀的徒弟有这样的污点,林毓蓉也无法接受从小对自己宠爱有加的大师兄,最后爱上了别人,变成眼前这个冷漠的夫君。

      于是在某一日晚上,林毓蓉偷偷在钟青的茶水里动了手脚,但意乱情迷之时,他叫的始终是别人的名字。

      那名字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她心上。

      她想过清醒之后,就算钟青是生气,或者恼怒,至少身上有点人气,不要再这样冷漠。

      但钟青什么反应也没有,他仍旧和之前一样,只是眼神更冷了。

      即使林毓蓉在那之后有了孩子,也没能让他回心转意,林毓蓉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为钟青的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她要找回原来的钟青,她要让从前那个宠她爱她的大师兄回来,她要让一切都回归正轨,她相信钟青只是暂时被那狐妖迷惑了心智。

      她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考虑,孩子需要一个爱他的父亲。

      若是没有那狐妖,他们会是神仙眷侣,钟青仍然是阑风观首徒、青年才俊的楷模,将来继任掌门,成为道门领袖。

      于是她说动自己的父亲,集阑风观一门之力,瞒着钟青把那狐妖一族灭了个干净。

      等钟青知道时,那狐妖的白骨早就和山间乱石混在一起,分不清了。

      钟青在那山下坐了一夜,天刚微亮时,他回到阑风观,见人就杀,里里外外杀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了林毓蓉,钟青没有动她,将她囚禁在一座山中木屋里。

      林毓蓉知道钟青恨透了她,要让她尝一尝重要之人惨死的滋味。

      一夕之间,阑风观惨遭灭门,林毓蓉的亲眷全部惨死,她胎气大动,九死一生诞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就是钟灵川。

      钟灵川一天天长大,眉眼逐渐显出父亲的影子来,林毓蓉因爱生恨,开始折磨自己的儿子,要么谩骂、踢打,要么漠然置之,但不论她怎么折腾,钟青都没再来见过她。

      自始至终,没有和她再多说一句话。

      后来又过了三年,钟青因杀害同门、犯下罪孽,终于在道门的围捕和追杀中被逼入了北方极寒之地,跌入了雪崖,尸骨无存。

      林毓蓉被救出来,精神已经失常,她常常深夜大哭大笑不止,折腾了整整三年,终于在一个冬天病倒,之后再也没能起来,六岁的钟灵川失去了母亲,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钟灵川认为自己很幸运,因为就在这一年,他遇见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他的小师叔卓云山。

      或许上天真的给了他好运,从来不下山的卓云山,那日偷偷跟着师兄下山买糖人,当时钟灵川饿了整整两日,刚在地上捡了半个发霉的馒头,慌忙爬起来往前跑,一时不察正好撞在了青袍少年的身上。

      他惊了一下,急急地后退几步,摔在了地上,手里的馒头滚了出去,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因为他抬起头时看见少年衣袍的下摆——那漂亮的竹叶绣花上沾了自己身上的污泥,泥点分外扎眼。

      他吓得动也不敢动,闭眼等待惩罚。

      但是斥责和拳脚都没有落下来,少年弯下腰,轻轻地把他扶起来,问道:“摔疼了吗?有没有受伤?”

      钟灵川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

      少年的容貌俊秀,五官线条很柔和,一双杏眼温和如水,见他不说话,左右看了看,把那小半个馒头捡起来,蹲下身看着他,道:“这个馒头坏了,不能吃了,我把这个糖人赔给你好不好?这是一只小锦鲤哦,吃掉以后就会有好运的。”

      说着就把手里的糖人递给钟灵川。

      钟灵川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愿意蹲下身,如此温柔平和地跟他说话。

      他望着那只漂亮剔透的锦鲤,一时有些发愣,犹豫着伸手去接,在两人的手触碰的那一瞬间,少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皱眉道:“你手心怎么这么热?”

      少年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脸色一变,一下把他抱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大师兄!大师兄!这个孩子发烧了!怎么办?”

      钟灵川趴在他怀里,脑袋昏昏沉沉,手里却紧紧拿着那只小锦鲤,耳听见呼呼风声和杂乱的说话声,身上好像灌满了铅,沉得无法动弹,那丝丝缕缕竹子的清香让他不再害怕了。

      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恍惚惚地想,我已经有了好运了。

      是一生的好运。

      卓云山当时吓了一跳,也没心思跟着大师兄逛了,一刻都不敢停留,把他带回了鹿门观,急忙去找会医术的小师姐,小师姐诊了脉,说是因为连日饥饿身体虚弱,还染了风寒,卓云山马上去厨房煎药,又打水给钟灵川擦身。

      钟灵川浑身发烫,烧得脑袋都不清楚了,只觉得浑身难受,大概是感觉到旁边有人,就一直抓着卓云山的袖子不放。

      他从小没人疼,不知道撒娇也不敢哭,再难受,也只敢拉着卓云山的袖子,小声呜咽。

      毕竟还是个孩子啊。

      卓云山把他抱起来,给他喂了一点米粥,怕他空腹吃药会吐,看他勉强吃了点东西,才又给他喂了药。

      钟灵川烧得舌头发苦,一碗药汁下去更是苦得舌头发酸,但他很乖,时不时咳两声,吞咽有点困难,还是一声不吭地把药喝完了。

      “漱漱口。”卓云山道。

      钟灵川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看到茶杯递到嘴边,就喝了两口水。

      接着嘴里被塞了一块东西,甜甜的,好像这辈子没有尝过这样的甜。

      卓云山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慰他:“难受可以哭出来的,没关系,不要忍着,我知道生病很难受,别害怕,喝了药明日就好了……”

      钟灵川把头埋在卓云山怀里,突然就觉得很委屈,他被母亲打骂、受父亲冷眼,被街上的小混混追打都没觉得这么委屈。

      果然是有人疼,才会感到委屈,才会哭。

      他一边哭,一边发抖,眼泪完全止不住,卓云山的衣襟湿了一大半。

      小小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卓云山叹了一声,用帕子给他擦去泪水,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用极温柔、极和缓的声音哼着一首小调:“天上星,地上灯,河汉夜夜伴孤身,风也静,月也明,梦里何曾见故人……”

      钟灵川在一片混沌中,听见那一首小调,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跨过了清溪,翻过群山万座,来到他身边,他终于沉沉睡去。

      等钟灵川再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他只觉得腹中饥饿,虽然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也没有太大的不适了,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之前被街上混混打的伤也处理过了。

      “醒了?还难受吗?”

      卓云山手里端着一碗粥,见他坐起身,于是把粥先放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嗯,好像不烫了,”卓云山眉间露出点喜色来,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钟灵川懵懵懂懂地点头,少年就端起了粥,舀了一勺,没有立即喂到他嘴边,而是先小心地吹了一下,才喂过来。

      “烫吗?”卓云山问。

      钟灵川摇了摇头,他刚发完烧,嘴里尝不到味道,这辈子没有被人如此小心细致地对待过,那粥一直从舌尖一直暖到了心里。

      吃完了粥,少年掏出手帕,给他仔细地擦了擦嘴,温声问道:“你多大了?”

      “六、六岁。”

      “叫什么名字呢?”

      “钟…灵川。”

      “真好听,还记得家住何处吗?或者家中可还有亲人?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去。”

      家?他还有家吗?从前那个山中木屋是他的家吗?那个歇斯底里、对他非打即骂的母亲,冷漠至极、极少露面的父亲,是他的家人吗?

      卓云山见他不说话,也没有再追问,语气依旧温柔,循循善诱道:“若是不想去别的地方,你想不想留在这里?我大师兄正好要收徒了,你可以拜他为师。”

      想了想,卓云山又补充道:“你不用担心,我大师兄脾气很好的,我们同门之间都亲如一家,大家都会照顾你的。”

      钟灵川愣愣地盯着眼前的人看,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一双杏眼好像池水泛着点点波光,平静、温柔,又带着无尽的暖意,他忍不住伸手,想去碰一碰,怕眼前只是黄粱一梦。

      原来神……真的会眷顾苍生啊。

      钟灵川想伸出手,就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卓云山眉眼带笑,问道:“怎么样?愿意吗?”

      “和你……”钟灵川嗓子发哑,说话有些吃力,他一字一句地说,“和你也在一起吗?”

      “当然。”

      “你……你叫什么名字?”

      “卓云山,”卓云山展眉一笑,第一次开口喊他的名字:“灵川,我叫卓云山。”

      卓云山、卓云山……钟灵川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他那时还不识字,只觉得这个名字是世上最好听的名字,他要把这个名字牢牢记住,记一辈子,永远记刻心里。

      于是从这日起,钟灵川就留在了鹿门山,没过多久就进行了拜师礼,那时正好是暮春三月,春光依旧灿烂,他给师父磕完头敬完茶,几道暖阳从门外跃进来,钟灵川似有所感,转头看见卓云山倚靠在门外。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徒弟了,起来吧,”师父也看见了门外的人,忍不住露出点笑意来,拍了拍他的头,“那是你小师叔,行了,去吧。”

      于是他颠颠撞撞地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卓云山一下抱起来,原地转圈:“灵川,我是你小师叔!”

      钟灵川伸手抱住卓云山的脖子,一阵天旋地转,耳边听见呼呼风声。

      “小师叔……”

      钟灵川收到的那只纸鹤,上面只写了“青石县,汝之所求”这几个字,没有署名落款,他后来问过赵若淳,才知道也不是赵若淳所送,但鬼使神差的,他心里生出一点侥幸来。

      于是他来到青石县,在一个霞光满天的傍晚,他路过一家再寻常不过的酒楼,不经意地往里瞟了一眼,这一眼就将他定在了原地,他无法在挪动半步。

      夕阳的余晖比他先跃进门槛,在一层层绯色光晕下,有一个穿着黛蓝色衣裳的人,正背对他坐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心里竟冒出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来,这个人的身形与卓云山很像,而黛蓝色正是小师叔最喜欢的颜色。

      他惴惴不安地看过去,既希望那人转头,又怕他真的转过来,露出一张陌生的脸,把钟灵川心里这点幻想击碎。

      那人自然不知道钟灵川心里怎么想,也不知道为何,就自然而然地转过头——

      皮肤极白,五官柔和俊秀,一双杏眼温和如水,面容、气质,甚至连眉头微挑的神态,都与卓云山一模一样。

      五年时光已过,但岁月未曾在那人身上留下半点痕迹,恍惚间,钟灵川好像回到了五年前,那时卓云山与他分别,还承诺回来之后要带他去吃糖人。

      “到时候做一只小锦鲤,吃了就会有好运,灵川会永远平安幸运,好不好?”

      但一月后两人再见,却是钟灵川站在萧瑟的孤城外,在茫茫大雪中看见那具白骨。

      小师叔食言了,他没有回来,而且再也不回来了。

      这五年间无数次回想,都让他心如刀绞,那白骨的冷、雪花的寒,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他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曾经体会过的幸福,曾经得到过的眷顾,终于一一离他而去,这世上还是只剩他一人,茕茕独立,孑然一身。

      “小师叔……”

      酒楼里人声喧闹嘈杂,酒楼外车如流水马如龙,他全都听不见了,离他几步之遥的人正望着他,阳光下眉眼生动,带着梦里没有的鲜活,却比梦更不真实。

      也许是十年前的小锦鲤还留着点气运,钟灵川再一次觉得,自己此生真的有些好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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