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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连守了两夜,未见那黑衣女鬼,大皇子宫中也安静得很,似乎一切平常。

      但平静的海面下,也可能暗潮涌动。

      “大皇子已经知道那药是怎么回事了,这两日都背着人把药倒掉,可这有什么用?”徐牧态度很坚决,“他既然是移魂之人,就必须死。”

      “阿弥陀佛,”净安双手合十,手上戴着一串佛珠,“那若是他死了,何人可以继位呢?”

      “自古皇帝便都贤明吗?”徐牧神色淡漠,“若是因此江山易主,便是此朝命数已尽,自然有人取而代之。”

      他只管鬼,不论人,至于今后君主是谁,江山百姓如何,并不在他考虑之中。

      净安不置可否,叹了一声:“阿弥陀佛,然而改朝换代,往往离不开流血,若有战乱,多少人要流离失所,甚至因此丧命?”

      徐牧道:“无为则无不治,世间万物都是如此,顺天之时,顺其自然便可,何必庸人自扰?”

      “顺天之时,随地之性,因人之心,是让你不要自己乱想乱作死,”姜迟摇头,“照你这样说,人人都无所为,混吃等死,一点追求都没有,活着还有意思吗?”

      姜迟之所以离开闭塞的青石县,也是想看看这广阔大地,看看那繁华人世,反正有些事迟早要面对,既然如此,何苦躲在乱葬岗里蹉跎岁月?若是能在世间留下点痕迹,看过大好河山,见过足以铭记一生的人,才不枉此生。

      在那之后,就算注定不得善终,他亦无憾。

      徐牧轻哼一声,道:“世人的追求不过都是俗物,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去你的俗物,你我同在世间,人人都是凡夫俗子,天天穿这么好,我看你就最俗。”姜迟没等徐牧反驳,站起来接着道:“懒得闲扯了,我去吃饭,一起去吗?”

      徐牧冷冷道:“我不去。”

      “大俗人,我没问你,”姜迟白了他一眼,看向钟灵川,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

      钟灵川立马起身:“要。”

      姜迟说要吃饭,也没去找什么有名的酒楼,随便找了个馆子就坐下,依旧是两三个小菜,一壶清茶。

      姜迟尝了一口,觉得味道有点淡,“菜有点简单,将就吃吧。”

      “这样就很好,”钟灵川夹了一块萝卜喂进嘴里,弯起眼睛,“一个人吃饭,就是玉盘珍馐也索然无味。”

      这个小饭馆开在路边,外面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里面三五小桌,几碟荤素。

      姜迟坐在一把旧木凳上,粗瓷杯中的大麦茶还冒着热气,手心里隐隐传来暖意。

      这是人间烟火气。

      姜迟抬头,正看见对面的人捧着碗,神色温柔,似乎对他的目光有点困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面前的粗茶淡饭好像真的变成了山珍海味,钟灵川吃着清炒萝卜,露出无限满足的神情来。

      姜迟移开眼,目光落在筷子上,问道:“所以你当时才想找我拼桌?因为不想一个人吃饭?”

      钟灵川摇头:“我不喜欢在酒楼里吃饭,本来想买点吃食就走,看见你才想留下来。”

      姜迟筷子一停:“为何?”

      “因为我想跟你一起吃饭。”钟灵川弯起眼睛,好似和煦春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很亮,他弯眉一笑,“很多年前有人跟我说过,不管日子过得怎么样,都要好好吃饭。”

      这一笑就如初春甘霖,姜迟心底那枚不知名的种子,在这一刻破土而出,奇异却又顺理成章。

      人生不就是如此?一日三餐,柴米油盐酱醋茶,从前按时吃饭是姜迟的习惯,饿不饿都一样,吃什么都无所谓,因为人人都如此,他就如此效仿,但今日好像找了点别的意义。

      他突然觉得钟灵川眼中的神色扎眼,他知道钟灵川透过他在看某个人。

      因为绝不会有人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双眼睛里有如此多的情绪,像压抑了许久的深潭,偶然碰到一处缺口,一点外面的空气,乍然翻起涟漪,却也只敢一点一点向外试探。

      姜迟心里无来由的有点烦躁。

      “我并不想听你怀念谁,”连名带姓,姜迟近来已经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和钟灵川说话了,“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对不起,”钟灵川赶紧低头,想了想又抬头去看姜迟的神色,“我不看了,你别生气。”

      他眼里很无措,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但却下意识地道歉。

      姜迟心想,我生什么气呢?钟灵川愿意怀念谁,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没生气,”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姜迟放缓声音,“罢了,先吃饭。”

      钟灵川心思细腻敏感,一句话说重了他可能都会难受,姜迟自己心里都乱得很,好好的为难他做什么呢?

      “吃饭,”姜迟见他有点愣神,夹了一块肉片,放进钟灵川碗里,“吃完去皇宫。”

      姜迟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女鬼今晚十有八九会来。

      但他坐在木柜后,心思全没完全放在这件事上,他忍不住看向身边的钟灵川。

      这个年轻的道士,在某一日傍晚,毫无征兆地跌进了姜桦的世界,莫名其妙地不肯离开,现在又意外地留了下来。

      姜迟在黑暗中注视他的面容,一双凤眼,高挺的鼻梁,嘴唇有点薄,常常抿成一条线,这让他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接近,不动的时候,看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总是无端透出几分愁丝来。

      原来他并不是时刻都如此欢喜,在他以为姜迟看不见的时候,也会露出这样落寞的神情。

      “钟灵川。”

      “嗯?”钟灵川听见姜迟喊他,立刻抬头看过来,几乎是瞬间,那点愁丝烟消云散,和往常一样,他脸上仍着笑容。

      姜迟却觉得这笑容有点勉强,并不是因为真的高兴。

      姜迟开始反思晚上吃饭的时候,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

      钟灵川见他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我晚上吃饭那会儿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是我情绪不好,跟你没关系,”姜迟觉得那双凤眼在黑暗中,实在晃眼得很,“我没有要凶你的意思。”

      钟灵川一听,赶紧承认错误:“是我不对。”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迟摇头,“你不必如此,若是不高兴的话,可以直接说出来。”

      钟灵川摇头否认:“我没有不高兴——”

      “钟灵川,”姜迟打断他,转过头与他对视,“我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在我面前,你可以不高兴,可以生气,也可以难过,你不必一直都压着情绪,你做最自如的自己就好。”

      钟灵川神情一滞,而后摇摇头:“没有,和你在一起,我一直都很高兴。”

      姜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我实在不明白,你之前明明说要找赵若淳,究竟……”

      然而他话还未说完,便觉一阵阴气靠近,钟灵川脸色一变,刚要站起身,被姜迟按了回去:“你别出去。”

      姜迟说完,飞快地起身,一步便来到嘉宁床前,一挥袖,所有的门窗全都合上,他眼中墨色渐浓,凝视前方,沉声道:“等你很久了。”

      阴气袭来,殿内仅有的几盏烛火在这一刻全部熄灭,但姜迟在夜间眼力很好,见那黑影逐渐靠近,显出一个女人的身形来。

      那黑影开口,确实是个女人的声音:“你敢挡我,你不怕死?”

      “这句话该我问你,”姜迟负手而立,听见木柜后面有扑腾的声音,估计是钟灵川摸黑想爬起来,姜迟眉头轻皱:“说了让你别动。”

      木柜后的声音停了一下,接着又开始扑腾,姜迟放缓声音道:“听话。”

      很好,吃软不吃硬,现在老实了,木柜后没声了。

      姜迟眉头舒展开,而后又把目光放在面前的女鬼身上,道:“我听说你生前是尚书家的远亲?”

      黑衣女鬼嗤笑一声:“什么远亲?我只是个被乱棍打死的下人,我哪儿来的胆子和尚书大人攀亲戚?不过是为了堵人嘴的说辞。”

      “你和别的下人不同,”姜迟道,“你儿子和尚书的外孙,也就是大皇子同时出生,对吧?”

      黑衣女鬼惨白的脸上露出一点惊讶来,她定了定神,方道:“我一介草名,如何知道大皇子何时出生?”

      “你不用费心为他遮掩,我既然能说出来,自然已知内情,大皇子的这具壳子确实是大皇子,内里的魂魄却是你儿子,移魂之术是逆天而行,因此你要抓孩童替他炼续命的药,没错吧?”

      黑衣女鬼神色冰冷:“你要如何?”

      “我要如何?”姜迟走近一步,毫无惧意地与那双带血的眼睛对视,“我想问问你,你忘了二十年前的丧子之痛么?你害死那么多无辜孩童,心中可有半分忏悔?”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我生前被卖为奴仆,丈夫故去之后,我原本只想把儿子好好养大,可结果呢?”黑衣女鬼张开双手,黑衣黑袖下,隐隐可见森森白骨,“你看看我如今的模样!我死得那样惨,我儿子却要喊别人作娘,如今仍不死不活,我还能如何?”

      “至于那些孩童……”黑衣女鬼后退几步,攥紧袖口,顿了顿方低声道:“要怪也只能怪世道不公,和我的阿福一样,命不好罢了。”

      她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吵嚷声,似乎有人在争吵,惊呼声过后,大门被人推开。

      大皇子一身杏色锦袍站在门口,因为一段时间未曾服药,他面如纸色,两颊和眼窝深凹,眼睛却睁得很圆,他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被满脸泪痕的皇后拽住了袖子。

      “晔儿!”

      门外的宫人打着灯笼,火光照进来,映出黑衣女鬼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她听见声音,转身见到大皇子,先是一愣,眼中流出两行血泪来。

      “我的阿福,长这么大了……”

      大皇子挣开皇后的手,踉跄几步走到殿内,他浑身颤抖,双膝一软扑倒了地上。

      “晔儿!”

      “殿下!”

      皇后和身边的侍卫最先冲进去扶他,大皇子抓着皇后扶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腕,眼睛却难以置信地盯着黑衣女鬼,他张了张嘴,缓慢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皇后,好容易才发出声来:“母后……”

      他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他喊了二十年的母后,到底是不是他的母亲?

      他的母亲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还是面前这个残忍可怕的女鬼?

      他从前是尊贵的皇子,是大周未来的储君,还是一个靠别人血肉存活的怪物?

      他究竟是谁?

      皇后已经哭红了眼睛,她语无伦次道:“晔儿,你是皇子,你是母后的儿子,是你父皇的嫡长子,你将来会是九五至尊,晔儿……”

      “母后,”大皇子握着皇后的手腕,他感觉到皇后也在颤抖,“但是我做不到吞食别人的血肉苟活,我做不到,这样还算人吗?午夜梦回,我如何安寝?”

      皇后边哽咽边道:“晔儿,他们是为了大周的储君而死,是为了大周的未来而死……”

      “未来?我连自己的未来都看不清,如何给天下人未来?”大皇子以手遮面,颓然地摇头,苦笑一声道:“我连人做算不上,我是个怪物!我不配做大周的天子!”

      “阿福,”黑衣女鬼想靠近看他,却不敢上前,“这些事都与你无关,所有杀孽都是阿娘一人所造,你是有大出息的人,听你母后的话……”

      大皇子身旁的侍卫也劝道:“殿下,您为江山百姓想想,您是为了千万百姓,是为了江山社稷啊!”

      “我如何能这样苟活?”大皇子摇头,声泪俱下:“垂髫稚子,何其无辜!”

      他扑过去,一把抽出侍卫腰间佩刀,接着将那侍卫推开,只见刀光略过,杏色锦袍一晃,落在了地上。

      大周最年轻有为的大皇子——温文尔雅、勤政爱民,他死于自刎,死在了自己年轻的二十岁。

      亦或是二十年前,他早已在一场风寒中丧命,二十年后死的是王阿福,一个苦命寡妇的儿子,他的名字飘散在孤坟的风沙里,比沙粒还要微不足道。

      “晔儿!”皇后尖叫一声,接着昏倒在地上。

      “阿福!”

      黑衣女鬼扑到大皇子身边,扶起他的胳膊,看见他脖子上的刀痕,把他抱在怀里,血泪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是阿娘不好,阿娘没保护好你,阿娘没用……”

      她抱着怀里的人,大皇子的五官相貌俱佳,与平平无奇的自己无一处相似,但她知道这是她的儿子。

      二十年前她的阿福被人抢走,尚书为了堵她的嘴,不让她走漏风声,便把她活活打死,她怨气难散,于是化为恶鬼,跟着抓走阿福的人来到皇宫。

      她看见皇后怀里那一脸病容的孩子睁开了眼,她的阿福却孤零零地躺在一边,再无声息。

      她怒不可遏,她要皇后偿命,为什么皇后的儿子死了,却要她的儿子抵命?

      可当她扑倒了众人,抓起皇后怀里那个婴儿时,却被婴儿抓住了手指,一边啼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喊了一声“阿娘”。

      那一刻她定在了原地。

      她知道这是她的儿子,她的阿福最聪明,还未周岁就会喊“阿娘”,她将婴儿抱在怀里,轻声轻语地哄着,啼哭的婴儿渐渐止住了哭声,在她怀里睡着了。

      失而复得之后,她泪如泉涌,为了儿子她什么都能做,这二十年她只敢藏在阴影的角落里,从不敢现身,偷偷看着他慢慢长大,成为气度不凡的皇子。

      然而现在,他的阿福身体冰凉,最终还是闭着眼,躺在了她怀里。

      无论她怎样努力,她仍旧无法与世间的不公对抗,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牵挂,全都化为乌有。

      黑衣女鬼的哭声并不凄厉,更像在喃喃自语,姜迟却感觉阴气如一团漩涡,越来越多。

      “不对劲,”姜迟眼见黑衣女鬼的眼睛越来越红,身上怨气比夜色还浓,他大喊一声:“都退开!”

      护卫和皇后身边的宫女赶紧把皇后扶起来,往大殿外退。

      姜迟上前一步,刚要抬手,便感觉有人从他身后冲上来,把他拉住。

      一转头发现钟灵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了,姜迟急道:“你出来干什么!”

      钟灵川拉着他往后退:“她要化为厉鬼了!”

      “我他妈看得出来!”现在让他滚回木柜后也来不及了,姜迟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转身向黑衣女鬼推去一掌。

      黑衣女鬼被掌风打在柱子上,立即爬起来,她绕过姜迟又往殿外走,带血的眼睛看向殿外晕倒的皇后,狠狠道:“都怪她,都怪那个女人,她害死了我的阿福!我要她偿命!”

      “恐怕你没那个机会,”殿外一身白衣的道士拦住了他的去路,徐牧挽了个剑花,剑刃指向黑衣女鬼,“我今日定要除了你这恶鬼。”

      徐牧几步上前,一套剑法行云流水,脚下步法不停,逼得黑衣女鬼无处可逃,只能四处乱蹿。

      她此举正中徐牧下怀,徐牧单足点地,双手掐诀,带着符纸的佩剑破空而去,紧紧跟随在那女鬼身后,几息之后便将她钉在了柱子上。

      “啊——”

      黑衣女鬼尖叫一声,随即阴风乍起,殿内摆放的瓷器同时碎裂,姜迟还未反应,便被身后的钟灵川一把拉进了怀里。

      他的头被钟灵川护着,因而不得不靠在钟灵川怀里。

      那一刻姜迟大脑空白,耳边瓷片的碎裂声、木架的坍塌声都被隔绝在外,他看不见也听不见,只觉得钟灵川身上有一点淡淡的味道,说不清是茶香还是皂角,很好闻。

      透过他结实的胸膛,姜迟听见他如鼓点般沉闷的心跳,还有略带急促的呼吸声。

      周身被暖意环绕,姜迟的心口发烫。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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