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8》宋昭

5、第 5 章

　　洗发店老板娘叫周莉，今年22岁。

　　初三辍学，在外打工五年，后来为了照顾家人不得已回到容城。

　　在容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毅然决然拿出全部积蓄开了这家理发店。

　　她父亲十年前在山西煤矿出事故去世，母亲是地道的农村妇女，还有一个读高二的弟弟，养家糊口的重担几乎全落在周莉身上。

　　钟离不是个爱跟陌生人搭话的人，周莉反而自来熟，洗头过程聊了不少自己的事。

　　或许是看两人年纪相仿，又或许是被钟离身上的疏远、不世故的气质吸引。

　　周莉挤上洗发液，动作温柔地擦在钟离打湿的长发，一边轻轻揉/搓着发尾，一边真心夸她：“你发质真好，摸起来像丝绸。来我这洗头的姑娘不少，不过发质都比较粗糙、干燥，很少有像你这样的头发，平时应该经常护发？”

　　“听你口音好像不是容城人，你是来旅游的吗？”

　　钟离闭着眼享受着周莉的服务，嘴上没什么情绪地回复：“我是容城人，不过好几年没回来了。”

　　头上的动作一顿，对方惊讶询问：“容城人？真有点看不出来。那你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躲避舆论，躲避那些异样的目光？

　　还是——

　　为了一个男人？

　　她也想不通。

　　想不通中国这么大，她为什么偏偏回到容城这个小到在地图上没什么存在感的地方。

　　想到这，钟离缓缓睁开眼，看向墙壁上贴的海报。

　　是一组卷发例图，款式偏老，钟离没烫过头发，却也觉得这海报上的发型过时了。

　　这家店是周莉从别人手里盘过来的，花了两万块钱，接手后手头紧张，加上来这洗头的大多是中老年人或者中学生，看中的就是这店的朴素，周莉也就没再下功夫换装修。

　　周莉见钟离盯着海报看，察觉到她的心思，解释。

　　钟离嘴角扯了扯，没作评论。

　　洗完头，周莉从后面的柜子翻出一条干毛巾麻利地包裹住钟离的湿发，手扶着钟离的肩膀方便她从洗发床下来。

　　钟离走在前面，搂着肩膀上的干毛巾随便选了张椅子坐下。

　　店内空间小，两边椅子一安，只留了八十公分的距离让人活动。

　　钟离坐在椅子上无事可做，打量起一旁的置物架。

　　吹风机、各种款式的梳子、剪刀……看似杂乱无章，却有它们自己的顺序。

　　周莉整理完洗发区出来发现钟离小腿有道口子，鲜血渗透布料，渲染出一小片血渍，看着有些渗人，周莉下意识询问她刚刚是不是也在商场？

　　钟离本来不想回答，联想起十分钟前周莉当着她的面毫不避讳地打的那通电话，钟离坐回椅子，抬头扫向面前的镜子，对上周莉疑惑的目光，钟离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皮：“刚去荣安那边吃火锅，正好碰到起火。”

　　周莉文闻言仔细打量一番这两款，见她没什么大碍，松了口气，宽慰：“人没事就好，我刚听说里面死了三个人，还有十几个受伤，人送医院抢救了。”

　　“那边火挺大，抢救了三个小时才结束。算是今年比较大的一次火灾事故。”

　　“对了，我男朋友是消防员，就对面容城消防大队的。他刚出完警，现在估计在训练，待会可能出来跟我一起吃个饭。别看我俩就隔一条马路，可我俩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一个月碰不到几回。”

　　“他工作很忙，有时候忙到饭都没吃完就出警。我每回听到警报响，心都揪成一团，每回都在心里祈祷他能平平安安归来。”

　　周莉像是找到一个发泄口，一股脑地倒出她心里的想法。

　　钟离隐约觉得周莉只是想找个倾诉者，并不在意这个人是谁，只是刚好被钟离撞到。

　　大概是刚从火灾里逃出来，又或是亲眼目睹了那群消防员奋不顾身冲进火场的画面，钟离突然理解了周莉的担忧、痛苦。

　　作为外人只会觉得这是消防员的职责，可作为家属只会担心他的安危。

　　几小时前，她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看着滚滚黑烟，看着沈怀满身狼狈地从商场口走出来，她站在人群中，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那一刻，她也希望沈怀平安无事。

　　周莉意识到今晚话说太多，冲钟离歉意地笑笑，松开钟离头上的毛巾，拿着吹风机给钟离吹头发。

　　吹到一半，玻璃门被人从外打开。

　　周莉听见动静下意识回头，瞥见熟悉的身影，周莉略显激动地关掉吹风机，顾不上还有外人，直接扑进对方怀里，嘴上说着一些亲密话。

　　钟离顺着声音瞧过去，入目的是一张陌生、黢黑的面孔，男人穿着火焰蓝短袖短裤，留着寸头，满脸的羞涩。

　　很普通的一张脸，五官也不突出，却因他满眼的爱意显得格外动人。

　　钟离没打扰那对好不容易见面的小情侣，自觉将钱放在收银台，准备离开。

　　谁知刚走到门口，一个男人便迎头钻进来。

　　钟离扫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脚步骤然停下来，眼神直勾勾地盯住男人。

　　沈怀也没想到会碰到钟离，嘴里咬着烟头，手上打字的动作一直滞，那句[我暂时不想谈恋爱]也没来得及发送出去。

　　钟离错开视线时，低头正好扫到他手机屏幕。

　　抱着亲密的小情侣瞥见沈怀进来，立马松开，周莉轻咳一声，余光瞥到收银台多出来的五十，立即招呼钟离：“洗头15，你给多了。”

　　“等我一会儿，我找你零头。”

　　钟离本来想说不用，话到嘴边，余光扫到立在门口抽烟的男人，平静地说了声好。

　　徐浩感觉氛围有点怪，挠了挠后脑勺，主动邀请门口的男人：“待会我跟莉莉去城西吃小龙虾，头儿也去？”

　　沈怀吸完最后一口烟，扔地上踩灭，弯腰捡起烟头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桶，拒绝：“你俩去，我去趟医院。”

　　周莉找完零钱递给钟离，也跟着劝沈怀，说就他俩吃没意思，人多热闹点，劝到尾声还问钟离要不要一起。

　　钟离对上周莉热情的目光，犹豫两秒，点头应下。

　　她在容城没朋友没亲人，多认识一个挺好的，而且这人还跟沈怀认识。

　　周莉见钟离松口，又将主意打到沈怀头上，“沈哥一起去呗，好不容易有时间。”

　　“我正好想跟你聊聊徐浩退伍的事。”

　　三个人的目光默契地落在沈怀身上，沈怀不知道想到什么，无声答应。

　　周莉见沈怀答应，立马高兴地招呼，说今天她请客。

　　洗发店是周莉开的，随时可以关门，按理说现在十一点没到，关门还有点早。

　　不过周莉今天高兴，也不管挣钱的事儿。

　　俩小情侣在忙着关门，商量去哪家吃好。

　　钟离同沈怀隔着四五米站在马路边，装作谁也不认识谁。

　　晚上凉风习习，钟离穿着吊带还有些冷，左手搭着右手臂，钟离抬头看着正对面亮着灯的消防大队，莫名多了几分真实感。

　　徐莉锁完门，怕钟离一个人尴尬，主动上前跟她宣传容城的小吃街。

　　说是这两年新开的，之前城管管控严格，以前七零八碎的摊贩全都被赶到城西，人多了，就渐渐成了一条街。

　　三四公里路程，这个点公交停运，周莉大方地叫了个出租车。

　　四个人不好选座位，周莉把优先选择权交给了钟离，钟离余光瞥了眼站在最外侧的身影，坐上副驾驶。

　　周莉见状，提醒沈怀上车。

　　只剩后排可选择，沈怀也没多考虑，从右手边坐了上去，周莉俩一个坐中间一个坐左边。

　　路上车内气氛尴尬，谁也没开口说话。

　　钟离跟他们不太熟，也没太多话可寒暄，一上车就侧过脑袋看车窗外的景色。

　　徐浩在队里是出了名的机灵鬼，很会看眼色，打一进理发店开始，他就察觉出沈怀不对劲。

　　这样的情况下，他什么时候给人难堪过？要之前，早出声搭话了。

　　今儿个一句话不说，摆明有鬼。

　　徐浩不知不觉看向副驾驶的钟离，见她穿着浅灰色吊带裙，手臂上划了一道口子，衣服上也沾了灰，摆明今晚也去了商城。

　　只不过——

　　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以及那身颓废又疏离的气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真要这么高冷，为什么答应陪他媳妇出来吃小龙虾？

　　看样子，今晚还是第一次认识。

　　他怎么觉得，不是为了他媳妇，而是为了头儿？

　　思绪到这，徐浩一个激灵，眼神贼兮兮地落在沈怀身上，凑过脸附在他耳边小声询问：“头儿，你跟副驾驶那位姑娘认识？”

　　沈怀一个冷眼刀过来，无声警告了徐浩一番。

　　徐浩对沈怀又敬又怕，这会儿见他不肯说，只能摸着后脑勺笑笑，装作什么也发生地扭过头去亲近周莉。

　　两人半个月没见，眼神跟黏一块儿了似的，怎么也扯不开。

　　肩膀挨着肩膀时，周莉也发出同样的疑问：“你觉不觉得沈哥跟钟姐还挺配的？”

　　徐浩没转过弯，挨着媳妇反问：“哪个钟姐？”

　　徐莉用下巴指了指副驾驶的钟离：“还能有谁，她呗。”

　　徐浩哦了声，将沈怀的表情转化成需要原封不动复述给周莉：“头儿说不认识。”

　　“但是我感觉他俩有故事。”

　　说是密语，可车内空间就这么大，钟离即便不想听，也将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钟离唇齿间重复着不认识三个字，最后勾了勾嘴角，无声吐槽：

　　「真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