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dge of Chaos（混沌边缘）》柏拉图式笑忘录

12、堤契诺之歌

　　1993年4月。

　　男孩踢着脚上漂亮的高筒靴子走在田埂上。雪白的衬衫遮住了他雌雄莫辨的身体，繁复的荷叶边层层叠叠地拥住他的肩膀和手腕，他的腰侧别着一柄银色的短剑，眼睛在阳光下是明亮而深邃的绿色，黑色的头发柔软而卷曲，略微有些凌乱和蓬松，头上戴着不知哪家的小姑娘清晨起早编织的玫瑰花冠——她在他散步的必经之路上等待着，等到男孩用口哨吹着爱尔兰古老的民谣在晨曦中走向小镇的边缘时，红着脸递给了他。

　　此刻他正张开手臂，感受着春日新生的气息，与他共生的汤姆漫不经心地走在另一侧。田野的另一边是一块广阔的坟场，他和汤姆时常走到这里来，这里的坟墓有的弯曲，有的笔直，有的伫立着白色的十字架，有的则是一些别的神像或古怪的符号，那些世代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祖祖辈辈都埋葬在这里，但吸血鬼们另当别论，他们都把棺材放在家里。

　　当哈利看到那些刻画着眉眼的神像的时候，他就按照他们生前的信仰向主人行上一礼，然后把神像们捡起来，放到一棵大树下点燃烧掉。

　　“神明本质是没有实体的”，哈利向汤姆宣称，“人类创造了位格神而又自愿在头上套上狗链子——把他们二者同时紧紧锁住。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他们必定是自由的，不会为哪个人类而停留。把他留在那里守护一座冰冷的坟墓不是太残忍了吗？”

　　汤姆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陪同哈利走过一幢幢坟墓，心里想着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永生，他如同一个幸存者般踏入这里，每一次都满怀着优于人类的傲慢和自豪。

　　哈利喜爱这里，这里布满了绿意和绚丽的花朵，土地柔软而芬芳，他从一个个安息者前经过——曼努艾尔、丽贝塔、绿蒂……

　　“克努尔普，年十六岁，栖息在金盏花下……”男孩念着，将头上的花冠取了下来，放在了这位少年的墓前。

　　“你听，”哈利对他冥顽不灵的同伴说，“他在说话呢。”

　　“怎么可能呢？他的话早已说完了。”

　　哈利沉默了一会儿。

　　“若是我的话我就会说话。”他说，“等爱慕这宁静的人们来到我的墓前，摘取那些用我的身体滋养的花朵，把它们带入自己平凡悠长的世间，我就会轻轻唱歌，劝他们不要害怕，只管多采些。”

　　这次轮到他的同伴陷入沉默了。

　　“你怎么会想自己死去的事呢？”他尖锐地问，“没有什么比死更糟糕的事了！”

　　“嘘……”哈利阻止了对方因为激动而突然高亢的声音。

　　“你真大声。”他轻轻责备道。“汤姆，我爱新生但也爱死亡，事实上，这世上还没有比死亡更美的东西。你瞧，如果人类永远也不死，他的痛苦将没有尽头，这世上的一切——物质或精神，就都成了无用的废料。如若他追寻着狄奥尼索斯的脚步，那么等他享受了所有的繁华，这个世界的趣味终将在他的世界里穷尽，如此便再也没有好东西了——大自然乏善可陈，人的世界无可探求，爱情、苦痛、哲学、魔法都失去了他们的意义，永恒轮回在不断的发生着……狄奥尼索斯不也是为了生的苦痛而狂欢的吗？这一切难道不是一个永恒的梦魇？”

　　“不过谁知道呢？”哈利突然又快乐了起来。

　　“谁也没有永生过，谁知道一个永生的人是不是像台永动机一样每分每秒都充满活力？无论体验多少次，世界都是值得的——如果有这样一个人，那么他大概才愿意永生。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人类赋予了它们过多的美感和意义，事实上，它们也没有那么美。最美的东西就是此刻，只有我在的这一瞬才是美的——如此我便可以永生了。”

　　“是吗？”汤姆用一种讽刺的口吻问道，他看着这个美丽、天真又愚蠢的男孩，无端便想起自己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躲在防空洞的几小时，爆炸一声接一声，孩子们尖叫着，科尔夫人则紧紧抱住了最小的那一个。

　　“追寻死亡的人们，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寻求解脱，另一种便是没有能力活下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一种悲惨，一种懦弱和无能。”

　　“况且。”他的声音又高了上去，“难道人需要意义才能活下去？！有多少人早已在活着的时候就成了行尸走肉，他们可不是那些历经铅华又看透人世的智者，不过是社会的圈养的蛆虫，整日只知道混吃等死，直到，哈——”

　　“一场战争为他们重新找到人生的意义！大家一起高歌猛进，一致为了前线，为了人民，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而战斗——”

　　“那么人的意义是否也实在太昂贵了一些？你想要什么意义呢，哈利？当人们看到我们的时候，他们会怎么说呢？\'啊，这是一对多么好的朋友\'或是\'他们可真般配\'，还是\'多么幸福的父子和兄弟呀！\' ”

　　“事实是什么呢？我只不过是你美丽灵魂的外来者，一个寄宿人，你的手永远也无法触碰我的，我们争吵，和解又再次争吵，而那些伟大的意义永远看不到我们真正的生活。这就是你的意义吗，哈利？那些最浅显廉价的媚俗？！”

　　青年冷静下来了，冷静又阴郁。哈利呆呆地看着汤姆，他想说，汤姆，你不能用个别代表全人类，你不能用德国代表全世界。

　　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上，哈利——”他的声音重新变得飘渺而轻柔——

　　“这世上，只有我能长生不死。”

　　————————————

　　清晨的漫步就在这不愉快的辩论中结束了。哈利垂头丧气地回到镇上，走进巴里亚的银器铺。

　　“哈德利安。”高大的吸血鬼从柜台后看着他。“你迟到了，男孩。”

　　“哦。”哈利没精打采地说，“那我们延长一小会儿。”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吸血鬼走到他面前，“你和你家里那位”，他做出一个厌恶的表情，“吵架了？”

　　“没……”哈利说。“来吧，巴里亚，再不开始就太迟了。”

　　哈利在闪金镇的日子是忙碌的。

　　小巴蒂很快就没什么好教他的了——为此，可怜的青年松了一大口气。说真的，他从没见过有那么多问题的孩子，也不知道还有13岁的孩子能对理论知识如此抗拒，仿佛一个随时准备驳倒他们的Ge孴Ming孴家，而他还没有任何资格对着小主人发脾气。

　　哈利的黑魔法和黑魔法防御术都用得极好，仿佛这对冤家天生就要在他的体内和解似的。汤姆在别的科目上是更好的老师，但他们时而陷入辩论和争吵，谁也无法说服谁。当然，除了这一点美中不足之外，他们依然那么合拍。

　　事实上，哈利所娴熟的魔法已经开始超过了霍格沃兹的教育极限，他从来不是理论的奴隶，而是实践的强者，小巴蒂给了他足够的决斗训练，而剩下的，便是哈利自己无尽地好奇心和探索欲在作祟。

　　他和小巴蒂所学习的只是最传统的学院派知识，而他真正喜爱的，是其他一些另类的“课程”。不论他的父亲多少次的告诫他不要随意招惹镇上的居民，可他却是一点也闷不住地往外溜达，为此，纳吉尼只好整日跟着他满街跑，一年下来都瘦了好几圈。

　　他首先结识了巴里亚，一个能在白天生活的吸血鬼，同时也贩卖赏金猎人所需要的装备。事实上，小镇上没有手艺比他更好的银器铺了。除此之外，他还是个极快速、优雅的格斗家。有一次，哈利在夜里被几个刚睡醒的吸血鬼拦在了特利维酒馆门口，在男孩抽出魔杖之前，巴里亚已经从阴影里猛然出现，并把这群不安分的傻瓜狠狠教训了一番。从此以后，哈利便时常光顾巴里亚的银器铺，缠着年长的吸血鬼教他打架。巴里亚实在拗不过哈利的执着，只好答应，但他要求哈利也学习制作银质的武器，哈利欣然答应，从此成了巴里亚的学徒。

　　纳吉尼为此长吁短叹了近一个月。

　　但事实证明，巴里亚并非故意为难于他，当他做出了第一把歪歪扭扭的银质猎枪时，哈利终于明白了吸血鬼的用心——一个真正格斗者和他的武器永远是一体连心的，他不能被武器的杀戮欲所操控，而是要成为它的主人，它的朋友，它的操控者和利用者。这在一定程度上与巫师和魔杖的关系很类似，更准确的说，是巫师和魔法之间的关系。哈利在这场偶然兴起的胡闹中得到的启示使得他和他的魔法之间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联系，他依赖魔杖的次数比以前更少了。

　　为此，黑魔王只是嗤笑了一声，并感叹男孩那无以伦比的运气。

　　从巴里亚开始，闪金镇才真正向哈利打开了自己的门。哈利终于得以触碰她美丽迷人的风情，而不再是一个客居于此的异乡人。

　　他结识了与巴利亚相熟的女巫乔丽蒂芙尼，年长的女性美丽又和蔼，任凭谁都看得出她年轻时必定是个伤透了无数男人爱慕之心的美人，她教授哈利拉丁语和古魔法。和巴利亚一样，她也喜欢叫哈利“哈德利安”，或许是因为这略微繁复的音节带来的独特美感。她也喜欢调侃逗弄男孩，时常念叨着他已经到了品尝xing 鼒ai之果的年纪了，一到此时，那些年轻的巫女们便望着他咯咯直笑，让男孩好不尴尬羞恼。

　　对此，他保护欲过剩的蛇小姐也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她曾尖叫着说那可是瓦尔普吉斯的巫女——

　　“她们会念长长的拉丁文咒语，只要得到你的一丁点头发和血液就能狠狠诅咒你！”

　　哈利很想笑话蛇小姐摆动尾巴的样子夸张滑稽至极，可到底没忍心伤害他敏感的朋友。毕竟纳吉尼曾经向他夸口说，她是这世界上最威猛的蛇类，连蛇怪也要甘拜下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