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音书·女人与海》霓谷奈奈

95、【十·撬动】

　　【十·撬动】

　　最终，杨帆还是在长老大会上用三十多张进阶农具和工具、进阶船舶、进阶武器的设计图纸，换来了女儿岛上长老们的认同。
　　虽然其中多有曲折。
　　临到最后，几乎快要一锤定音的时候，青榄太上长老站出来跟杨帆讨要火药的配置方法，并扬言如果她不答应，这件事情就算是告吹。
　　这几位继承宗名的前辈，手上都有着一票否决权。
　　好在杨帆没有被她吓住，以至于被她牵着鼻子走。
　　她说，等到她所提出的要求在全岛上下彻底落实以后，她会把火药的制作方法教给白鸽大人的。
　　她知道，女儿岛上的这些老牌战争贩子们非常重视火药术，而她自己却除了“神的使者”这一身份之外再无任何加持，她没有力量与她们相抗衡，所以，在现阶段，利用火药来与她们实现互相牵制，是最稳妥的做法。
　　事情就这样成了。

　　杨帆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议事大厅里走出来的了。
　　直到沐浴到了外面的阳光，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她才渐渐缓过神来，也回忆起刚才两厢对峙的时候是多么的剑拔弩张，惊心动魄。
　　她甚至有理由怀疑，刚才一旦激怒了青榄太上，她能不能从议事大厅里活着出来都是一个问题。
　　好在，最终还是有惊无险。
　　说实话，杨帆的地位与她们全然不对等，她一个人与之抗衡的，是整个女儿岛，和它赖以运行数百年的整套规制，如果她对她们而言没有什么利用价值，那么事情的落实也不会这样轻而易举。

　　“杨帆妹妹。”
　　回头看去，在朝阳的映衬之下，落雪正温暖地对她笑着，就像是一个纯洁无垢的天使。
　　“恭喜你，得偿所愿。”
　　有那么一瞬间，杨帆差点就被她给骗了。
　　她是大天使米迦勒，她是天使长拉斐尔，但是，她也是撒旦。
　　波旬和佛陀，天使和撒旦……
　　他们……
　　会不会是一体共生的两面？
　　就好像人的身上，同时住着邪恶和良善。
　　杨帆不禁回转过来，审视一般的打量起了落雪。
　　由于女儿岛上去粗取精，简单粗暴的基因筛选，她身上所携带的基因无疑是极其优秀的。
　　她修长挺拔，高大健硕，她头脑聪慧，睿智博学，她容貌姣好，落落大方……
　　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在，她都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的。
　　就像一枝盛开于霜雪冰天的傲然白梅。
　　可实际上，她却是一枝盛开在硫磺火湖之畔的荆棘藤蔓……
　　她是低眉的菩萨，她也是怒目的金刚。
　　她可亲可敬，却又可怖可怕。
　　杨帆看不懂她。
　　杨帆实在是难以想象，大相径庭的两种极端，竟然会同时存在于同一个人身上。
　　她不知道，她到底是该说女儿岛上的岛民们有大智慧呢，还是说她们残忍了……
　　诚然，就物种的进化方面来讲，留下优秀的基因对于子孙后代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但是这种基因筛选的办法放到人类的身上，也的确是太过不人道了。
　　甚至将它说成是泯灭人性亦不为过。
　　“谈不上得偿所愿，这只不过是一个开始罢了。……”杨帆收敛打量的视线，礼貌地与落雪致意，“还要多谢你从中斡旋。”
　　“怎么用上了这么疏远的措辞，真是让人不习惯。”落雪打趣杨帆。
　　“没有，只是想跟你正式地道谢。”杨帆回答。
　　落雪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杨帆不用放在心上：“这倒不用，不过是利益所驱。这个选择，对女儿岛的好处远远大过坏处。我把你给我的蒸汽机和柴油机的运作原理简单跟工械氏的墨竹族长说了一下，还把图纸誊抄了一份给她，她研究了一番过后，大为惊叹。她将海内国度的工械程度以幼童作比，女儿岛则是少年，至于你这个，是巨人。——再者说，岛上的半人早已被我们教化成了温驯顺从的羔羊，无论如何，都翻不出来什么浪花。”
　　“你要履行你的承诺，给他们同等于女人的待遇。”杨帆警惕地又提醒了一遍。
　　“这你便不用担心了，为了那铁西瓜的制作法门，我会恪守约定的。”落雪笑得温善。
　　杨帆揶揄她道：“你还真是个精明的商人。”
　　落雪毫不着恼地微笑：“彼此彼此。”
　　……

　　一切都在朝着杨帆所预料的方向进展，直到十多个半人集体自杀的事件发生。
　　他们趁着夜深人静用碎瓷割腕自杀，等到早晨有人发现他们的时候，尸体都僵硬了。
　　血腥味弥漫了整间屋子，熏的人睁不开眼。
　　他们还留了一张遗书，遗书上面写着他们的控诉——
　　他们近来发现他们的姐姐、姑姑和姥姥们不愿意保护他们了，把他们置身在危险之中，他们很害怕，不如早些死掉，希望下辈子能够投胎成为女儿家，凡此种种。

　　杨帆收到消息的时候就立刻赶过去了。
　　面对着一地干涸的血液和一地的草席，她愣住了。
　　跟着，她发现了那份遗书。
　　她拿起遗书一边看，一边只觉得手脚冰凉。
　　看完以后，她已是脸色煞白。
　　她做错了么？
　　她是在为他们打破枷锁，拯救他们，她是在做善良的事，那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惨剧。
　　她想不通。
　　她只觉得心口发闷，头脑晕眩，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想不通么？想不通就对了。”是相云的声音。淡漠之中带着几分嘲讽。
　　“你来干什么……”杨帆沙哑着声音转身与相云对视。
　　“这八座从岛名义上同主岛一样，是归属于白鸽大人管辖，然而，它的实际控制权却在我的手上。我的治下发生了命案，我自然要来看看。——噫，这屋子里好臭。”
　　相云轻描淡写地说着，顺手扒拉了一下杨帆，勾着她的脖颈来到了屋外。
　　“难受么？”相云不带任何感情地问。
　　“我不理解……”杨帆脸色煞白，头脑也几乎快要停摆。
　　“你可知道，海内国度的许多女人，在自己的丈夫死后，为何要为他殉情？哪怕是她丈夫在活着的时候动辄对她打骂，甚至是拳脚相加。”相云问。
　　杨帆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知道。”
　　相云似笑非笑地说：“因为，她们觉得自己失去了依靠，往后，再也没有人保护她们了。她们就算是天天挨打挨骂，但至少，她们的丈夫会给她们一口饭吃，她们的丈夫若是死去，就再也无人会施舍给她们饭吃，她们早晚都会饿死，与其饿死，不如殉情，还能落个追随夫君的好名声。”
　　杨帆听了觉得难以理解：“可是、她们自己有手有脚的，为什么不能自己赚钱吃饭，自己保护自己，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你以为她们是你么？哎，到底还是个天真的小丫头。”
　　相云笑着摸了摸杨帆的后脑勺，看上去是在对她表达亲昵。
　　杨帆挥手打落了相云的手掌：“你闪开！”
　　“哟，还有脾气呢。”相云像看耍猴似的看着杨帆，一脸惊奇，“罢了，我只这般告诉你，强行将寄居蟹从壳子里头放出来，它们是活不长远的。”
　　“他们不是寄居蟹，他们是人！是跟你跟我一样的人！”这句话杨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怒吼着说出来的。
　　“不是谁说话的声音大，谁就是有道理的。年轻人。”被杨帆给这么冲了一下子，相云却意外的没有着恼，“我对此毫不意外——”
　　接下来的话，杨帆没有细听。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相云的话，到底也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了。
　　他们，真是可笑，又很可悲……
　　他们就像是戴惯了枷锁的奴隶，时间长了，甚至觉得那枷锁都是属于他们的东西，是他们的荣耀，甚至还会小心仔细地保护和爱惜起来。
　　甚至有一天，别人敲断了他们颈项上的枷锁，对他们说——“你自由了！”
　　结果他们还不愿意，嫌那人毁坏了他们的宝贝。
　　明明是救赎他们的，却被他们视作了加害者，报以敌意。
　　明明是压迫和剥削他们的，却被他们视作了保护者和他们的救主，极尽崇敬。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他们拥有远胜于万物的智慧和情感，但是他们却又比任何一种动物都更加容易被驯化。
　　杨帆看了看不远处那些手无寸铁嚎啕大哭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些手握兵刃维持秩序的女人。
　　“我……做错了么……”杨帆低声喃喃。